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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逾白的神色很淡,姿態與神情稍稍鬆弛,即便出席這一些看起來顯得重要的會面,也沒有表現出領導姿態的籌謀與指點,只不過是在悠悠閒閒地看展。

他來自這一支有序嚴謹的隊伍,也可以從其中脫離,盪到邊邊角角,看到一張熟悉面孔,所以來問聲好。

他的視線慢慢往上,看著面前這幅畫,說:“你的傑作。”

紀珍棠微愣,側目看過去,驚訝於他的肯定語氣:“你怎麼會知道?!”

鍾逾白抬手,用名片的一角去緩緩抻平畫紙的左下,被蜷起的一角。

藏著一個署名:阿珍。

紀珍棠難為情地伸手去擋,侷促的動作說明一切。

鍾逾白看著她通紅的耳朵,問:“藝名?”

她答非所問說:“這個是去年的期末作業。”站在畫前,用身體擋住,蠻不好意思的。

但很顯然,他已經欣賞過她的作業。

是水墨畫,寫意派。有著“此身天地一虛舟,何處江山不自由”的曠然與灑落之感,水中有一尾紅魚,是整幅畫作裡唯一的鮮活色彩,太過於飽滿熱烈的紅,看久了,好像真的有魚在裡面暢遊,攪動一池春水。

鍾逾白再度仔細端詳她的作品,問:“是不是最高分?”

紀珍棠噎了下,搖頭低語:“不是啦。”

她垂下頭去時,看出她眼睛裡難以遮掩的沮喪,他說:“老師走眼。”

紀珍棠微不可察地揚唇,眼裡的光又變得輕盈起來,喜形於色,又剋制著感動。

她將注意力又放到那張名片上,趁其不備從他指尖奪走,掀開一看。

名片上寫著校長的大名。

“……”

名片被她捏在指縫裡。他們中間還隔了點距離,於是她只能望著他笑意淡淡的慧黠眉目,氣餒地垂下腦袋。

身後有人在喊:“鍾先生,你在這兒呢。這是海科院的林教授。”

說話的是校長,他領來一位文質彬彬的老師。

鍾逾白看一眼來人,又低眉看向紀珍棠,他微微折身,小聲道:“失陪。”

紀珍棠應了一聲:“好。”

等鍾逾白轉身走進人群。

她看一眼時間,同時收到林瑰雪的訊息:啊啊啊怎麼還沒來,按學號排的,快到你了。

紀珍棠忙回:來了,兩分鐘。

她說完,急匆匆就往外走。

……

回到課堂,倉促結束pre,重新落座時,紀珍棠開啟課本,掀開裡面一頁草稿紙。

上面寫著一些記賬資訊。譬如:粽子3元,眼線筆120元,砂鍋米線18元。緊隨其後,寫上今天的一些花銷。

紀珍棠看了一眼自己的賬戶餘額,是時候考慮生計了。

紀珍棠給紀桓發去訊息:爸爸,你看我變成了一隻小螃蟹。

紀珍棠:[圖片]

她發了一張螃蟹的卡通圖。

紀桓:什麼意思?

紀珍棠:[圖片]

這一張圖,是螃蟹縮回一隻腳。

紀珍棠:可是我沒有鉗了。

紀桓頓悟,很快轉賬兩千五過來。

紀珍棠笑逐顏開地收下,正在心底醞釀怎麼撒嬌致謝。

很快,紀桓的新訊息彈出來:大了,好出去打工掙點零錢了。

紀珍棠笑容滯在臉上。

她回:嗯嗯,我在網上開了一個小店。

爸爸:找點奶茶店咖啡店的兼職,實際一點。

紀珍棠:好的好的,謝謝老爸!

