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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遠師太難得笑了笑,“我第一次見到蔡平殊時,是在北宸六派每隔兩年的弟子大比場中。她比你現在還小,你爹爹更小。大家都說這對小姐弟可憐,得依附著佩瓊山莊過日子。誰知你姑姑一出場,立刻技驚四座,名動天下。”

衣著樸素黯淡的老尼目光悠遠,彷彿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個陽光明媚的比武日,纖瘦稚齡的少女獨自站在高高的演武臺上,一時間竟沒有一個弟子敢上前挑戰。

“我當時接任懸空庵掌門不久,見你姑姑那般張揚,莫名的不安。可我的師姐師妹喜歡你姑姑,我的弟子們也喜歡。回到懸空庵後,她們張口閉口也都是你姑姑。山間修行冷寂,你姑姑在江湖上幹出的一樁樁大事就是庵中女弟子最愛聽的傳奇故事。”

蔡昭驚奇道:“原來師太您還有師姐師妹?呃,她們現在……”

靜遠師太回頭:“你是不是覺得懸空庵十分冷清,一路上來,看見不過二三十人,還大半是不會武功的老尼姑?”

蔡昭有些不好意思,“我聽說您現在的弟子們,沒比我大多少。”

“是呀,因為她們是聶恆城死後我才收來的。”靜遠師太嘆息,“但以前不是這樣的,懸空庵雖然弱小,好歹也有十幾名高手來撐場面。”

“江湖風雲從來不斷,不知怎麼的,聶恆城忽然發起狂來,大肆屠戮天下英雄。我小心收縮門下弟子,約束她們不要出去惹眼,本以為能夠躲過一劫,誰知……”

靜遠師太眼中閃著水光,“那陣家中來信,說家慈快要不行了,你外祖母叫我回家給老母送終。走前,我對師姐師妹千般叮囑,斷斷不可走出隱秀澗,萬事以平安為要。”

“誰知回來時,我見到的卻是懸空庵血流成河,殘肢遍地。我座下幾名大弟子為了讓年幼的弟子有機會逃出去,全都慘死在血泊中。倖存的弟子們說,我師姐師妹力戰不敵後,被魔教賊人捉了去。我束手無策,尹老宗主又慣會裝死,只好求助你姑姑。”

“你姑姑那陣子也不大順遂,身邊要好的弟兄被魔教害死了一大半,她自己也似乎大病了一場,很是蒼白憔悴。但當我說出懸空庵的遭遇後,她二話不說就應了。”

“你姑姑叫我等在幽冥篁道外,她獨自闖入魔窟。當日深夜她就出來了,背後還拖著一個大大的麻袋。我開啟一看,頓時放聲痛哭——裡頭竟是我師姐師妹乾癟的屍首,她們的丹元內力血氣都被吸了個乾乾淨淨,可憐她們一生與世無爭,慈悲仁善,卻遭遇這等下場!”

“我痛罵聶恆城豬狗不如,心中卻惶恐的不行。我問你姑姑,聶恆城是不是在修煉‘靈蛭大法’,他是不是想出了破解這門邪功後患的辦法?要知道,‘靈蛭大法’的隱患既是害處,也是大大的益處。”

“若無這把刀懸在頭上,人人都可以吸取別人的丹元內力為己用了。不論正道邪派,哪個能拍胸脯斷言,說自己絕不會生出這等貪念來!一旦聶恆城堪破此中奧秘,江湖上立時便是腥風血雨,殺戮不休。”

“你姑姑沒有答我,她臉色難看極了,只道,‘別擔憂,這事交給我’。半個月後,我就聽說她獨上塗山,誅殺了大魔頭聶恆城。”

“之後的十來年,她在落英谷撫養你,我在懸空庵重整門派,我們再未相見。只在小楓寄來的家信中,她跟著偶爾說兩句,大多是關於你的趣事。”

“四年多前她忽然來信,說自己已是彌留了,叫我不必去參加她的喪事,並將那塊黑乎乎的石頭附在信中託付給了我。”

不知不覺間,蔡昭已聽的滿臉是淚。

“我曾經不喜你姑姑的招搖,如今卻不這麼想了。”靜遠師太輕嘆道,“黃沙幫的黃老幫主與我過世的師姐是嫡親堂兄妹,他歸隱前我去送行。”

“黃老英雄說,聶恆城死了,天下太平了,他本無遺憾,唯恨當年見識淺薄,沒有好好教導女兒安身立命的本事,害的她倆如今只能委屈度日。可惜了,他長女卓夫人的根骨資質本是上上乘的,卻養的那樣軟弱怯懦。”

“原來如此,難怪了。”蔡昭想起來了,“卓夫人有個女兒叫楊小蘭,比我還小一兩歲,估計楊鶴影那老王八也沒好好教過她。但我見過她的身手,很是了得。尋常的駟騏門招式,她施展開來便有雷霆之勢!”

