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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卓夫人過世後,楊小蘭第一次落下淚水,“我寧願永遠不幹大事,永遠藉藉無名,也希望疼我愛我之人,都能好好的活在世上。”
上官浩男一愣,翹起的大拇指垂下了。
萬水千山崖上,靜遠師太等人加入戰團後,情勢倒轉。
按年歲算,靜遠師太與青闕三老是同輩,修為老辣渾厚,又無需保護弱小女尼,此刻她儘可施展全副本領。
雲篆道長與周致嫻一左一右圍攻歐陽克邪。周致嫻趁雲篆道長用拂塵纏住敵方雙掌,她徑直刺穿其肋骨,隨後點中穴道生擒。
覺性大師禪杖揮舞的獵獵作響,最後瞅準一個破綻,砸碎了陳瓊的肩頭。
司徒輝見己方人手越來越少,於是屈膝投降。
李文訓身受數處重傷,環顧四周,明白大勢已去。
他苦笑一聲,“不勞你們動手,我自己來。”忽然怒目圓睜,“我沒有錯,我要為師父師伯還有師兄們報仇!十幾年來,天下早無人記得他們了,可是我記得!”
他說完這句就舉起右掌擊碎自己的天靈蓋,氣絕身亡。
眾人不由紛紛嘆息,莊述此時遠遠奔來,跪倒在李文訓屍身前嚎啕大哭。
覺性大師呆立片刻後,忽然哎喲大叫一聲。
豆腐西施嚇了一跳,“禿驢你幹嘛?”
“快去幫我外甥女,啊不是,阿米託福貧僧又惦記俗世親緣了……咱們快去幫小蔡施主!”覺性大師提起禪杖就跑。
戚雲柯抱元守一,獨立當中,手持兩條極長的繩索對戰蔡昭與慕清晏。
直到此時,慕清晏才發覺戚雲柯的內力何等深厚,兩條尋常的繩索被他舞的矯若遊龍,卻聲息全無,猶如鬼魅。
蔡昭試圖以豔陽刀斬斷繩索,誰知刀刃稍有觸及繩索,就會被一股極強的內力震開,手臂一陣痠麻。
慕清晏尚能正面應對一兩招,蔡昭只能不斷的在外圍遊走,窺伺可趁之機。
三人小斗數招後,上官浩男遊觀月楊小蘭還有宋鬱之等人趕到。
上官浩男最是好勇鬥狠,上去就想抓住漫天亂舞的長索,誰知手掌剛一觸及繩索便如握上一塊赤紅的烙鐵,啪的整個人被震飛出去。
遊觀月趕緊取出鬼首彎鉤,試圖與長索遊鬥,卻不妨被一條長索捲住彎鉤,長索微微一絞,摻入玄鐵的精鋼彎鉤竟如泥捏紙塑般擰成一團。
遊觀月只是鬆手慢了些,三根手指指骨直接被震斷。
戚雲柯不屑的一抖長索,捲成一團的彎鉤哐當被甩在一旁——他在收拾遊觀月與上官浩男的同時,另一條長索還在應對慕蔡二人。
楊小蘭看了一會兒,高聲道:“戚宗主內力深厚,咱們一起上!”
其實大家都是這麼想的,於是連同離教那數名部眾在內,十幾人一同圍了上去。
戚雲柯哈哈大笑,也不知他怎麼運的力,兩條長索竟被他舞成層層疊疊無數個圈子,將一干對手分別圈入其中。
兩名離教部眾逃脫不及,被捲入一個圈子後繩圈收緊,將兩人背靠背的脖頸一齊絞斷,頸骨碎裂的喀喇之聲在磚石穹頂之下顯得格外滲人。
“李舵主,裘舵主!”遊觀月嘶聲大喊,“嚴老三快跑!”
嚴老三見機的快,堪堪要逃離繩圈範圍時,長索末端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啪的一聲打在他背後。只這一下就將他脊樑打斷,昂藏七尺的男兒全身癱軟如泥,當場斷氣。
如此威勢,眾人皆是駭然。
唯有楊小蘭不懼不怕,一面抵擋層層疊疊的繩圈,一面道,“戚宗主,我知道你武藝高強,可你做的事是錯的,不該這麼做!”
