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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笑意斂起,冷然道:“她一定知道一些要緊的事情,但是她自己意識不到那些事情很要緊。卿家,去把這件事情辦好,讓她說,事無鉅細的說,她身上的價值,還沒有完全被榨乾!”
……
審訊自己的人走了,蘇香念終於從那種近乎窒息的痛苦之中掙脫,癱軟在座椅之上,雙目無神,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不知過了多久,伴隨著一陣金屬碰撞發出的聲音,一股裹挾著血腥味道的熟悉冷風吹到了她身上。
審訊室的門開啟,那個人又回來了。
蘇香念陷入到了長久的痛苦之中。
她不能睡覺,不能休息,對方不間斷的審問她,事無鉅細的詢問她前世入京之後發生的所有事。
更糟糕的是,對方的審訊並不是依照時間順序來的,這會兒問的是她進京之後第三個月發生的事情,下一瞬可能突然間就跳躍到了第二年的春天,甚至於一次又一次的讓她重複之前說過的內容……
蘇香念不知道的是,這本身就是審訊的一部分。
為了確定供狀的真實,有必要再三試探,經受過專門訓練的間諜都會因此露出馬腳,更別說是蘇香念這個普通女子了。
高強度的審訊持續了整整一夜,到最後,蘇香念頭疼欲裂,持續乾嘔,對方卻不肯放過她,又一次追問:“你說什麼?成寧縣主的弟弟遇刺身亡了?!”
蘇香念像是一條離水的魚,艱難的喘息著:“成寧的弟弟……啊,他死了……怎麼死的?我怎麼會知道?我只是聽人提了一句……好像是在出京的時候出了意外……”
內衛統領道:“你怎麼知道的?”
蘇香念那雙備受折磨之後近乎空洞的眼睛忽然間湧出淚來:“他來見我,他說對不起我,說再過一段時間就好了……可是等到了時間,他又改口了……他說成寧的弟弟死了,他的處境很艱難,答應我的事情,做不到了……”
成寧縣主只有一個弟弟,那就是當今天子的皇孫代王,已故東宮唯一的子嗣!
也是吳王、信王之後,最有力的皇位角逐者之一!
內衛統領只恨不能掐住她的脖子狠狠搖晃兩下:這麼要緊的事情,怎麼不早說?!
又怕蘇香念是在發癲,便又問了一次:“你確定?成寧縣主的弟弟死了?”
蘇香念精神恍惚的蹙起眉,半晌之後,終於道:“確定啊……那之後,我的日子就開始不好過了……大概是成寧自己死了弟弟,就折磨我來洩恨吧……”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麼——
代王遇刺身亡,當時的時間同現下對照,出京的時候出了意外……
代王前兩天同定安縣主一道出京拜祭亡父了啊!
內衛統領驚出了一身冷汗,快步離開此處,厲聲喝道:“來人,備馬!”
……
內衛統領匆匆離開了。
蘇香念無力的癱軟在座椅上,頭腦中思緒飄忽,她昂著臉,呆呆的看著面前的那盞暈黃色的燈火搖曳。
一下,兩下,三下……
她的眼皮悄無聲息的合上,睡夢中迷迷糊糊的見到了幾個人影。
蘇香念見到了前世的冤家。
他倒在地上,七竅不斷地湧出黑血來,身體無力的抽搐著,她看的心頭一緊。
他面前端坐著個年輕端麗的少婦,微笑著同他說話。
“當日得知那件事的時候,我是很生氣的,王爺須得知道,我也是簪纓世族人家裡養出的女兒,有幾分傲氣在身。”
“你可以不愛我,可以冷待我,但是卻不可以利用我,侮辱我,意圖以我為跳板將我的母家敲骨吸髓,然後棄如敝履!”
蘇香念看見自己的丈夫艱難的動了動嘴唇,無力的問了句:“蘇氏,是不是你……”
那少婦忽然輕笑出聲:“王爺啊王爺,你可真是糊塗一世,也糊塗一時啊!”
