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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樹大有枯枝。
“好小子!”段九修知道中計後,勃然大怒,“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膽敢戲弄老夫,老夫這就滅了你……”
“你不要雪麟龍獸的涎液了麼?”千雪深冷冷道,“他們手中那瓶涎液都是我放的,你猜我手裡還有多少涎液。不但你,你的姘頭和徒弟都能練那神功了。”
段九修生生停下要劈下的右掌。
綺濃與胡天圍也緊張了,一左一右上前勸段九修稍安勿躁。
慕清晏朗聲道:“你處心積慮,一步步引誘我們進入雪嶺深處,還留下雪鱗龍獸的涎液作為誘餌,好讓我們斗的兩敗俱傷,甚至豢養兩頭白毛犼做幫手——你究竟是什麼人!”
千雪深笑容悽然:“剛才,你猜出他們不想讓你們活著下山。那麼請問,倘若有一家獵戶,也遇見了當年正在山中尋找雪鱗龍獸的他們一行,你覺得他們會怎麼辦?”
蔡昭心頭一閃,立刻道:“那戶人家,就是山腰那座破敗的大屋,是你家的?!你不姓千,你是那家人的孩子!”
“姓千也沒什麼不好,師父救了我的命,還教了我能夠報仇的本事。”千雪深淡淡道,“若我只是尋常獵戶,怎麼收拾這群人面獸心的東西呢。”
段九修咧嘴笑起來了:“原來你是那家兒子,那獵戶姓什麼來著…老夫都記不起來了…”
胡天圍很努力的想了想:“彷彿姓陶。”
段九修一臉惋惜:“只記得那家小媳婦生的很是水靈,可惜不能留下。”
千雪深眼中冒出深深的憎恨:“那是我嬸嬸,我堂弟尚在襁褓中,就被你們一把摔死了,然後你姘頭擰斷了嬸嬸的脖子。”
段九修摸摸下巴:“沒法子,綺濃就是醋意大,瞧不得模樣周正的女人。”
“哎呀尊主真是的!”綺濃居然還嬌嗔的出來。
千雪深從齒縫中迸出字眼:“十六年前,你們遍尋不到雪鱗龍獸,就在山上用黑火藥亂炸一氣,結果引起雪崩,全都被埋了。是我爹和叔父將你們一個個挖了出來,拖回家中休養。誰知你們復原後第一件事,就是殺人滅口!”
“你們,恩將仇報,簡直牲口不如!”
十六年前,江湖上發生了什麼事呢。
彼時,蔡昭還沒出生,青羅江大戰剛剛過去。
魔教與北宸六派皆嚴陣以待,前者擔心後者趁勝追擊,殺上幽冥篁道,後者擔心前者不甘失敗,會加倍激烈的反擊。
就在整個江湖的精力都集中在這上面時,在無人注意的極北之地冰封雪山上,有一群心懷叵測的卑劣小人正在為他們的野心而努力。
陶獵戶家,只是他們前行之路上一塊小小的石頭,連攔路石都算不上,只是可能膈到腳,就被輕而易舉的踢開了。
段九修毫不在意:“沒法子,周致欽與東方曉心有顧忌,擔心叫人知道他們兩個名門正派的大俠與魔教之人混在一處,我們只好動手了。”
“這種時候了還不忘推卸責任,果然人老了愈發是個窩囊廢,你給聶恆城提鞋都不配!”慕清晏冷冷道,“周致欽東方曉固然害怕被人發現自己與魔教之人有往來,難道你不就怕自己死遁之事被揭穿麼。萬一你們尋找雪鱗龍獸之事被人知道,叫還沒死的韓一粟猜出有人想偷練他師父的功夫,你們上天入地也別想躲開!”
