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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景恪也漸漸瞭解了朱元璋的一些性格,他不是沒有雄心壯志,而是太務實了。

或者說,他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文化軟實力。

所以對什麼宣揚文化,傳播文化影響力,完全不感興趣。

他只在乎實打實的利益。

番邦蠻夷的認同對他來說,不如一碗大米飯。

這是他的缺點,也是優點。

但對於大明,對於華夏文明來說,這一點很致命。

過不了多久,歐洲那群蝗蟲就會開啟大航海時代。

與之相對應的是,華夏文明將進入長達數百年的黑暗時期。

西方將在人文科技上全面超越華夏。

但對華夏威脅最致命的,不是科技被超越。

而是民族這個概念,被西方人創造出來。

華夏向來是相容幷蓄的,在不同中追求共同點,然後在文化上達成認同,最後融為一體。

用專業一點的話來說就是,民族大融合。

可以說華夏文明從誕生之初,就在不停的吸收整個亞洲所有文明的優點成長。

也正是因此,我們的文明才會如此的多元化,如此的具有包容性,如此的燦爛輝煌。

我們深厚的文化底蘊,是地球上任何文明都無法比擬的。

西方人為什麼這麼敵視華夏文明?

除了利益,還有一方面是我們和他們,從文明到認知再到思維方式,都完全不同。

這種思維認知上的差異,是無法調和的。

不,並非無法調和,而是他們不願意調和,也不敢調和。

因為一旦調和,華夏文明就會利用強大的相容性,將他們吸收消化。

而我們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顧慮,甚至主動吸收西方文明的優點,完成又一次的蛻變。

這就是文化底蘊,是祖宗留給我們最寶貴的財富。

既然華夏文明擁有相容幷蓄的優勢,為何陳景恪還會對民族主義如此警惕呢?

因為民族主義是透過尋找不同點,讓親兄弟分家乃至反目。

說的直白點,民族主義會影響我們民族大融合。

一個很直觀的歷史事實,在民族主義興起之前,華夏族群進行了不知道多少次融合。

能被記載在史書上的‘大融合’都超過了十次。

夏商周、春秋戰國、秦漢、隋唐,每一個王朝建立毀滅,都會進行一次或者好幾次大融合。

犬戎、西戎、鬼方、義渠、匈奴、五胡、契丹、沙陀……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是民族主義興起之後,這種融合幾乎就停止了。

二十世紀以後,誰還聽說過哪個民族被融合了?

就連那種只有幾百個幾千人的民族,都要求保持獨立性。

不只是國內,放眼全世界莫不如是。

大明是最後一個華夏正統王朝,也是華夏文明最有機會,再次完成民族大融合的時期。

錯過這次機會……

不能說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只能說難度要提高百倍千倍。

所以,留給大明和華夏的時間,不多了。

若華夏文明不想面臨那種困難局面,必須要在西方蝗蟲開啟大航海之前,完成文化上的認同。

這件事情的優先順序,甚至超過了發展科技。

科技落後最多挨一會兒打,蟄伏學習總能趕上來。

一旦民族主義思想崛起,縱使大明弄出原子彈,也很難再如以前那般進行融合了。

陳景恪編寫《華夏簡史》的真正用意,就是為這次民族大融合鋪路。

至於幫大明強化正統地位,不過是順帶的效果而已。

不,準確說,強化大明正統地位,也是大融合的前提條件。

很簡單的道理,沒有主體文明也就無所謂融合。

原本的歷史上,斯拉夫人曾經也想搞民族融合。

然而他們薄弱的主體文化,不足以支撐他們的野心,最終失敗收場。

所以強化大明的主體地位,也是大融合的必要一環。

當朱元璋問出‘你準備如何證明大明統治四夷的合法性’的時候。

他輕咳一聲,說道:“四夷皆華夏支脈。”

見三人都一副茫然的樣子,他進一步解釋道:

“黃帝建國立邦定君主,蚩尤‘子弄父兵’禍亂天下,黃帝大義滅親將之發配往南方。”

這是《史記》的記載,蚩尤‘子弄父兵’,為禍天下還打敗了赤帝。

翻譯過來就是,黃帝的兒子蚩尤,藉著黃帝的軍隊四處為禍,打敗了反抗的炎帝。

是的,蚩尤是黃帝的兒子。

很多古籍上都有相關記載。

山海經上,還有風伯雨師幫助蚩尤禍亂天下的圖畫。

而風伯雨師恰恰是黃帝的重要助手。

朱元璋三人更加不解,這和大明有什麼關係?