靜遠師太微笑:“看來卓夫人的資質傳給了她女兒。唉,找個好女婿,然後託付終身——世人都如是想。可是你因姑姑的存在,許多人才明白,女兒家一樣能頂天立地。”

“嗯!”蔡昭破涕為笑,“我姑姑也總說,她一輩子過的很值!”

“呼……”樊興家滿頭大汗的連連倒退,直至貼到牆邊。

只見宋鬱之雙目緊閉,雙掌上下虛空相對,那塊黝黑的紫玉金葵在兩掌之中反覆翻滾,一股濃厚的白氣籠罩著他冠玉一般的面龐,頭頂,眉心,順著兩側太陽穴直到脖頸與胸膛腹部,幾十處大穴皆紮了銀針。

蔡平春凝重,額頭湧出熱汗,不斷向宋鬱之體內推送內力。

“師太,師妹,我好了,該你們了。”樊興家累的不住喘氣。

靜遠師太點頭,蔡昭立刻跟上,兩人各站到宋鬱之兩側,運氣提掌,極力逼壓他丹田中那股幽魂般難以捕捉的寒氣。

又過了一炷□□夫,宋鬱之頭臉周圍的濃郁白氣漸漸消散,蔡昭率先收功,緊接著是靜遠師太,最後是蔡平春緩緩回掌吐氣,加上一動不動的宋鬱之,四人同時為自己運氣調理。

樊興家見宋鬱之面色紅潤,眉心蘊光,小心的湊過去給他搭脈。

未多久,他喜上眉梢:“經絡有力,丹元澄淨,三師兄,這下你終於大好了!”

宋鬱之覺得一股溫熱有力的熱氣在周身經絡中流淌,宛如大病痊癒休養過久,全身肌肉充滿力量急欲揮灑一般。他睜開眼,微微而笑:“氣息還有些亂,容我調理一下。”

樊興家一面給他拔去銀針,一面笑道:“不止是你,蔡谷主,靜遠師太,還有師妹,都耗費了許多真氣,都需要調養。你們慢慢打坐調息,我去給大家熬幾碗固本培元湯來!”

為宋鬱之驅除丹田中寒氣須得耗費不少內力,其中蔡平春損耗最多,目前只剩兩三成功力,靜遠師太與蔡昭則各損去五六成。

他們這種損耗與宋時俊那等內傷所致的無力不同,更像是與勁敵激戰了一場,雖然取勝,但精疲力盡,需要調息一陣才能恢復過來。

靜遠師太頷首:“藥廬和藥田都在後山,那裡偏僻的很,樊少俠請自便。”

樊興家喜孜孜的出了密室。

又過了片刻,宋鬱之最先復原,從石臺上一躍而下。

他看其餘三人依舊打坐調息,再看看手中的紫玉金葵,“…要不,我先將此物毀去罷。”

話音未落,只見蔡昭閉著眼睛用力點頭,活像個有趣的啄木鳥玩偶,靜遠師太與蔡平春似乎察覺到了,皆是闔目微笑。

宋鬱之暗暗好笑,拿著紫玉金葵走向角落的金剛巖臼杵。

他剛要將之拋入石臼內,忽聞身後一陣巨響,密室石門轟的一聲被人用力砸開,一群黑衣人猶如口齒尖利的蟲豸般大量湧入!

