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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都是文官,卻沒有武將出身的老臣?”
朱允炆一時無言。
再見嚴釗拔刀出鞘,不得不按捺住滿心苦悶,低聲道:“皇爺爺晚年,武官頗有悖逆不法之人,如涼國公藍玉,如穎國公傅友德,如宋國公馮勝等人,都先後被賜死……”
一個個響當當的名字落地,嚴釗聽得心驚肉跳,復又逼問:“聽你所言,彷彿除此之外,還有多人被賜死?”
蝨子多了不怕咬,朱允炆索性老老實實的講了:“再譬如景川侯曹震、鶴慶侯張翼、舳艫侯朱壽、定遠侯王弼、東莞伯何榮及吏部尚書詹徽……株連甚重,有數萬之多。”
事情牽扯甚大,嚴釗不由得轉頭去看皇帝。
而皇帝又豈不為此而頗覺驚痛?
這裡邊的許多人,都曾經是與他並肩作戰的兄弟啊!
若說是純粹的謀反,他是不肯相信的,八成是為了叫這小子登基,迫不得已清洗朝堂。
而除此之外,他卻也另有一事想要開口,只是話到嘴邊,轉了幾轉之後,以他的膽色與氣魄,竟然畏懼到不敢發聲!
嚴釗見狀,隱約了悟到幾分,只是此時此刻,卻也不敢貿然開口。
到底還是生等著皇帝稍稍平復了心情,顫聲發問:“如此大的逆案,又牽連如此之廣,皇后難道不曾規勸於朕嗎?”
朱允炆面露難色,硬著頭皮道:“皇爺爺,哥哥去世三個月之後,皇祖母便也去世了……”
皇帝當場愕然,五臟翻滾,心下痛極,嘴唇張合幾下,竟沒能說出什麼話來。
嚴釗大為擔憂,不由得道:“義父……”
皇帝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話,顫聲問朱允炆:“如此說來,老妻也好,長子長孫也罷,乃至於諸多昔日同袍,豈不都死在我前邊?”
朱允炆幾乎不敢抬頭:“正,正是如此。”
連嚴釗垂下眼簾,都不敢去看皇帝此時的神情了。
內殿中寂靜的近乎可怕,只聽見皇帝有些粗重的喘息聲在迴盪,如此不知過去多久,嚴釗才聽皇帝咬緊牙關,一字字的擠出來:“繼續問!”
嚴釗領命,再度轉向朱允炆:“你可是壽終正寢之後,重來此世?”
是被自盡之後來到這兒的……
朱允炆略略遲疑,還是應聲:“是。”
嚴釗道:“你在位多少年?”
朱允炆厚著臉皮說了句:“三十二年。”
嚴釗眉頭微挑:“身下有幾男幾女?”
又來了!
編謊話其實很簡單,難的是不間斷的編謊話,並且讓所有謊話拼合在一起天衣無縫!
朱允炆道:“八男三女。”
嚴釗道:“都是哪一年出生的?”
朱允炆勉強應對。
嚴釗道:“晉王世子是哪一年娶妻,娶的是哪家的淑女?”
朱允炆答完之後,嚴釗又問起燕王、周王兩家,然後又是一個回馬槍:“先前你說,六皇子是哪一年出生的來著?”
朱允炆:“……”
隨口編出來的瞎話,這誰還能記得啊!
可要是不說……
這不就全都漏了嗎!
他壯著膽子蒙了一回。
嚴釗卻微笑道:“跟皇孫先前說的不一樣呢。”
朱允炆瞬間心如死灰。
嚴釗臉上笑意愈深:“其實我也記不得,先前是胡亂說來詐你的,哪成想你真就認了呢。”
朱允炆:“……”
朱允炆再也扛不住了,伏在地上失聲痛哭。
嚴釗抬腿不輕不重的踢了踢他:“皇孫最好還是實話實說,審訊這種事情,您這輩子可能就碰上這一回,但我可是每天都在經歷,你怎麼可能瞞得過我?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
朱允炆又是捱打,又是被罵,一路隱忍到這兒,不成想卻還是什麼都沒能瞞住,心理防線直接崩塌了。
“皇爺爺,孫兒不孝,沒能保住江山大業,只當了幾年皇帝,便被人篡奪了皇位嗚嗚嗚——”
沉浸在悲慟之中的皇帝險些從龍椅上跳起來:“什麼?!你這該死的畜生!!!”
朕把萬里江山交給你,為了你清洗朝堂,你他媽的把這天下搞成這樣?
他厲聲道:“是誰?北元,還是權臣篡位,亦或者底層起義?!”
