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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衛統領一時無言。
天子以手支頤,那串腕珠因這動作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那就把蘇家人抓起來,單獨關押,嚴刑拷打,所有人都挨著問一遍,總能問出點什麼的。”
內衛統領恭敬應聲,見天子彷彿沒有別的吩咐,便待退下。
就在這時候,天子卻又把他叫住了。
“審問的時候,不要說多餘的話,叫他們自己往外吐。”
天子笑著說:“朕覺得,這裡邊或許會有些特別有意思的東西呢。”
第87章
即便強如信王、吳王,在面對天子的強權時,也脆弱如薄紙,一捅便破,跟這對皇家兄弟比起來,蘇家又算得了什麼?
天子一聲令下,內衛隨即逮捕了蘇家所有人,單獨關押,嚴刑拷打,先問第一件事:
你們在疫病爆發之前,大量囤積了對症的藥材,這件事是由誰來主導的?
蘇家人從前只是做了點小生意,在老家都不算是什麼上得了檯面的人物,更何況是在京城,陡然被一夥兒凶神惡煞的人抓到京城單獨關押起來,多半連刑罰都不需要,便老老實實的吐了個乾淨。
——是小妹我家女孩兒到省城去時,聽聞那幾樣藥材馬上就要漲價,這才鼓動我們大量囤積收購的。
只有蘇家二郎是個混不吝的,人又滑頭,起初還東扯西扯不肯明說,而內衛最不怕的就是這種人,按在釘板上開始打,十板子都沒打完,蘇二郎就哭爹喊孃的招了。
所有人都說囤積藥材的主意,是蘇家最小的女兒蘇香念出的。
且此女也是吳王豢養在外的外室。
內衛統領心思微動,將此事稟告上去,很快便得到了天子指令——將精力放到蘇香念身上去,務必要撬開她的嘴!
內衛統領坐在蘇香念面前,有條不紊的詢問她:“蘇姑娘,你們家的人說,你是在省城聽說那幾樣藥材要漲價,才鼓動家人大量收購的?”
打從這群人闖到家裡,不分青紅皂白便將全家人拿走開始,蘇香念便開始擔憂不安了。
這是怎麼回事?!
前世明明沒有發生過這種事的!
是成寧縣主做的嗎?
蘇香念心頭髮苦,回想起前世自己孤零零的死在柴房之中,親生骨肉小寶也是生死不知,心頭簡直恨得滴血——成寧,前世是你害我,到了今生,你為什麼還是如此惡毒,偏不肯放我一條生路?!
滿口銀牙咬得死緊,雙手也不由得攥成了拳,蘇香念幾乎剋制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卻在觸及到囚室冰冷的牆壁和審訊人寡淡又冷漠的目光時生生忍住了。
她的家人還在對方手裡,還有小寶……
再仔細一想,事情只怕並不像自己想的那麼糟糕。
要真是成寧那個惡毒的女人下令抓了自己,必然馬上就要殺了自己,又何必把自己關在這裡,又讓人來審問自己?
這件事未必是她做的。
可若不是成寧做的,又會是誰?
蘇香念想到此處,不禁有些黯然:難道是他嗎?
前世棄她而去,冷眼旁觀她慘死柴房,今生他又想玩什麼花樣?
蘇香念笑的很嘲弄。
內衛統領:“……”
內衛統領也跟著笑了:“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話,也可以等用刑後再說,沒關係的,我可以等。”
說完,他站起身來,拉動懸掛在牆上的鎖鏈,佔據了一整面牆的刑具被鐵索緩緩放下。
蘇香念瞥了一眼,只窺見森冷的金屬光澤與未曾褪去的血色,便惶惶轉過臉去,迅速回答了對方的問題:“我,我是聽人說那幾種藥材要漲價,才鼓動家裡人收購的……”
內衛統領問:“聽誰說的?”
蘇香念頓了頓:“一個藥鋪的老闆。”
內衛統領問:“他是你的親戚,亦或者朋友?”
蘇香念答道:“不是。”
內衛統領問:“那麼你跟他非親非故,他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
蘇香念又停頓了幾瞬:“我無意間聽到的。”
內衛統領問:“藥鋪老闆要麼坐堂,要麼在宅,你在哪兒聽見的?”