“你放肆!”胡天圍呵斥。
段九修抬手阻止徒弟,沉聲道,“你要這麼說也行。”
“我家根本不是江湖中人,根本不認識你們,怎會洩露你們的身份!”千雪深大喊出來。
段九修只是抬抬眉毛,“事關重大,還是穩妥些好。”
一股怒火在蔡昭心頭越燒越旺。
她從小聽蔡平殊說那些鋤強扶弱的故事時,其實更多關注的是蔡平殊等人如何克敵制勝,如何智計脫險,如何名揚天下。過程暢快淋漓,結局熱血豪邁,英雄們享譽而歸,惡人受到懲罰——但從未想過那些故事中受傷害的無辜人家。
直到此時,看見孑然一身的千雪深,聽他說起往事,想起那座寒風穿堂的破敗木屋,原來也曾充滿了一戶善良人家的歡聲笑語……她才明白姑姑執著的究竟是什麼。
她抑制不住怒氣,踏出一步。
慕清晏一把按住了她,低聲道:“我經絡所受之傷並未完全恢復,我們兩個不是他們三人的對手。既然知道了他們的惡行,可以日後徐徐圖之。”
蔡昭知道慕清晏說的是實情,提聲喊道:“千雪深,我們先走,等以後我替你報仇。”
千雪深搖搖頭,“多謝你,不必了。”
他抬頭微笑,“適才你對雪屋的四面牆動手腳時,是不是發覺建牆的雪竹特別容易割斷?其實這間雪屋是我建的,這麼高的山勢,早沒有落腳點了,最後一座磚石獵屋比我家所在還要低些。”
“十六年來,他們一直沒放棄搜尋雪鱗龍獸。不過,他們後來機靈多了,不會親自前來引人注意,而是派手下來打聽,還在山下設了個客棧做哨點。”
“一年多前,我建好了這座屋子,佈置好了一切,可惜不慎洩了身份,被一夥灰衣人抓走了。好在雪風和雪珠很聰明能幹,還是按著計劃,當有人摸到這座雪屋時就去偷襲——周致欽的兒子就是被雪珠咬死的,並在一堆屍首旁留下雪鱗龍獸的鱗片。”
“掌櫃來收屍時發現了鱗片,立刻通報他們,金保輝確認無誤後,所有人再度齊聚大雪山。被關押期間,我每日都心急如焚,幸虧小蔡女俠你將我帶了出來,不然多年心血,就要功虧一簣了。”
段九修不耐煩了,“羅裡吧嗦這麼多做什麼,說說涎液吧,你藏哪兒了?”
千雪深依舊不理他:“我說這麼多,是想告訴小蔡女俠,我什麼都準備好了,我能自己報仇的。”
蔡昭聽這遺言般的安慰,心中開始不安,
千雪深看向段九修,“這座雪上中的確有過雪鱗龍獸,我爹和叔父小時候就撿到過它掉落的鱗片,還收了不少它滴落在雪地上的涎液——那是很好的補藥,能清火潤燥,風熱發燒時請不起大夫,涎液就能救命了。”
“可惜,二十年前,那頭雪麟龍獸就死了。”千雪深笑容古怪,“它雖然死了,可是我家收集的涎液還有剩啊。雪鱗龍獸的涎液遇寒不凝,埋在冰裡幾十年都不會壞。”
段九修師徒呼吸急促起來。
“段長老,十六年前你在我家睡過的那條躺椅還記得麼。就在躺椅旁的地板,有個能開啟的翻板,翻板下面是個鑿空的大冰塊。我娘當著你的面,從那裡取出新鮮冰凍的肥雞要給你們熬湯——你還記得麼?”
段九修隱隱覺得什麼事不好,偏又說不出來。
千雪深一字一句道:“雪鱗龍獸的涎液就在那肥雞旁的冰匣裡。”
段九修臉心頭冰涼,一片劇痛——當年若能細細搜尋一番,沒準他可以提前十六年修煉神功。他已經一把年紀了,還能浪費幾個十六年?
“把涎液交出來!”他兇相畢露,一步步逼近千雪深。
千雪深笑了笑,“行啊。小蔡女俠與晏公子,好走不送。段長老三位,請跟我來罷。”說著,飛快向剛才出來的冰雪山石處奔去。
段九修立刻猛撲過去,綺濃與胡天圍隨上。
千雪深的輕功還算不錯,但絕無法與段九修相比,不過十來丈就快被追上了。
就在這個時候,千雪深的右手觸及了那塊冰雪山石,將藏在後頭的繩子重重一拉。
只聽嘩啦啦一聲巨響,以千雪深為中心,面朝段九修方向的半圓形的冰層轟然碎裂——千雪深,段九修,綺濃,胡天圍,四人再度跌落冰窟。
蔡昭大驚,剛要過去看就被慕清晏死死拉住。
——只見一個碩大的白色巨蟒之頭從四人落下的洞口高高昂起,雙眼碧綠森冷,吐著腥臭血紅的信子。
“這裡是碧眼冰晶巨蟒的巢穴!”蔡昭大驚失色。
慕清晏繃著臉:“這裡也不安全,我們快走!”