“都不是,”朱允炆想到此事,只覺得心都在滴血,真真是恨得牙癢:“是燕王那個逆賊,居然打著清君側的幌子起兵靖難!”
燕王……
老四?!
還好還好。
起碼肉是爛在自家鍋裡。
皇帝稍稍寬心,復又作色道:“老四這個畜生,他怎麼敢?朕既然立你為皇太孫,怎麼可能不下手鉗制諸王?”
朱允炆抽抽搭搭的為自己辯解:“燕王早就心懷不軌,皇爺爺還在的時候,偽裝的十分良善,待到皇爺爺駕崩,他便暴露出了本來面目……”
皇帝下意識道:“那你可真是廢物啊,朕為了你把朝堂清洗了一遍,宗室也都敲打完了,這還能輸。”
朱允炆:“……”
心更痛了嗚嗚嗚!
卻還是憋著一股恨意,膝行上前,叩頭道:“皇爺爺,您怎麼處置孫兒,孫兒都沒有異議,只是燕王狼子野心,倘若不將其除去,無論後繼之君是誰,他早早晚晚都會起兵的啊,皇爺爺!”
皇帝感慨道:“真沒想到,這畜生竟如此膽大包天!”
朱允炆哭著點頭附和。
皇帝又問:“老四那畜生起兵謀逆,他的兄弟們呢?身為宗藩,公然起兵攻打京師,依照朕生前的安排,諸王豈不是應該立時發兵抗賊?你是怎麼輸的?”
朱允炆:“……”
朱允炆一時惶惶,無言以對。
皇帝勃然大怒:“你這畜生到底做了什麼,居然逼反了你的親叔叔?又是做了什麼,讓你其餘的叔叔們冷眼旁觀,坐視老四把你從皇位上拖下來?!”
朱允炆做賊心虛,自是惶恐不已,戰慄不能言語。
皇帝見狀,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嚴釗!”
嚴釗隨之應聲:“孩兒在!”
皇帝怒指著朱允炆,聲色俱厲道:“朕念著骨肉親情,一次又一次的寬宏於他,他卻不知好歹,屢屢隱瞞,該死!”
“你既然不想說,那就永遠都別說了——把他押下去,用烙鐵燙爛他的嘴!”
第160章
用烙鐵燙爛他的嘴……
朱允炆只是聽著這一席話,便是驚駭欲死、屁滾尿流。
因為作為皇帝的親孫,他深知這話皇帝絕對不是隨便說來恫嚇於他的,而是真的打算這麼做!
朱允炆立時便萎了,痛哭流涕的要往玉階上爬:“皇爺爺,孫兒有罪,求您看在孫兒還年幼的份上——”
哀求辯解的話還沒說完,皇帝便喘著粗氣,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嚴釗躬身領命,略一擺手,便有近侍上前來拿了朱允炆在手。
朱允炆兩條腿都在打顫,後背不知何時也生了汗,不死心想要再行求饒,拖拽住他的近侍眼明手快,隨手掏出手帕團成一團堵住了他的嘴。
嚴釗將人帶到了詔獄去,親自操刀審問。
烙鐵是要用的,但在這之前,還是得讓他把該說的講個清楚,如若不然,這親軍都尉府又是用來做什麼的?
……
貼身侍奉的內侍小心翼翼的近前,恭敬詢問皇爺是否需要掌燈,等到皇帝冰冷不耐的一瞥以後,趕忙躬身請罪,放輕腳步退將出去。
皇帝在那張華麗寬闊,卻沒有一絲溫度的龍椅上靜坐了很久,神色惶然,腦海中迴盪著這個死而復生的孫兒告知自己的事情。
三個月後,太子妃難產,母子俱亡。
明年夏天,長孫英哥兒辭世。
又三月之後,皇后薨逝。
而此後再過幾年,他想要託付天下的長子也將撒手人寰……
他最在意的幾個人,全都先他一步離去了。
他幾乎不敢想象前世那個自己,是怎麼度過最後的時間的。
而除此之外,竟然陰差陽錯的選了文哥兒那個蠢蛋繼位,沒過幾年,就把好好的天下搞得一團糟!
真真是人死了,做了鬼,到了地下都不得安寧啊!
皇帝靜坐在龍椅之上,宛若失魂,許久之後回過神來,感知到臉頰上傳來的涼意,抬手去碰,卻是滿手溼冷。
他不無錯愕的看著手上的餘溼。
是眼淚啊。
他以為自己是至高天子,以為自己坐擁四海,自從家人幾乎盡數在亂世之中餓死之後,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流淚了!
他不需要這種徹頭徹尾的,軟弱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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