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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天子提起和親之事開始,太子妃的心思便飛速的轉了起來——如果天子點了她的女兒,她要如何應對?
又或者說,天子想要她給出一個怎樣的答案?
欣然同意,以此展示東宮心懷家國大義,願意為君父分憂?
天子會不會覺得東宮重利輕義,賣女求安?
如果他順勢為之,真的把穎娘嫁出去了,又該如何?!
斷然拒絕,又是否會激怒天子,讓他做出針對東宮一系的、更加激烈的掣肘與懲處?
橫豎都有道理,只是猜不準天子的心思罷了。
太子妃轉著腕上的玉鐲。
那是昔年她與東宮大婚之時,丈夫親手為她戴上的,十餘年間她從未取下。
而太子妃也就在這須臾之間定了主意。
起身跪地,她鄭重的行禮,聲色戚然:“父皇恕罪,兒媳……不願意。”
天子冷冷的注視著她,沒有作聲。
太子妃顫聲道:“父皇,東宮只留下這一點骨血,穎娘也才十四歲啊……”
天子神色漠然。
淑妃早在聽聞天子親口言說今年便要立儲之後,便是蠢蠢欲動,此時察言觀色,不由得在旁柔聲道:“太子妃此言差矣。太子殿下向來至孝,若是他還在世,又豈會坐視陛下進退兩難?”
方婕妤乃是淑妃舉薦,此時也不禁幫腔:“能以一個女子而免於兵禍,安定天下,豈不是幸事一件,太子妃何以不肯?”
太子妃飲泣不語。
淑妃見狀,便搖頭道:“太子妃一味的疼愛女兒,枉顧社稷,只怕才真要叫太子殿下在九泉之下心寒呢!”
寧氏先前既承了成寧縣主恩惠,又身為老定北王的孫女,深以先前袁妃所言為然,此時見淑妃一再逼迫,不由得道:
“淑妃娘娘先前既然說後宮不可干涉前朝之事,此刻怎麼又說個不停?先帝時誠然有和親舊例,卻也不過是緩兵之計,最後到底是忠臣良將戰場搏殺,血染河山,才換得這九州安寧!”
“住口!”定國公為之變色,厲聲喝道:“這大殿之上,哪有你說話的地方?!”
淑妃被個後輩搶白,心下難免不忿,只是到底在宮中多年,養氣的功夫十足,臉上倒不顯露,便只微笑著說了句:“到底是老定北王的孫女呢。”
寧氏低下頭,順從的說了句:“淑妃娘娘謬讚了。”
目光在父親臉上掃過,卻正好瞥見了定國公迅速在淑妃坐席處掠過的眼神。
一種瞭然的嘲弄。
轉瞬即逝。
寧氏心頭微微一突,不易察覺的將目光收回。
天子彷彿沒有注意到淑妃與寧氏之間的交鋒,也不再理會跪在地上的太子妃和成寧縣主,而是問諸王:“朕決意以定安縣主為公主,和親塞外,爾等以為如何?”
“父皇,萬萬不可!”
濟王膝行幾步上前,以頭搶地,哭道:“大哥早逝,唯有這三個孩子罷了,塞外苦寒,穎娘若是有個萬一,該如何是好?!”
他哽咽道:“兒臣的長女,比穎娘還要大兩歲,讓她替穎娘去吧,父皇,兒臣求您了!”
濟王之後,其餘皇子迅速反應過來。
定安縣主是東宮僅有的兩個女兒之一,大哥在的時候又對他們照顧有加,他們這些做弟弟的在親爹還在的時候就冷眼旁觀侄女被送去和親,那等到親爹死了,又能做出什麼事來?
天子豈會樂見一個沒有心肝、不思孝悌之道的儲君!
諸王立時便開始勸阻天子,或者說以宮女和親,或者說選取朝臣之女,還有的願意讓自己數個女兒中的一個去,只是有濟王珠玉在前,卻是佔不到什麼風頭了。
天子默不作聲的等他們哭完,終於淡淡發話:“傳旨,加定安縣主為定安公主,以嫡出公主雙倍嫁妝陪送,令忠武將軍率領士卒一萬、騎兵三千護送,不日前往北州和親。”
說完之後,甚至於都沒給眾人反應的時間,便拂袖而去。
太子妃直接癱軟在了地上。
陳王遞了個眼神過去,陳王妃便滿臉戚色的近前去了:“大嫂,地上涼,先起來吧……”
跟成寧縣主一前一後的將太子妃攙扶了起來。
其餘諸王內眷們也圍了上去,一臉感同身受的擔憂與撫慰。
寧氏遠遠看著,心下黯然,又覺嘲諷,腦海中陡然回想起父親剛才看向淑妃的那個眼神,不由得扭頭去看定國公。
在眾人面前,她沒有開口,直到出了天香殿,坐上自家的馬車之後,才悄悄問父親:“您好像對淑妃娘娘的言行,有些不以為然?”
定國公臉上略帶幾分微醺,手握韁繩,回答女兒說:“我在朝中多年,平安無事的原因,就是守拙,勿要多嘴。”
寧氏心神一凜:“女兒受教了。”
……
這一晚,成寧縣主留在府上陪伴母親。
太子妃向來端方,十餘年來都沉得住氣,然而事情涉及到自己的女兒,便有些定不住神了:“不然,索性叫穎娘同春郎一起假死……”
成寧縣主舉棋不定:“只怕會有些艱難,先前的諸多先手,恐怕會在天子面前露了痕跡。”
太子妃語氣略有些急:“要不要找春郎言說此事?”