第59章
慕清晏年少有成,自詡膽大包天,然而碰上這等天地間第一等的遠古兇物也不免發憷,他拽起蔡昭就要跑,誰知蔡昭卻撐在原地,滿臉焦急,“千雪深會死的!”
“他本來就想同歸於盡,求仁得仁而已。”慕清晏覺得沒問題。
“難道看著他去死!”
慕清晏打算把女孩敲暈了,“我趕緊離開,就看不見他怎麼死的了。”
“你先走吧,我到山下再找你。”蔡昭不願再解釋,一把甩開慕清晏的手就往前奔去。
慕清晏手上一空,無語,“……你這話自己信麼。”
裂開的冰窟洞口深不可測,蔡昭站在洞口邊緣往下看去,全是黑漆漆一片。正中有一根凸起的巨大冰柱,巨蟒就盤在這根冰柱之上。它被打攪了睡眠顯然甚是憤怒,碧綠的瞳仁豎直起來,散發著令人驚懼的幽光。
段九修三人與千雪深都掛在不同高度的冰壁上,其中段九修見機最快修為最深,是以他懸掛的冰壁離地面最近。
巨蟒長年盤踞在黑暗的冰層之下,顯然視力不佳,它緩緩的轉動巨大的蛇頭,似乎在尋找打擾自己休憩的活物,蔡昭也趴在洞口一動不敢動。
在眾人的屏息中,蛇頭轉動了半圈,最後竟在段九修面前停下了。
蔡昭一轉念就明白了,剛才段九修斬下週致欽頭顱時定有活血飛濺到他身上,留下的血腥氣引得巨蟒注意。她心中一樂,頗覺天道迴圈,報應不爽。
隨著蛇頭緩緩逼近,一股森冷寒意襲來,段九修額頭冒汗,心中不住咒罵周致欽與蔡昭,眼角一晃,瞥見千雪深就掛在自己下方兩丈不到處,滿眼都是復仇將成的喜悅之色。
段九修心中大恨,右臂運氣,袖中半截牛筋索激飛而去,一下捲起千雪深擲到蛇頭面前,而此時巨蟒正緩緩張開深淵巨口,兩枚尖利的獠牙有樹幹那麼粗。
眼看千雪深給巨蟒當磨牙點心了,蔡昭只好飛身躍下,左腕上的銀鏈飛出將千雪深從蛇口前拽了回來,同時全力一刀揮出,徑直劈中巨蟒側頸。
趁這當口,段九修猶如壁虎般貼壁上竄,眼看明晃晃的天際就在眼前,忽從上面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聲線清冷,“煩請段長老滾一滾。”
段九修被重重一腳被踹在門面上,半邊身子都麻了,直直墜落深淵,得虧右手尚能使力,便曲指為爪扣入冰壁,減緩了下墜之勢。
蔡昭左手提著千雪深的後領,右手反握刀柄插入冰壁,同樣滑落下方。慕清晏踹完段九修後,恰恰看見女孩下墜時揚起的一片衣角。
慕清晏一聲嘆息,他覺得自己何止像個名門正派,簡直大慈大悲活菩薩救苦救難真神仙,該當放到香案上每天供一個大豬頭才對——嘆完氣,他飛身躍下,下行時瞥見綺濃與胡天圍正努力的攀著冰壁往上爬,於是長袖一揮,順手的將這二人也擼了下去。
巨蟒本是上古兇物,遍身覆蓋的鱗片堅逾鐵甲,尋常利器根本無法傷及分毫,然而豔陽刀也是天下罕見的神器,據說鍛造時淬入了烈火驕陽,恰好剋制這畏熱的冰晶巨蟒。
刀傷入肉,巨蟒吃痛之下瘋狂扭動,粗壯的長尾翻江倒海般四面抽打起來,每一下抽打都夾帶雷霆萬鈞之勢,堅硬的冰壁被抽打撞擊的紛紛碎裂,巨大的冰塊雨點般墜落下去,打的剛剛落地的六個人無法直身。