戚雲柯本來心中冷笑,打算一下打碎這小丫頭的天靈蓋。
宋鬱之眼見不妙,趕緊揮劍去救,誰知原本擊打楊小蘭的繩索不知怎麼從宋鬱之後腦勺鑽來,啪的一下擊打在他左手小臂上。
臂骨喀喇一聲,劇痛鑽心,宋鬱之手臂垂下,吃痛後退。
慕清晏卻在心中嗤了一聲,暗罵都這時候了戚雲柯還對宋鬱之手下留情。
楊小蘭趁機用子母雙鉞鎖住繩索一段,想要絞斷面前的繩圈,誰知她剛剛兩手合力絞索,長索忽然反向一抖,將她整個繞進繩圈。眼看楊小蘭要重蹈兩名離教舵主的覆轍,戚雲柯冷不防與楊小蘭雙目對視了一下,他心中一動——
初識蔡平殊時,她也是楊小蘭這個年紀,一樣的瘦瘦小小,貌不驚人,只一雙眼睛清正平和,自然流露出一股俠義氣概。
戚雲柯手上不自覺的慢了半下,原本毒蟒般的繩索已要將楊小蘭鎖緊了,剛從牆上爬起來的上官浩男就地一滾,趁著戚雲柯猶豫之際一把從下方把楊小蘭拖走,就地打滾逃出繩圈。
覺性大師等人順著廝殺聲也紛紛趕到。
雲篆道長眼見一地死傷,破口大罵,“戚雲柯你得了失心瘋麼,枉我一直敬重你,你竟然這般歹毒狠辣,今日我等定要剷除你這奸邪小人!”
“那便請吧。”戚雲柯神情不變,依舊將內力收斂的猶如旭日朗空,不露稜角。
長索再度抖動,之前受傷的數人退出戰圈,周致嫻等人加入,繩圈宛如無聲無息的潛伏在沼澤中的毒蛇,神不知鬼不覺就將人圈索其中。
剛剛投誠的司徒輝本想戴罪立功,是以衝殺在最前頭,眼見周圍的繩圈越來越小,他左挪右閃無論如何逃不出去,眼前的繩圈猶如張開利齒的毒蟒將自己圈住,他驚懼至極,不等喊出一聲救命,便喀喇一聲被絞斷脖頸。
雲篆道長髮現自從陷入繩網,彷彿他每前進一步,就會遇到密網般的長索阻攔。他奮力揮舞拂塵,想著拼去性命不要也要擊傷戚雲柯,剛邁出兩步,就被側面鑽來的長索啪的打在天靈蓋,頓時透骨碎裂,腦漿橫流而死。
——曾經聲名顯赫的清風觀,最後一名弟子云篆,逃過了聶恆城的屠戮,逃過了頹唐歲月的侵蝕,最終卻死在這裡。
“道長!”覺性大師悲憤的撲向戚雲柯。
戚雲柯手腕一抖,一個大大的繩圈將他連人帶禪杖圈在裡頭。覺性大師用力抵住精鋼禪杖,不讓繩圈收緊。戚雲柯微一用力,精鋼禪杖竟然當中陡然彎曲對摺。
眼看覺性大師要被活活勒死,蔡昭哀嚎一聲,“師父,那是我舅舅啊!”
戚雲柯一怔,往事瞬間泛起——
那年他與蔡平殊,還有拖油瓶寧小楓,為救助一村子的孤兒寡母將身上銀子全花光了。三人飢寒交迫的縮在破廟中,看寧小楓餓的直打冷嗝,他倆開始考慮要不要去劫富濟貧。
這時,滿臉邋遢鬍子的覺性大師笑嘻嘻的走了進來,手上提著兩壇酒和四隻燒雞。四人就著滿天星光和破敗的佛像,吃了個酒足飯飽。
戚雲柯心頭一軟,將覺性大師高高捲起,用力拋向走廊盡頭。他想,這一跤摔下去,大和尚幾個時辰起不來了罷。
周致嫻見他神情恍惚,趁機長劍揮出,誰知盤旋在空中的繩索彷彿自有耳目,啪的一聲重重打在她腰椎上。劇痛襲來,周致嫻從半空中重重摔落,腰部以下分毫使不出力來了。
戚雲柯望著癱軟在地上的周致嫻,依稀記得當初閔老太婆陰陽怪氣的為難平殊時,周致臻只會縮著王八脖子裝孝子,唯有小小年紀的周致嫻始終為平殊說話。
他忽然煩躁起來,心中想道:既已決心入魔,又何必瞻前顧後。
一把大火,一場大水,滔天巨災,大家一起死了也好,來世重新投胎,重新來過罷!