紀珍棠:[敬禮.jpg]

等了三分鐘,紀桓沒有回。

等了五分鐘,他還是沒有回。

她知道,爸爸不會回了。

紀珍棠重新整理介面無果,點進爸爸的朋友圈,看到他在記錄兒子的中學生活,只是視線一掃而過,一個影片封面都會刺痛她的眼。

沒有再看下去。

她平靜退出,把花唄還掉,餘額銳減三百元,心如刀割。

不願意承認她的父親只是對她吝嗇這件事,也是為她作為一個上不了檯面的女兒保留一點自尊。

紀桓不止一次跟她說過“你這個專業也太燒錢了!”,皺著眉頭幫她交掉學費,掏錢時的那種嫌棄神情也會將她反覆灼痛。

她只好賠笑說:不好意思啦,謝謝爸爸。

提到網上的小生意,紀珍棠開啟某書app,切換到許久沒有經營的號,看到訊息提示那裡顯示紅色的1,興沖沖點進去,發現是平臺的訊息通知。

珠寶類的成本太高昂,紀珍棠目前的本金還不達標,只好做了一段時間文創類的設計,流量好的時候有微薄收入,不好的時候白費力氣。

人在不走運的時候,連大資料都能欺負你一下。好死不死給她推了個“可能認識的人”,一眼就看到了趙斯齊光鮮亮麗的賬號——他們的班長,一位豪門闊少,正在經營自己的品牌,短短一個月,粉絲已經上千了。

他的頭像,一個精美的logo,中間寫著他的品牌名:Serein。

眼不見為淨,她退出賬號。

稱不上太大的打擊,只不過所有細微的不快疊在一起,會把人的心臟壓得很緊,無法透氣。

“哎。”

嘆一口氣。

“你最近流量怎麼樣啊?”林瑰雪瞥到她的app介面。

紀珍棠說:“好久沒弄了,每次精心拍影片做設計,都沒有人看。感覺自己在白費功夫。”

林瑰雪說:“運氣問題,說不定哪天就起來了,堅持堅持。”

她很感動:“謝謝。”

“沒辦法,網際網路生意就是這樣,流量為王,斷人流量就是斷了財路。賺錢不難,但朝不保夕。接受這一點,然後放平心態。”

紀珍棠低落地說:“我知道。”

林瑰雪玩了會兒手機,不知道看到什麼,突然問她:“你見過鍾逾白嗎?聽說他今天來學校了,還是校長親自接見。”

紀珍棠沒精打采地回答:“見過啊,鍾珩的三叔。那天吃飯他也在。”

隨口一試,沒想到真有回應。林瑰雪眼一亮:“真的啊?帥嗎?”女人對男人的八卦躲不開容貌。

她答得很官方:“還可以。”

“還可以?傳說中他英俊倜儻,貌比潘安,在你這裡居然只是還可以。”

紀珍棠岔開話題,問:“為什麼校長接見他?”

林瑰雪:“你沒看群裡啊,海科院要跟泊洋籤一個合作。”

紀珍棠訥訥:“泊洋?”

“你沒聽過嗎?就是鍾家的那個泊洋啊,船舶重工集團,產品和技術都是世界級。”林瑰雪豎起拇指,“鍾逾白是這個水平的大佬,獨佔鰲頭,呼風喚雨。”

紀珍棠聽她說著,不免吃驚,諱莫如深地問道:“哇,你說他這麼厲害,會不會有好多的資源?”

“哪方面的。”

“比如,咳咳、我只是打個比方——就是,我爸爸想賣茶葉,賣到國外去。但是他一直沒有很合適的渠道,接觸不到非常上流的一些客戶,你說,如果鍾家的人去賣茶葉,這件事是不是就輕而易舉了?”

“具體的我不知道,但是這種級別的人物,別說一個渠道,十個渠道都能弄到。”林瑰雪問,“你爸要去哪兒賣?”

紀珍棠說:“我不知道,他說國內的生意不好做。可能日本或是東南亞那邊。”

她說著,又沮喪下來。知道別人厲害又如何?徒添嫉妒。

紀珍棠開啟兼職群,看一看最新招聘。這才與她的生活息息相關,能左右她的不是洋房和奢侈品,是人民幣的標誌後面一兩百元的明碼,像海浪把她裹挾,把她低廉的精力榨到山窮水盡,收買她為數不多的閒暇光陰。

到底誰喜歡讀書?沒有經濟來源的生活像沼澤。日日行乞。

“哎。”

又嘆一聲。

今天快下課時,她收到了一則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

老師還沒講完課,紀珍棠以為是騷擾電話,隨手就掛了。

幾秒鐘後,對方發來一條簡訊:

【我是鍾逾白。】

這一行字看完,紀珍棠倏地從座位彈起來。

很快被林瑰雪摁下:“瘋了吧?還沒下課呢。”

紀珍棠尷尬地低下頭,不敢置信地看著螢幕上的五個字。大概是剛才在門口名冊上留了號碼,所以被他找到。

正回憶著,耳畔聽見林瑰雪問:“鍾珩不跟你說他家裡的事嗎?”