在劇烈震動的冰窟中,綺濃胡天圍千雪深滾在地上,慕清晏扯住蔡昭勉強站立,只有段九修用牛筋索將自己懸在冰壁上一個突出處。
這座冰窟猶如一口洪荒巨淵,足有兩百多丈深,眾人彷彿徑直墜入了山腹底部一般,適才他們落下的洞口仰望起來只剩個巴掌大的亮點。但是很奇怪的,冰窟內卻並不黑暗,四壁猶如水光流動般透著瑩瑩亮光。
見此情形,段九修心中叫苦不迭,深入蛇穴還有巨蟒環伺,叫他如何逃脫。
“啊啊啊……”綺濃忽然淒厲大叫起來,胡天圍的喉頭也發出咯咯之聲,二人臉上均是難以言喻的驚恐之狀。
藉著四壁亮光,眾人發現這裡不僅是巨蟒巢穴,還是一座令人驚駭無比的骸骨坑洞。
凹凸不平的巨大圓坑內,堆積著層層疊疊的獸骨人骸,從殘存的骨骼形狀判斷,上至飛鳥雪雕,下至野兔野獐雪豹狍子,均成了巨蟒的餐點。最令人恐懼的則是夾雜其中的人類殘骨,那些年代久遠已化作白骨的尚好些,可怖的是那些巨蟒沒啃乾淨的人體,因為冰雪洞窟極為寒冷,生生將他們殘餘的身體完好的儲存下來。
綺濃墜落之處,正是一具被巨蟒吃掉了半個身子的屍首,鬚髮皆張的半張臉恰在她面前,饒她心狠手辣,也被嚇破了膽;胡天圍則滾入一堆被巨蟒嗦爛了皮肉的骨架中,糊了一頭一臉的血肉冰屑,差點沒吐出來。
蔡昭也沒好到哪裡去,扶著冰壁反胃欲嘔;千雪深雖然臉色慘白,但復仇的心火支使他異常興奮;只有慕清晏神色如常,還自以為體貼的安慰女孩,“這裡比神教的祭仙崖好多了,好歹冷得厲害,肉身都沒有腐壞。若是落在祭仙崖底,一抬腳就能踩到滑溜溜的眼珠子,再不然是更為滑膩的腐爛腦漿,你站都站不穩。”
蔡昭臉都綠了,“求求你別說了!”
六人儘量貼壁而站,直至巨蟒癲狂漸歇,頭頂不再落下巨大冰塊,他們才敢探頭。
冰塊雨是停了,但是憤怒的巨蟒張著血盆大口呼嘯而至,眾人連忙嚴陣以待,誰知就在這時,千雪深忽將一個小小瓷瓶擲到綺濃與胡天圍腳下。
瓷瓶碎裂在堅硬的冰面上,濺起碎瓷帶著淺黃色的粘稠液體,綺濃與胡天圍的都分別濺到數滴。起初他們以為是什麼毒藥,誰知既無痛覺也無燒灼。不等他們質問,巨蟒的血紅信子已經掃了過來。
最初幾輪漫無目的的撲殺過後,巨蟒似乎認準了綺濃與胡天圍,巨大的蛇頭只追著他二人,饒是綺濃與胡天圍修為不低也有數回差點被紅信捲入蛇口。幸虧當巨蟒追逐他們時,慕清晏與段九修不住的從側面發掌擊打蛇腹,否則他倆早被冰息噴中變成冰屍了。
然而蛇身巨大綿長,在地上足足盤了七八圈,此刻伸展開後直逼的眾人無處可躲。
蔡昭用力拖住一個勁想往前撲的千雪深,“你先上去,我和他待會兒跟上來的!”
千雪深掙扎著嘲諷,“放下你那俠義做派吧,我這樣的人有什麼好救的?!”
“你不是壞人,你不該死。”蔡昭繃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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