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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清晏看向屏風,“她說自己是迫於無奈,為了讓我活下去才故意裝作對我不聞不問,好讓聶喆對我掉以輕心。”
蔡昭失聲:“這是真的麼?”
“狡辯罷了,沒一個字是真的。”慕清晏笑了,“成伯就在瀚海山脈北段的黃老峰中,她哪怕自己不願照看我,只要在聶恆城死後差人送個信,或是放些風聲出去,以成伯的武功,從當時亂糟糟的極樂宮中帶走我,那是輕而易舉——她是真的忘了還有個兒子,滿心都是與聶喆舊情復燃,繼續她榮華富貴的日子。”
蔡昭身邊的女性長輩,是慷慨豪邁的蔡平殊,是鮮活單純的寧小楓,光明磊落之人無法想象自私卑怯者能有多麼可恥,就像夏蟲不可語冰。
她搖搖頭,沒有說話。
慕清晏:“四年前家父過世,我離開黃老峰,參與教務,有人跳出來勸我與孫夫人母子和睦,骨肉親近,於是我送他去與閻王親近和睦了。”
蔡昭靠著桶壁幽幽的望屋頂:“要是我說活該,是不是不大像個名門正派。”
“你本來就像魔教混入北宸六派臥底的。”慕清晏板著臉忍笑,“總之以後你要待我好些,別一天天的氣我!”
“我什麼時候一天天的氣你了!”蔡昭覺得好冤枉,“再說了,我姑姑說天底下多是沒良心的爹和含辛茹苦的娘,你這是稀罕例子。”
她思緒一歪,又道,“其實三師兄也不容易,自小就被送上青闕宗,不到十歲青蓮夫人又過世了,唉,也是可憐。”
慕清晏一掌拍在桌上,“親孃早逝和親孃是個狼心狗肺能算一回事嗎!你三句話不離宋鬱之難受是不是!”
蔡昭也用力擊水:“你吃人家雪蓮丹時說欠人家一個人情,現在人家上門討人情了你就這副嘴臉,你才是一天天的氣我!”
慕清晏心頭冒火,起身長袖一揮,玉石屏風嘩啦啦倒開。
蔡昭連忙將身子沉入水下,“你想幹嘛?!”
慕清晏站在浴桶前,筆挺如玉山,眼中森冷一片,哪還有剛才說笑和煦的樣子。
他道:“我今天就跟你說清楚。你千里趕路來找我,我欣喜至極,比宰了聶喆還高興,可你與宋鬱之一道來我就不高興!我欠姓宋的一個人情,他什麼時候來討都我都認賬,可從你嘴裡說出來就不行!”
雖說這貨陰晴不定喜怒無常蔡昭是早有領教,但此刻見他變臉比翻書還快,她還是被嚇住了,縮在水下不敢說話。
慕清晏盯著在水面只露出頭的女孩,詞鋒愈發尖銳,“賤人的做派我見的多了,想糊弄我的人都死光了!你若對宋鬱之有意,就索性撩開手別管我的死活,別一時關懷備至,一時又想撇清。你若想腳踏兩條船左右逢源,我就……”
雖說蔡昭心中大呼冤枉,此時也不禁好奇的抬眼,“你就怎樣?”
“我就去尋死!”
“真的?!”蔡昭居然想笑。
慕清晏眉峰一挑,惡狠狠道:“死前帶上你!”
蔡昭直接被吼的縮到了水底。
大門嘩啦啦的被甩開,然後砰的一聲重重關上。
慕清晏沉著臉,恨恨的大步向外走去,遊觀月主僕倆正等在二十步以外的樓梯口。慕清晏神色不善:“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遊觀月笑容討喜:“這裡只是臨時用來籌劃攻伐的地方,處處簡陋,風姑娘勞頓多日,卑職想著讓星兒去伺候她梳洗。”
慕清晏語氣一緩:“你想的周到,去吧,再泡下去她就該皺成小老太了!”
遊觀月在星兒背後推了一下,星兒立刻縮著脖子溜了過去。
看著星兒消失在門後,慕清晏氣息一頓,“…與昭昭一道來的那位代青玉少俠現在哪兒。”
遊觀月回稟:“哦,那位啊,代少俠一直未提自己的姓名,屬下見他也疲的厲害,便將他安排到了西側最大的那間廂房,送上熱水飯菜還有換洗衣衫,讓老僕換上全新的被褥與炭盆……”
慕清晏斜乜著眼睛:“代青玉此人來歷不明,你與他也素未謀面,為何如此殷勤?難不成你看他年少英俊,看上他了?”
遊觀月差點被口水嗆死,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決計沒有!少君莫要誤會,屬下絕無熊千斤那樣的惡習!”
“那是何緣故?”