“你難道從來都沒有想過嗎?”
她聲音幽微,像是春夜裡的細雨,卻澆得聽者心口發涼:“齊國公府可以為了向你示好而收容蘇氏,那麼,又為什麼不能為了向陛下示好,而處死蘇氏?”
吳王的瞳孔劇烈緊縮,神情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抹不可置信。
他神色戚然:“齊國公府……”
又艱難的道:“真的……不是你?”
那少婦淡淡道:“我的確想過殺她,最後卻被陛下勸住了。蘇氏只是戀慕權貴,但罪不至死,此事的根源在於你,而非她。”
她面露譏誚:“生於天地之間,豈能做懼強凌弱之人?捏死一個蠢鈍婦人,哪有奮發圖強,捏死你這個罪魁禍首來得痛快!”
第88章
就在蘇香念全家被押解入京的時候,天子下令召諸王於天香殿行宴,朝中的諸多要臣,譬如定國公、齊國公等人也都列席,吳庶人從前的妻室寧氏也得了傳召。
寧氏拿不準天子此時傳召的心思,又因為此前早已經上表請求出家為女道士,更不知自己作為出家人,是否該當成行。
去吧,倒好像顯得這個出家心思不誠,身在道門,心在紅塵。
不去……誰敢不給天子面子!
寧氏使人回家去問定國公的意思,定國公痛快的給出了回覆:“去!”
天子辦這場宮宴,就是為了一掃信王、吳王之死的晦氣,務必要熱鬧喧騰、鮮花錦簇才好。
而之所以讓寧氏這個前兒媳去,則是為了展示自己對於定國公府的恩遇,將先前所下詔令——前吳王妃寧氏再嫁之前,一干禮遇同親王妃坐實。
吳王死了,寧氏作為他的妻室,難免會受到一定的影響,而定國公府作為吳王的妻族,也難免遭到指摘,寧氏在吳王死後仍舊得以列席宮宴,眾人見過之後,也便儘可以瞭解天子的心意了。
寧氏聞言心下稍安。
……
天香殿之所以被稱為天香殿,便是因為殿外遍植牡丹數千株,每到牡丹盛放的時節,姚黃、趙粉、玉樓點翠相映成輝,一眼望去,美不勝收。
此時早已經過了牡丹盛開的時節,然而但凡天子想要,便沒有做不到的事情,尚宮局召集了巧手逾千人,以色澤豔麗的絲絹製成花朵,寶石珍珠為蕊,短短一日光陰,天香殿外牡丹競相開放,春日國色天香,今又在矣。
天子在幾個新晉得寵宮嬪的陪伴下來到了天香殿,駐足觀望片刻之後,微微頷首:“尚宮局的差事做得不錯。”
婕妤方氏近來最為得寵,膽子也大,將天子心緒尚可,便玩笑道:“昔年明皇以千葉桃花為助嬌花,將其簪入宮妃鬢邊,卻不知今日我們姐妹幾個是否有此隆運,也得陛下殊賜?”
天子聽罷哈哈大笑,倒真是摘下一朵絹花簪到她鬢邊,端詳著點點頭,方才舉步入殿。
方婕妤語笑嫣然,亦步亦趨的跟了進去,其餘幾個宮嬪又是羨慕,又是妒忌,卻也不敢說些什麼。
諸王與宗親重臣早已經列席,年長的后妃們微笑著坐在上首,向天子行禮之後,淑妃甚至笑著誇了方婕妤一句:“鬢邊的絹花果真不俗。”
方婕妤不無得意,倒是不敢在這種宮宴上放肆,謝了淑妃誇讚,嫋嫋婷婷的坐到自己的坐席上去。
定國公能猜到天子今日行宴為何,諸王也並非痴愚之物,一個接一個的起身說吉利話,又或者舞劍彈琴助興,還有位小皇孫利落的背出了天子年輕時候寫得御詩,成功贏得滿堂喝彩。
兒孫滿堂,天下在握,哪有不高興的理由?