紀珍棠:“沒怎麼說過,他很謹慎的,只會聊他的死老鼠。”

林瑰雪深有感觸:“他們這類人都這樣,你跟他掏心掏肺,他呢,這不能說那不能說,到處保留,交朋友多心累。”

紀珍棠抓住這個“都”字,問:“趙斯齊也這樣嗎?”

林瑰雪:“他倒是跟我說過一些鍾家的一手瓜,要不要聽?”

太想知道了,紀珍棠勾勾手:“來。”

“以前泊洋的總裁是鍾珩的老爸,叫鍾景,你知道吧。鍾景這個人有一點點能力,但是不太多,運氣還有點背,做的這裡虧那裡虧,最後欠銀行一屁股債,泊洋的產業都被分出去好幾塊了。後來鍾逾白回國,泊洋的情況才好轉一點,沒過多久他就把整個董事會全部架空,換進自己心腹,雖然給了鍾景一個董事長頭銜,其實是掛名的,實權全都在鍾逾白手裡。”

怪不得……

怪不得鍾珩這麼排斥他這個三叔。

紀珍棠嘆道:“他怎麼做到的?”

林瑰雪說:“手腕啊手腕,我要是知道他怎麼做到的,我今天也是大老闆了。”

“那趙斯齊又是怎麼知道這些事?”

“他那個品牌能做起來,還是沾了泊洋的光。”

“Serein嗎?”

“有投資才能流入市場嘛,有資本撐腰可跟咱們這種白手起家的不一樣。”

聽林瑰雪這麼說,紀珍棠又稍稍釋懷了一點,她笑了笑:“生在羅馬的人。”

林瑰雪:“被生在羅馬的人包圍,我們顯得多麼渺小啊。”

她的意思,學這一行的人,都是闊少和千金。

課間休息,紀珍棠急匆匆到樓梯間無人處,又點開簡訊看了看,端詳了一會兒“我是鍾逾白”這幾個字,她回撥電話。

嘟了七八聲後,對方接通。

“阿叔,是我。”

她這邊嘈雜,他那端平靜。鍾逾白大概是微微驚訝於這個稱呼,稍稍一滯,而後聲音溫淡悠然,詢問道:“下課了?”

紀珍棠點頭:“對,現在是課間,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鍾逾白默了默,直言道:“的確有一個忙需要你幫。”

“我嗎?幫你的忙?”她很吃驚,問:“是什麼啊?”

他沒有在電話裡立刻說,只問:“晚上有沒有空?方不方便共進晚餐?”

讓人措手不及的兩個問題。

“啊?晚、晚餐,”她亂了陣腳,問得無厘頭,“那……校長也去嗎?”

鍾逾白微笑:“沒有校長。”

“那、林教授?”

“也沒有林教授。”

“只有我們兩個嗎?”

默了二三秒,他緩緩說:“可以向男朋友報備,我有要事需同你商量。”

紀珍棠抿著唇,看一看手機時間,“幾點?你來接我囉?”

鍾逾白:“自然。”

紀珍棠說:“我六點下課。”

他稍作思量:“三小時後,我在雪園恭候。”

雪園是博物館後邊的商業街,青大的交通要塞。紀珍棠遲疑著應:“嗯,好吧。”

聽出一點勉強,鍾逾白替她說破:“還有什麼難處?”

“就是那個,晚上放學的人還蠻多的。我有點怕別人講閒話,你能不能……躲起來恭候我?”她講著講著,聲音尷尬地低沉下去。

他頓一頓、輕笑,而後說:“我會準時埋伏在山腳的灌木叢,等你找到我。”

紀珍棠如釋重負一笑:“謝謝你啊。”

鍾逾白說:“是我有求,理所應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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