終於等到展現自己驚人才華的時刻了,遊觀月深吸一口氣,開始發揮:“少君,代少俠是何來歷並不要緊,要緊的是風姑娘十分看重他……”
眼看主君面色又要轉黑,他連忙道,“當然這麼區區一點點的‘看重’,無論如何也不能與少君和風姑娘的情分相比。”
慕清晏挑剔:“哦,這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遊觀月故作驚訝:“這不是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麼?風姑娘雖說武藝高強,但一看就是未涉江湖的嬌嬌女啊。這麼小的歲數,又沒什麼閱歷,只因為牽掛少君的安危,就千里萬里的趕了來,一頭扎進瀚海山脈這等險惡之地,哎呀就是屬下這樣的局外人都覺得心頭髮熱啊——這樣的情分不深厚,還有什麼樣的情分才算深厚?!”
慕清晏神情緩和了下來,嘴上卻道:“話也不能這麼說,代青玉和昭昭畢竟是同門。”——不過他們卻是經歷過生死的。
他抬步走下樓梯。
遊觀月亦步亦趨跟在一旁:“正因如此,屬下才更要好好招待代少俠啊。少君您想啊,若代少俠受了苛待,風姑娘就會憐惜他,一旦憐惜他,就會對少君生出埋怨,對少君生出埋怨就與代少俠更親近,更親近之後就會……”
“行了。”慕清晏沒好氣的打斷他,“別胡說八道,哪有這麼玄乎。”
遊觀月拉長了語氣:“少君豈不聞‘因憐生愛’的說法乎?”
慕清晏心頭一動,神情卻分毫不動:“我看你是閒得慌。”隨即甩袖而去。
目送慕清晏往西側走遠,遊觀月聽見身後嘩啦一聲開門,新浴後的少女清新動人,令人一見忘俗,就是臉上的神情不大和善。
遊觀月笑容滿面的迎上去,拱手道:“見過風姑娘,星兒那丫頭服侍的合意罷?”
蔡昭含糊道:“星兒很細心妥帖,挺好的。”
“既然如此,風姑娘為何滿面怒容啊?若是星兒服侍的不好,風姑娘千萬別給她遮掩,告訴觀月,觀月一定好好處罰她!”遊觀月一臉關切。
蔡昭煩躁:“都說了星兒服侍的很好,你別亂猜!我不高興是因為你們慕少君,他居然說我是賤人!”
遊觀月大驚(這次不是裝的):“少君竟然對姑娘這麼無禮?!”
蔡昭想了想:“也不是直接罵我賤人,他說賤人的做派他見多了,然後噼裡啪啦數落了我一通,不就是拐彎抹角的在說我是賤人嘛!我再不留著了,這就走!”
“別別別!風姑娘稍安勿躁,請聽觀月一言。”遊觀月連連擺手,“我們少君真是不容易啊,孫夫人…唉…”說著眼眶發紅。
蔡昭被這人說來就來的眼淚嚇了一跳,“哎哎你別哭,我,我已經聽說孫夫人的事了。”
遊觀月長嘆一聲,“都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可是孫夫人也著實太不像樣了。那幾年間,她見聶喆愈發看重獨生子,而她自己又始終未有生育,竟然…竟然…”
“你好好說,別說一半留一半啊。”蔡昭催促。
遊觀月將情緒拿捏的恰到好處,“孫夫人竟然說少君是聶喆的骨肉!這,這簡直欺人太甚,簡直將少君父親的臉踩到地上去了!”
蔡昭傻了:“這比話本子裡寫的還狠啊……”
“幸虧少君越大越像生父,十歲之後父子倆就跟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那些風言風語才漸漸消退。”遊觀月捶胸頓足,活像差點被戴綠帽子的是自己。
蔡昭喃喃道:“難怪他以前說‘那位長輩’自私卑劣令人鄙薄,居然還有這樣的事。孫夫人難道就不想想風言風語之下,才幾歲大的孩子該有多難堪多惶恐麼?”
說的更難聽些,就算慕清晏真是聶喆的骨肉,可聶喆已有嫡出的親生子,慕清晏這樣說不清楚血統的私生子又能有什麼地位?
孫若水這女人真是全然只顧自己,分毫不顧別人啊。
“你叫什麼名字?”蔡昭忽問。
遊觀月一怔後忙道:“卑職姓遊,名觀月。”
“好,遊觀月,下回要說話就好好說,別擠眼淚了,太假了,我看著眼暈。”
遊觀月張大了嘴,“這這這,風姑娘您誤會了,卑職,卑職……”
蔡昭微笑:“別囉嗦了,我是看戲文長大的,真哭假哭我閉著眼睛都能分辨出來。”
她又道,“不過,我相信你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因為事關慕少君,你沒這麼大膽量編造他的事。”
遊觀月剛吊起來的一口氣,又落了回去。
蔡昭:“現在,告訴我你家少君去哪兒了?”