天子精神矍鑠,滿面笑容,冷不丁一瞧,倒真像是個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的老者。
直到酒過三巡之後,天子笑容斂起,輕輕的嘆了口氣。
伴隨著那一聲嘆息,禮樂聲瞬間低沉下去,說笑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頭的動作,聚精會神,亦或者是小心翼翼的將全幅心神集中到天子身上。
陳王起身,畢恭畢敬道:“君父憂愁,便是做臣子的沒有竭盡全力,今日君臣相得,上下甚歡,父皇因何嘆息?”
天子手扶在桌案上,神色凝重:“就在昨日,戎狄遣使上疏與朕,請求效仿先帝時候的舊例,遣公主出塞和親,為此,他們願意以北州十六城作為聘禮,爾等以為如何?”
一語落地,滿殿寂然。
和親啊……
誕育有適齡公主的后妃,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袁妃甚至於不自覺的第一個開了口——她的女兒今年十一歲,已經到了能定親的時候。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社稷安寧,哪裡是公主和親就能做到的?”
寂靜的大殿上回蕩著她有些顫抖的聲音。
天子沒有言語。
淑妃便不輕不重的責備道:“袁妹妹,前朝大事,哪裡是後宮婦人能夠插嘴的?我知道你心疼公主,難道陛下便不憐愛女兒,先帝便沒有舐犢情深嗎?都是為了國家,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袁妃比淑妃小了幾十歲,如今二人卻同在妃位,可見她昔日有多得寵,而人一旦得勢,又難免張狂,樑子在多年前便結下了,但後果卻直到今天才爆發出來。
淑妃一撇嘴就是後宮不得干政,緊接著把先帝遣公主和親的故例擺了出來,袁妃即便再如何愛女心切,也不能說什麼了。
她侍奉多年,自然諳知天子秉性,不敢再說,只是低頭默默垂淚。
天子卻問淑妃:“你覺得朕該當如何處置此事呢?”
淑妃回答的滴水不露:“妾身不過是後宮一個痴愚婦人,哪裡懂朝廷大事?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成與不成,當然也唯有您能拿主意了。”
天子哈哈笑了兩聲,卻沒有就她這幾句話做出評論。
他微微垂下眼皮,目光依次在年長的皇子們身上落定,從齒序最低的成年皇子,一路移到了太子妃與成寧縣主母女二人的坐席處,最後猛地丟擲了一顆炸彈:“朕決意於今年立儲!”
然後壓根沒給眾人反應的時間,便厲聲問信王之後、諸王之中年紀最長的陳王:“老六,你以為朕是否該答允和親之事?應該,或者不應該,說!”
陳王對天子這個父親有心理陰影,一聽他大聲說話,聲色俱厲,便開始膽戰心驚:“兒臣以為,近年來邊關不寧,盜匪橫生……”
天子劈手將面前調羹砸到他面前去:“該死的畜生,朕問你是否該當應允和親之事,你在囉嗦什麼?!應該,還是不應該?!”
陳王慌忙起身謝罪,以頭搶地:“兒臣以為,應該!”
天子猝然轉頭去看穎王:“老七,你以為如何?!”
穎王拜道:“兒臣以為,不應該!”
天子又去問下一個人:“老八?!”
濟王拜道:“兒臣以為,應該!”
……
如是諸位成年皇子都被問了一遍,天子終於將目光轉到了東宮的坐席之上。
眾人都以為天子是要讓太子妃亦或者成寧縣主代替不在京中的代王作答,不曾想卻聽天子道:“朕欲以定安為公主,和親塞外,太子妃以為如何?!”
太子妃幾乎是在瞬間就意識到,來了!
這場所謂的和親,天子壓根就沒想過要在公主亦或者其餘宗室女之中揀選,從一開始,他選中的就是自己的女兒!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先前吳王信王的事情,讓天子疑心到了東宮一方,讓東宮次女和親塞外,既是政治手段的延伸,也是對於東宮一系可能存在的野心的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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