戚雲柯忽然發力,兩根長索便如無邊無際的毒藤毒蔓將眾人環繞其中,啪啪啪啪連續出擊數次,一名武僧被打斷了四肢,兩名佩瓊山莊弟子擊碎腦袋,豆腐西施左腿腿骨盡碎,老漁夫被卷斷肋骨而死……
“夠了!”靜遠師太看出尋常高手根本抵擋不住戚雲柯一招半式,為免更多傷亡,當即高聲呵斥,“不要單打獨鬥,全都數人團成一組應敵!”
戚雲柯也不再收力,長索飛出,靜遠師太及時躲閃,長索擊打在漢白玉穹頂上,整塊的巨石頓時碎裂,砂礫紛揚。
蓬蓬灰土中,慕清晏看見蔡昭高高騰空向戚雲柯躍去,他連忙在白玉壁上點足一下,飛騰過去攔腰將女孩抱回來,趁著頭頂上碎石亂飛,其餘人奮力迎戰,他倆躲入一扇石牆後頭。
“你想幹什麼!”慕清晏低吼。
蔡昭眼眶發紅:“你看見了,師父已經瘋魔了,聽不進人話了。他對我還留有三分情面,只要我不出致命招數,他都不會對我下死手的!我要……”
“你要什麼你要!”慕清晏眼尾微微發紅,“你是不是想學你姑姑,來個天魔解體大法,瞬時激發內力,與你師父來個同歸於盡!”
“不然怎麼辦啊!”蔡昭哭了出來。
慕清晏深吸一口氣,搭住女孩的肩頭:“你聽我說,當初你姑姑用上天魔解體大法,那是沒法子了!尹岱袖手旁觀,戚雲柯毫無主見,慕正揚心存歹念,別的人則是幫不上忙。她沒人能依靠了,只能跟聶恆城同歸於盡,可你不一樣,你還有我,還有我!”
“你什麼你!”蔡昭一把推開他,哭道,“你又是什麼好東西了,若不是怎麼會有今日!我如今只是指望你幫著對戰師父,別以為我們之間的過節過去了!你把我騙的好苦,我可沒那麼容易原諒你!你滾開!”說著便要衝出去。
慕清晏一把按住她,“行行行,你不用原諒我,都是我的過錯!倘若你和戚雲柯兩敗俱傷,這天底下還有人約束我麼!就算為了報仇,你也不能獨自上去!”
“說了這麼多,你有什麼法子?”蔡昭幾次掙扎不脫怒道。
“辦法自然是有的,首先得接近他。”慕清晏湊近了耳語,“這樣,我來纏住他,你假做受傷蹭過去……”
蔡昭怔怔道:“這樣行嗎?你不會也想施展天魔解體大法吧!”
慕清晏目如澄月,笑的蕩氣迴腸:“我和戚雲柯同歸於盡,然後讓你和姓宋的成就好事麼?你想得倒美。老天肯,我也不肯!”
蔡昭將適才他說的主意在心裡過了一遍,發現頗為可行,“好,就這麼辦。”
衝出去前,慕清晏拉住一臉孤勇的女孩,一字一句道:“不許衝動,不要胡來,依計行事。還記得我們之前說定的話麼?你不死,我也不死,我活著,你也得活著——我們絕不拋下彼此,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蔡昭當然記得,每個字她都記得。想起歡悅的往事,她心頭酸澀,將頭一扭:“全都忘了,一個字都不記得了!”