遊觀月再不敢輕忽眼前的小姑娘,連忙道:“少君雖然沒說,但我猜他是去見姑娘的師兄代少俠了。”
“好極了,指路吧。”
……
蔡昭推門進去時,慕清晏剛聽宋鬱之說完對紫玉金葵的猜測。
他此刻又換了一副面孔,清雅溫文,言辭有禮,彷彿一位熱心待客的主人——就是臉上的微笑假的要命,不過除了蔡昭也沒人看得出來。
“喲,昭昭來了,是怕我吃了你家三師兄麼。”慕清晏笑意發冷。
蔡昭不想理這瘋子,徑直坐到桌旁:“三師兄,你將紫玉金葵的事都說了?”
宋鬱之點點頭,“都說了。慕少君正問道紫玉金葵的用處。”
他是自小端方嚴正,便一五一十的坦誠起來,“其實幽冥寒氣並不難解,只消以至陽至剛的內力衝擊經脈,便可驅除幽冥寒氣留下的寒毒——然而難就難在這個度上。”
“我那位堂伯父便是折在這上頭了。他請數位內力高深的本家長輩一齊運功為他衝脈,最後,幽冥寒氣的寒毒是祛了,但他卻丹田積熱太過,數股內力相沖相剋。堂伯父拼盡全力抑制亦不可行,最後走火入魔而死。”
“我細細研讀典籍,發覺紫玉金葵恰能化解此劫,驅除幽冥寒氣後將多餘真氣慢慢匯出丹田,即可無礙。若我猜的不錯,多年前蔡平殊女俠便是如此替石二俠療傷的。”
蔡昭憂慮道:“話是怎麼說,不過三師兄也只是猜測,不知行不行得通。”
“試試看就知道了。”慕清晏眉頭一挑,“不過得等除掉聶喆之後,如今他還佔著極樂宮,我可取不出紫玉金葵來。”
“既然如此,若慕少君不棄,在下願助慕少君一臂之力,儘早驅除聶喆。”宋鬱之拱手。
慕清晏輕笑一聲,計上心來:“我以為你們北宸六派特別願意聶喆繼續當教主呢。有那麼一個窩囊廢在,北宸六派這十幾年來不但風平浪靜,還不斷擴張勢力。怎麼,如今宋少俠為了恢復內力,也顧不得天下大局了?”
蔡昭低頭咬唇,忍住不替宋鬱之辯駁,免得再度惹翻這瘋子。
不料宋鬱之沒有半分難堪,反而認真解釋起來:“正如慕少君所言,不止北宸六派,便是其他武林正道也都願意聶喆繼續當魔教教主,我亦如此。然而,自從進入瀚海山脈以來,沿途所見皆是慘不堪言之狀。”
“聶恆城當年為了修煉魔功殘殺無數武林高手,殺人之後隨手將屍首煉成了屍傀奴,雖說行徑殘暴,但究竟煉的是死人。況且一具屍傀奴從煉成算起,不過一年可用,之後便逐漸肉腐骨爛,化作汙泥,是以聶恆城並未如何看重屍傀奴的用途。”
“誰知到了聶喆這裡,他自己才疏德淺,便不敢重用任何有能之人,為了維持局面,竟將大量活人生生煉成屍傀奴,供他驅使。他不敢招惹教外門派,便向自己教下的百姓下手,簡直暴惡歹毒,神人共憤。如此奸賊,不除何安。”
“北宸六派不能為了自身安寧,就讓無辜百姓遭受殘害——哪怕是瀚海山脈的百姓。等回去我便將此地情形告知尊長,我相信師父以及各位長輩也會贊成鬱之的做法。”
這番話說的雖然平淡,卻字字擲地有聲。
“三師兄,你說的對!”蔡昭聽的兩眼冒光,“不過,回稟長輩的事情咱們還是在商量商量……”
慕清晏心頭酸氣直冒,臉上不動聲色:“若是聶喆沒有煉製屍傀奴呢?除了聶喆,換上我這樣喜怒無常的新教主,宋少俠還願意助我一臂之力麼。”
宋鬱之肅然:“鬱之寧願功力盡廢,此生耕讀鄉間。”
“三師兄!”蔡昭好生感動,敬仰之意溢於言表,“你來我們落英谷吧,那裡四季如春,最適宜耕讀隱居了!”
慕清晏眉間一片陰鬱:“來什麼來,人家有未婚妻的,輪得到你張羅耕讀之地麼!”
低吼完女孩,他轉頭又是假笑,“話說回來,宋少俠居然還未解除婚約,倒令我十分驚奇。因我聽人說,自你中了幽冥寒氣之後戚大小姐對你愈發冷落,反而與戴少俠出雙入對。”
“我都知道。”宋鬱之坦然道,“凌波不止是我的師妹,還是我的表妹,便是做不成夫妻,我也不希望她背上‘於我危難之時解除婚約’的惡名。等將來我復原,自會稟告師父,解除婚約。離棄婚約的罪名,我自己承擔即可。”
“三師兄真是一位君子啊。”蔡昭愈發敬佩。
慕清晏板著臉,“我以為宋少俠還是早些解除婚約的好……”
“人家的婚約什麼時候想解除關你什麼事!”蔡昭忍無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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