不等室內四人回過神來,當前一名黑衣人如同一道迅疾無比的驚電般衝刺進入,砰的一掌打在蔡平春後背。蔡平春悶哼一聲,反手一掌將黑衣人拍的撞到石壁上。

“爹!”蔡昭顧不得自己調息未完,一頭撲向父親。

蔡平春向女兒艱難的擺擺手,張口噴出一口鮮血來,雙目緊閉身子歪倒一邊。

“師太師妹當心!”宋鬱之反手一探,青虹白虹在手,雙劍虛空一點,紙鳶般飄過去與黑衣人激戰成一團。

“師父!師父救命啊!”——又有七八名黑衣人湧入,用利刃威脅著十幾名年輕女尼擠入密室,女尼們身上臉上皆有傷痕。

“好賊子!”靜遠怒呵一聲,啪啪兩掌,將兩名黑衣人打的頭骨碎裂。

黑衣人七人一組,分成三組,每人手持形制不同的利刃與長長的繩鉤,以一種熟悉而古怪的陣型圍上了蔡昭靜遠師太以及宋鬱之三人。

蔡昭在溯川河畔領教過這種陣法,當日她與慕清晏兩人在毫無損傷的情形下依舊應付的左支右絀,何況眼下的糟糕情形——靜遠師太與自己功力才恢復了一半,靜遠師太需要顧著被推搡進來的小弟子,她得攙扶著重傷的父親。

黑衣人似乎知道敵人中目前宋鬱之功力最高,於是圍攻他的七名黑衣人尤其武功高強,招數鬼魅狠辣。剛過了七八招,一名黑衣人忽然調轉鬼頭刀,砍向身後一名年幼的小女尼。

宋鬱之一驚,連忙換招去救,這時另外六名黑衣人齊刷刷揮劍過去,四把長劍逼的宋鬱之無暇他顧,另兩柄劍徑直刺向宋鬱之。宋鬱之一腳踢飛第一名黑衣,迅速一個反挑側身,那兩劍便落了空,只刺穿宋鬱之的胸前衣襟。

兩名黑衣人收劍時,長劍順勢向外一挑,恰巧將宋鬱之的衣襟割裂,藏在他懷中的紫玉金葵就骨碌碌的滾落到地上。

宋鬱之暗叫‘糟了’,黑衣人們則是齊齊大喜,此起彼落的呼喊著“原來在這裡,快動手”云云!兩廂爭奪間,一條蟒蛇般的繩鉤無聲無息的探出,閃電般捲走了紫玉金葵。

“得手了,我們先走!”領頭的黑衣人將紫玉金葵握在手中,向前方努了努嘴,“把他們都殺了,房子燒了,我另召人手來幫忙!”

黑衣人呼啦啦走掉了一半,陣形立刻難以為繼,蔡昭瞅準機會衝向黑衣人群,將挾持女尼的黑衣人盡數砍死,隨後將父親推給靜遠師太,“師太,你看著爹爹和眾位師妹們!”

靜遠師太明白她的意思,一手撐住昏迷的蔡平春,一手立掌在胸前,將一眾傷痕累累的小女尼護在身後。

蔡昭與宋鬱之背靠背奮戰,青虹白虹雙劍與豔陽寶刀在黑衣人中極快速的刺砍,清冷的劍光與熾烈無比的刀影在黑暗的密室內凌空飛舞,中途有幾名黑衣人又想去挾持女尼,皆被靜遠師太一掌拍死。

片刻之後,留在原處的十餘名黑衣人被盡數誅殺,最後死的一個滿臉鮮血的狂笑,“你們逃不掉了!外面搜人的弟兄很快就趕來了!”

宋鬱之一劍戳死這人,焦急道:“現在怎麼辦?我們能逃,可山上還有許多……”

靜遠師太問弟子其餘人呢,幾名女尼泣道:“別的師姐們都死了,只有幾個本地的師姐趁夜逃下山去了,她們地形熟,興許躲進哪個山洞了!”

靜遠師太點點頭,轉身在一處石壁上按了幾下,只聽喀喇喀喇一陣響動,石壁裂開一道窄窄的暗門。靜遠師太道:“這條密道直通山下,貧尼花了十幾年功夫慢慢鑿出來的!”

蔡昭明白,必是那年聶恆城血洗懸空庵後,靜遠師太痛定思痛,決意留個後手。

她小心擦掉父親嘴角的血跡,鄭重託付道:“師太,山下西側那條循河河畔,有一艘懸著蹄髈旗幟的船藏在岔流處,是青竹幫幫主及其心腹親自操持漿舵的,他們本是等我們回程的。你們下山去找他們,走水路回落英谷,途中不要耽擱。”

靜遠師太皺眉:“那你們呢?”

蔡昭用笑臉掩飾自己的內力不濟:“都走光了,這條密道立時就會被人發覺,我與師兄去引開外面的黑衣人。三師兄,你同意吧。”

靜遠師太慨然反對:“這不行,你們這不是送死麼!”