兩人衝了出去,只見圓形大殿中的戚雲柯猶自屹立,宛如一尊無敵的邪神,永世不可戰勝,四周是還能動彈的人互相攙扶著退出圓形穹頂功房。
蔡昭深吸一口氣,氣貫右臂,全力劈向長索,便是手臂被震的劇烈疼痛,虎口被震出血來也不鬆手,金紅色刀光閃過,一條長索竟真的被她砍去一大截。
戚雲柯皺眉,長索抖開激射,啪的打在蔡昭右手上。蔡昭右手指骨根根斷裂一般,劇痛之下握不住刀柄,豔陽刀脫手飛出,另一邊靜遠師太以內力相逼,試圖捏住長索。
此時戚雲柯背後露出空門,慕清晏拋下‘弗盈’,雙掌劈開拍出,隔空擊中戚雲柯後背。
戚雲柯悶哼一聲,想用較短的那條長索去絞殺慕清晏,誰知慕清晏毫不閃避,伸手捏住長索,任由它絞住自己的左臂,撕裂手臂上的皮肉,鮮血滴滴落下。
僵持之下,任何招數俱是無用,兩人索性純以內力相拼。
戚雲柯後背作痛,手掌發麻,心道這慕小狗修為好生不俗。
蔡昭揮出銀鏈再度襲來,戚雲柯此刻同時應付慕清晏與靜遠師太,分身乏術,於是重重一索擊打在女孩身上,希望將她打暈過去。
蔡昭果然痛呼一聲,從空中墜落,咕嚕嚕滾到自己身旁,人事不省了。
戚雲柯見女孩昏死在自己腳邊,略略放心,然後全心對付另外兩人。
慕清晏放空心境,一字一句的回憶父親慕正明教導的‘先天守炁調息功’,從丹田開始,將周身內力團團運轉,不斷往復盤旋,滴水不洩。
戚雲柯察覺到順著長索而來的內力陡然一變,不如之前那般霸道威勢,而是一股純然正派王道的柔和內力,講究的就是水滴石穿,以柔克剛。
戚雲柯是識貨之人,心想這門調息內功不知是何人所創,若是能練至化境,絕不亞於傳說中的紫微心經大成之時,以凡人之身,企及神明修為。
兩人全力拼比內力之時,四周氣勁狂亂,碎石翻滾,將所有能移動之物盡數捲起摔下。
與此同時,靜遠師太不斷在側面遊走,間或發動攻擊,總是一擊即退,不叫戚雲柯反擊到自己身上。如此,戚雲柯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應對靜遠師太。
正自煩躁,他忽覺腰腹一涼,一股陌生的劇痛深入體內,他低頭看去——只見蔡昭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手持一把蟬翼薄刃,直刺入自己內腑。
這是女孩第二次刺殺他,上一回他知道女孩有意避開了臟腑要害,而這一回,女孩卻是直刺丹田要處!
“對不住,師父!”蔡昭淚水盈盈,她其實受傷不輕,全身無力,適才戚雲柯那一下的確差點把她打暈,然後她按照之前約定的計策,就勢裝暈。
戚雲柯陡受重傷,之前因為修煉紫微心經未成而壓制下去的內功隱患盡數爆發出來,無數道宛如毒蛇般的混亂氣流在體內瘋狂亂竄,噬咬經脈。
他仰天大吼,一時狂性大發,雙掌齊發,砰的將靜遠師太擊飛。然後左掌一收,落在地上的豔陽刀直飛入他手中,當頭就要朝女孩劈去,慕清晏大駭,目眥欲裂,瘋了似的飛躍而至,一掌拍開豔陽刀,一手抱開女孩。
戚雲柯變招極快,一手抖動長索將慕蔡二人團團纏住,另一手反腕一刺,變刀招為劍招,從左面刺嚮慕清晏,慕清晏右面抱著蔡昭,若是躲閃,被刺中的就是蔡昭了,他只好硬挺著受了這一刀。
蔡昭臉上發熱,她伸手一摸,竟是慕清晏胸膛處滴落的鮮血。
豔陽刀已直直貫穿了他的肩胸之間。
戚雲柯看著慕清晏替蔡昭擋這一刀,一時神情恍惚。這半個時辰以來,兩人已過了百餘招,他十分清楚慕清晏的能耐,要避開這一刀絕非難事。
戚雲柯宛如從久遠未醒的迷夢出行來,他怔怔道:“原來你不是慕正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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