話一說完,她自己便否了:“不必,事情剛剛發生,我們實在不便出門,若是惹得天子起疑,大禍馬上便要臨頭!”
成寧縣主則道:“此事委實是來的太快了些,若是春郎遇襲身亡的訊息先行傳回京中,只怕便不會有此事了……”
太子妃苦笑道:“當時原是為了不叫兩件事離得太近,才如此為之——罷了,誰能料定後來之事呢!”
她深吸口氣,穩住心神,帶著女兒一道往祠堂裡去給辭世多年的丈夫上香,待到從祠堂裡出來之後,便又是從前沉住冷靜的太子妃了。
使女前來回稟:“齊國公世子聽聞今日之事,在二門外候著,想來跟縣主說說話呢。”
成寧縣主想也未想,便斷然道:“不必理會,打發他走!”
他哪裡是來寬慰自己的,分明是想來給自家求一條生路的!
成寧縣主其實並不知道齊國公府同吳王牽扯的有多深,只是見其近來舉動,再觀察天子言行,便清楚的知道——齊國公府完了!
本來就是政治婚姻,又無兒女,哪來那麼多的深情厚誼。
你不站我弟弟,並非我的同盟,大禍臨頭,又指望我來撈你?
做夢!
有這個時間,我去天子面前刷刷臉多好,丈夫這東西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再讓祖父給我挑個好的,不是更妙?
母女二人洗漱歇下,略過不提。
第二日,太子妃輾轉將昨天宮宴之事的原委送到了穎娘手中,又經過她的口,傳到了劉徹耳朵裡。
劉徹先去看穎娘神色。
與從前並無什麼不同,好像被天子指定要去和親的人不是她似的。
劉徹不由得笑了起來,起身在屋子裡踱步幾圈,腦內冥思半晌,終於繞到穎娘面前:“二姐姐,你信不信我?”
穎娘沒好氣道:“你若是有了主意,便只管說,打小就是這個樣子,你嘴一張,我就看見你肚子裡的壞水了!”
劉徹定定的看著她,道:“大姐姐跟孃的意思,是讓你跟我一起假死,再費些手腳,把先前的漏洞補上,邊塞苦寒,戎狄又不通禮教,不能真的讓你嫁過去……”
穎娘道:“聽起來,你的意思,一定跟娘和大姐姐不一樣了?”
劉徹點點頭:“二姐姐,我想讓你嫁過去!”
穎娘不假思索的應了:“好!”
劉徹反倒一怔:“不問我為什麼嗎?”
穎娘卻是冷哼一聲:“春郎,你未免太輕看我!我乃是東宮之女,祖父親封的公主,和親過去,也是要嫁給大單于的。中原與北州相隔甚遠,他們只知道我是公主,哪裡能知曉我性情為人?屆時我帶一柄短刀,藏於身上,趁其不備,取其性命!”
劉徹微覺愕然:“那之後呢,你該如何脫身?”
穎娘這才慢悠悠的加了一句:“這是下策。”
劉徹:“……”
劉徹不由得白了她一眼:“那上策呢?”
穎娘微微一笑,神採飛揚:“我聽說戎狄分上三部與下三部,分別坐落於溧水河的兩岸,這上、下三部原本血出同源,後來卻因為單于之位而結成死仇,現任的大單于當年便是篡位上去的,此時戎狄勢強,不可強攻,倒可以縱橫捭闔,從內部攻破……”
她眼眸明亮,信手蘸取茶水,在桌上繪製出戎狄的地圖:“我看過地圖,戎狄說要以北州十六城為聘禮,朝中百官或許覺得這十六城是雞肋,但我卻覺得,沒有不好的地勢,只有用不好地勢的人!這是天然的防護帶,只需要在此地駐守三千精兵,再在這兒——”
劉徹原本還在聽她分析,聽著聽著,卻不由得走了神,嘴唇張開,復又合上。
他問空間裡的老夥計們:“她到底是真的有兩把刷子,還是異想天開啊?”
李元達嘖嘖稱奇道:“嘿,你還真別說,人家就是有兩把刷子!”
李世民也道:“看起來刷子上毛還不少!”
劉徹:“……”
啊這。
劉徹忍不住問了句:“二姐姐,這些事情,即便是朝臣,也很少有人知之甚深吧,你是怎麼了解到的?”
穎娘笑著將桌上的地圖抹去:“你難道忘了,我們還有個在北州戍守的舅舅嗎?”
劉徹怔怔的看著她含笑的面孔,不知怎麼,竟覺得有些異樣的親切。
他鬼使神差的問了出來:“二姐姐,你有沒有一個很聰明的外甥啊?”
第89章
穎娘輾轉將劉徹的意思告知母親和姐姐,太子妃與成寧縣主聞訊皆是一驚。
真就什麼都不做,等著穎娘出塞和親?!
這如何使得!
先帝之時,也曾經有公主和親塞外,只是出嫁不過一年,便香消玉殞,而穎娘即便自幼剛強一些,武藝不俗,真到了塞外蠻荒之地,一個人的力量又能起的到什麼作用?
太子妃即便沉著,此刻也不禁有些心跳加速,而心腹卻在此時,低聲道:“皇孫說,當局者迷。宮宴之上,天子說了那麼多話,最要緊的難道是以定安縣主為公主,和親塞外嗎?”
太子妃原本有些發熱的頭腦瞬間冷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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