宋鬱之橫了蔡昭一眼:“昭昭最好也跟著師太走,我一人就夠了。”

“哎呀你拉倒吧。”蔡昭吐槽,“要是隻有你一人,才是真的送死呢。”

“師太。”宋鬱之抖去利劍上的最後一串血珠,神情誠懇,“就憑我與師妹的本事,逃總是逃的了的。我向師太立誓,若真到了千鈞一髮之際,我捨去性命也會護著師妹先走的!”

靜遠師太神色猶豫。

“師太您別耽擱了。”蔡昭按住老尼的手,笑的輕鬆,“再說了,我們還得去找樊師兄呢。唉,懸空庵這位置易攻難守,還離魔教近,委實不大好,索性趁著這次機會,師太換個地方重新開張罷!”

靜遠師太知道女孩是故意說笑,她看向身後惶恐不安的弟子們,一咬牙扶起蔡平春,走前囑咐道:“你們自己小心!”

走出幾步,她忽然回頭。

“當年,”她頗是感慨,“你姑姑也勸過,給懸空庵換個安全些的地方——被我打出去了。”

蔡昭笑出淚水:“師太放心,我和兩位師兄會平平安安的!”

等最後一名女尼消失在密道洞口後,蔡昭關閉石門,再與宋鬱之齊齊出掌,將整間密室打的亂七八糟,然後堆起碎石掩在石門外,看起來便如激戰後的痕跡。

外頭火光漸起,各種叫罵聲漸漸逼近,宋蔡二人趁夜奔向偏僻的後山,沿途滿地狼藉,最後他們在一座光禿禿的藥田邊上找到了躲在竹籠下的樊興家。

“外面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殺上山了!”他瑟瑟發抖,“我想去找你們,可我不敢出去!蔡谷主呢,靜遠師太呢!”

“來不及解釋了,趕緊走!”宋鬱之一把扯起樊興家。

三人剛剛轉頭,遍搜懸空庵無果的黑衣人恰恰殺到後山,兩邊對了個正著。

“好極了,將他們三個拿下,主人重重有賞!”當頭的黑衣人發出獰笑。

雙方同時呼吒一聲,奮然拼殺起來。

這一次敵我懸殊,蔡昭連殺七八人,氣喘吁吁的拄刀跪倒,宋鬱之只好護在她與樊興家跟前,不斷挺劍揮舞,三人連連後退。

“他們到底要幹嘛!是特意來殺我們的嗎!”樊興家嚇的幾乎要哭出來了。

“傻瓜,他們是來搶紫玉金葵的!”蔡昭怒吼一聲,隨即疑惑起來,“三師兄,既然血沼夜蘭已被毀去,他們還要紫玉金葵做什麼?”

樊興家似乎呆了:“血沼夜蘭?它與紫玉金葵有什麼干係?”

宋鬱之唰唰兩劍逼退黑衣人,蔡昭隨即頂上。

宋鬱之回頭道:“魔教有一門邪功,非得血沼夜蘭與紫玉金葵才能練成——沒了血沼夜蘭,光有紫玉金葵根本沒用!”

“這個時候三師兄你就別囉嗦了,趕緊找逃路吧!”蔡昭奮力搏殺,本就受到耗損的內力愈發提不起來了。

樊興家聽完這段話,木愣愣的佇立原地,一動不會動了。

“難道是有人在夜蘭被毀前取走了些許分枝?”宋鬱之邊揮劍邊疑惑,“會是誰呢?”

蔡昭板起臉:“三師兄你別客氣,直接說慕清晏三個字好了!”

宋鬱之輕咳一聲,“我只是猜測,阿姜婆婆也說了,十幾年來進入血沼的只有我們六人,除了我們也只有……”

“是我。”樊興家呆呆的,“是我半夜溜出去,取走了一根夜蘭分枝。”

蔡昭彷彿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尖聲道:“……五師兄你說什麼?”

宋鬱之也想法問,但黑衣人此起彼伏的撲過來,他只能頂在前頭抵擋。

“我我,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夜蘭是用來練邪功的!”樊興家滿臉的惶恐驚懼,彷彿被嚇壞了的孩童。

“我也覺得這樣不大好,怎能偷拿人家東西呢,何況還要瞞著你們!”樊興家語無倫次的解釋,急的落下淚來,“那天深夜我拿著夜蘭要回屋時,正看見你和三師兄從院外走來,當時我就想告訴你們的,可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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