陳景恪緩緩說道:“蚩尤率餘部南下,演化出了百越,百越四散演化出了俚人、僚人、西南夷……”

“俚僚人下海求生,方有南海諸藩。”

朱元璋三人先是一愣,繼而恍然大悟。

馬秀英擊掌嘆道:“妙,蚩尤南下而演百越,百越散而演諸藩,實在是妙啊。”

朱元璋也毫不掩飾虎目中的興奮:“好,這一下咱大明對南海諸藩的統治,就合乎禮法了。”

朱標高興之餘提出了一個質疑:“諸藩會同意嗎?”

朱元璋霸氣的道:“誰敢不同意,那就是數典忘祖,大明當征討之。”

洪武大帝霸氣。

陳景恪差點就高呼六六六了,嘴上笑著說道:

“四夷本就羨慕我天朝文化,很多人都巴不得認我們當祖宗,只是以前我們不屑於要他們罷了。”

“現在咱們主動承認他們是華夏支脈,他們只會高興。”

“當大多數人都以華夏子孫自居的時候,少數不同意的就會成為異類。”

“到時不用大明出兵,只需陛下一道詔令,周圍列國就會將其分而食之。”

這種文化上的絕對優勢,也是他敢謀劃民族大融合的最大資本。

等歐洲蝗蟲的勢力踏入亞洲,這種文化上的優勢將大大削弱,最終不復存在。

到那個時候,各國甚至會提出‘去華夏化’,從而謀求文化獨立。

朱元璋大笑道:“哈哈,這就是大勢,也是我如此在意法統的原因。”

朱標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朱元璋再次對陳景恪說道:“繼續說,後面呢?”

陳景恪一口氣將剩下的部分,全部道出:

“大禹治水亦到過南方,一部分河工留在當地鎮守江河……”

“每次改朝換代,皆有華夏子民到南方避難……”

“始皇帝南征、晉室南渡、宋室南渡……”

“非只南方,東、西、北皆是如此。”

“商末箕子去遼東避難建立朝鮮。”

“後箕子朝鮮分裂為遼東諸部,現在的高麗就是箕子之後。”

“秦朝時期徐福率尋仙艦隊抵達東瀛,始有倭國。”

陳景恪的著眼點不只是亞洲,連美洲和澳洲都進行了佈局。

比如還有一些商人逃到了更北方,從此失去了聯絡。

這裡就是為將來登陸美洲做準備,印第安人就是商人後裔。

澳洲那邊是俚僚人沿著南洋諸島,一點點遷徙過去的。

陳景恪可不是一味瞎編,他深知七分真三分假的原理,編的東西都有真實史書做參考。

比如《史記》,簡直就是最佳的參考資料。

司馬遷不僅稱華夏人為炎黃子孫,也將西南夷、匈奴、朝鮮說成是炎黃子孫。

‘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維。唐虞以上有山戎、獫狁、葷粥,居於北蠻,隨畜牧而轉移。’

這可是史記中的原文,只需略微改動幾個字,就能將整個亞洲都變成華夏子民。

誰要是反對就去找司馬遷爭辯,別找我。

關於永嘉之亂,他給出的評價是:禍起蕭牆,支脈欲主乾坤。

對朱元璋最重視的元朝,他給出定性為:庶出而主天下。

並盛讚朱元璋驅逐蒙元建立大明是:主脈重掌天地,社稷重歸正統。

對此,朱元璋自然是非常高興的。

你元朝就是小娘養的支脈,咱大明才是華夏正朔。

陳景恪知道自己的這套邏輯有很多漏洞。

可那又怎麼樣?

只要老朱認可,只要百姓願意相信就可以了。

等到以後考古學發展起來,可以用科學手段證實這本書是杜撰的,也已經沒啥用了。

民族融合早已經完成,難道還能再人為分開不成?

說到這裡,朱元璋三人已經徹底清楚了陳景恪的想法。

在他們看來,這本《華夏簡史》的特點很突出。

強化大明的正統地位。

不論是黃帝紀元,還是華夏主支脈,都有這個效果。

至於那些虛構的內容。

三人都不是迂腐之人,自然不會反對這種七真三假的玩法。

更何況,在沒有人比統治階級,更懂的如何寫史書。

給對手頭上扣屎盆子,往自己臉上貼金。

顛倒黑白美化自己的某些黑點,實在掩蓋不過去了,還可以用春秋筆法。

這都是慣用手法。

只要好用有用,真相有時候並不那麼重要。

陳景恪一隻在觀察三人的表情,自然也能看出,他們已經被說動。

心中升起無限喜悅,說話的聲音都提高了幾分:

“陛下,若此書寫成並傳遍天下,大明將成為真正的天下之主。”

“屆時才是真正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陛下一句‘自古以來’,就可以成為真理。”

朱雄英激動的雙拳緊握,差點跳起來高呼。

就連朱標都被話語裡的豪情感染,露出興奮之意。

朱元璋和馬秀英就淡定的多了,但臉上也帶著欣喜和嚮往。

“你小子就會給咱畫大餅,不過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

“咱大明可不就是天地正統嗎,天下自古以來就是華夏的天下,四夷自古以來就是咱華夏子民。”

“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可不能再咱手中丟了。”

“否則九泉之下,咱哪還有臉見列祖列宗。”

陳景恪說道:“陛下英明,大明必將在陛下的帶領下,開創遠超歷代的輝煌盛世。”

朱元璋嘴角上揚:“別拍馬屁,咱早就說了,咱不吃這一套。”

之後四人又繼續討論《華夏簡史》該怎麼寫,當了半天聽眾的朱雄英,終於忍不住發表了許多看法。

不少看法都頗有可取之處,引得眾人一致稱讚。

陳景恪心中對四人做了對比,朱元璋是最務實的,關注點全在大明正統上面,別的一概不關心。

他想要四夷統治的合法性,也只是為了減少不必要的戰爭。

馬秀英和朱標要好一點,除了大明正統,對天朝上國的榮譽也同樣很重視。

朱雄英雖然年幼,卻是四人中雄心最大,也是最關注文化傳播的。

當然,這和他們的出身所受教育有關。

朱元璋出身太低,後來起家了開始讀書,眼界已經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這並不是在貶低他,相反,以這樣的出身還能奪得天下,他的能力絕對是歷史前幾名。

但不可否認的是,出身確實也限制了他的很多看法。

馬秀英出身好了許多,從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

朱標更別提了,出生時朱元璋已經是一方豪雄,又有母親教導。

眼界自然又不一樣。

但他是傳統儒家教育出來的弟子,眼界依然受限。

朱雄英出生就是天潢貴胄,又有陳景恪在一旁引導。

眼界反而比父祖更高,追求也更大。

不過他現在還是太年幼,思想也不成熟,還需要時間去成長。

眼見眾人聊的都很高興,陳景恪趁機說道:

“陛下,若想讓四夷認可華夏支脈的身份,朝廷的一條律法就有些不合時宜了。”

朱元璋想了一下,說道:“你說的可是大明子民與異族番邦之人成婚,需上報衙門是吧?”

大明有個制度,漢夷通婚要上報衙門,獲得許可才行。

否則就是野合。

這條政策可以說嚴重阻礙了民族融合,必須要取消。

陳景恪說道:“是的,既然自古皆為一家,為何大明要區別對待呢。”

朱標疑惑的道:“雖然祖上是一家,現在畢竟已經分家了,區別對待也無不可吧?”

陳景恪搖頭道:“作為宗主國,若是強調身份差異,只會讓四夷對我們產生隔閡。”

“若想讓四夷心服口服,就要做到一視同仁。”

“非但如此,我認為大明的戶籍上,也應該取消類似的標識。”

“大明的子民就是大明的子民,不分漢夷。”

朱標若有所思的頷首道:“有道理。”

朱元璋眉頭微皺,顯然有些不認同這個觀點。

正準備開口反對,卻聽朱雄英先說道:

“景恪說的好,大明乃宗主國,就要拿出宗主國的氣度來。”

“將心比心,若有人以身份區別對待我,我也無法將其視作同類。”

朱元璋頓時將到嘴邊的話咽回肚子:

“說的對,還是咱乖孫大氣,將來必為一代明君。”

在他看來這條改不改都沒區別,方才之所以反對,也只是不想朝令夕改。

現在既然乖孫都贊同了,那就改了吧。

又聊了一會兒,外面天色已經黑了下來,眾人才各自散去。

等他們都走了,朱元璋問馬秀英道:

“妹子,陳景恪這個人,你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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