蘇香念腦子轉的很快:“在街上,他在跟別人說話,我打那兒路過,聽到的。”
內衛統領“噢”了一聲:“湊巧遇見的。”
蘇香念點了點頭:“嗯。”
內衛統領笑著問道:“既然是湊巧遇見的,那你怎麼知道他是藥鋪老闆?”
蘇香念腦子空白了幾秒鐘,然後強笑著回答:“他跟別人打招呼,對方也問候他,言談的時候提到的。”
內衛統領笑意更深:“對方也問候他——那你一定知道他姓什麼,是哪家藥鋪的老闆了?”
蘇香念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內衛統領定定注視著她,隨手從手邊那一摞記檔裡翻出來一頁,屈指彈了一彈:“你所在的省城一共有十八家藥鋪,我們查閱了這十八家藥鋪的賬目,發現疫病出現之前,這十八家藥鋪都沒有大量購入那幾樣藥材的記錄……”
蘇香唸的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兒,耳聽著他指節扣在桌案上,咚咚咚連響了三聲:“蘇姑娘,你到底是從哪位老闆嘴裡,知道那幾樣藥材要漲價的?”
蘇香念無言以對。
內衛統領默不作聲的看著她,看她在驚懼之下鼻翼緊縮,看她不自覺的手指顫抖,看她不受控制的將腳往後收了收,忽然間竟有些百無聊賴。
要不是天子欽點,這種平平無常的人哪能有資格叫他親自審訊。
從前能叫他親自操刀的,都是那種寧死不屈,身上一半的皮肉都被剮沒了,還能跟他談笑風生的主兒。
至於現在這個……
內衛統領站起身來,踱步到蘇香念面前去,在對方戰戰兢兢的目光中伸手,卸掉了她的下頜,確定她沒有機會咬舌自盡,然後猛然抬聲喝道:“來人,把那兩個老東西提過來!”
那道鐵門猛地開啟,一股冷風夾雜著血腥氣從外邊吹進來,直侵入到蘇香唸的骨頭裡。
她不由自主的打個冷戰,眼看著兩個壯漢拖拽著自己爹孃,手臂一抬,爹孃便如同兩只被剝掉皮毛的羊似的,鮮血淋漓的掛在了一側的鐵架上。
“蘇姑娘,我還是很想跟你好好說話的,希望你也是如此。”
內衛統領一手扶著椅背,另一隻手握著鉤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面前熊熊燃燒的炭盆:“我這個人向來不喜歡開玩笑,你最好認真聽我接下來的話,並且相信它。”
蘇香念戰慄著嚥了一口唾沫,眼眶因為驚懼而湧滿了熱淚。
卻聽對方繼續道:“接下來的一個時辰,我不會再問你任何問題了,你可以自己選擇說,或者不說。但是,如果你吐不出讓我滿意的東西,我會當著你的面一根一根卸掉你爹孃的骨頭,直到他們變成一攤爛肉。”
“我的手藝很不錯,一個時辰拆兩個人,足夠了,到時候這盆炭應該也足夠熱了,我會把你生的那個小崽子帶過來……”
他微微一笑,牙齒森白,目光殘忍到近乎酷烈:“當著你的面,燒掉他!”
蘇香念不受控制的發出了一聲尖叫。
……
一個時辰之後,內衛統領行色匆匆的離開了,沒有人注意到,還有一名內衛副統領,悄悄地送了一封信出去。
“死而復生?”
天子玩味的品了品這幾個字:“她是這麼說的?”
“是,”內衛統領道:“她說她曾經死過一次,再次醒來之後,卻又回到了死前一年多的時候,因為前世為成寧縣主所殺,齊國公世子冷眼旁觀,所以今生她不願再入京,只想在老家過平靜的生活……”
天子有些詫異的“哦”了一聲:“成寧?怎麼會牽扯到她?”
內衛統領眉頭微皺,有些不解的道:“她好像以為,吳庶人的真實身份是齊國公世子。”
“前世她帶著孩子上京尋夫,遙遙見到吳庶人騎馬從長安街上經過,一直到了齊國公府,她上門去找,便有管事將她留住,稱世子昨日才剛娶妻,世子夫人乃是東宮之女成寧縣主,此時不便見她,暫時找了處院落安置他們母子……”
天子饒有興趣的問:“那後來呢?”
內衛統領道:“後來,她一直都沒再見過所謂的‘丈夫’,又因為勢不如人,不得不降妻為妾,連孩子都被縣主以主母名義接走,而她在齊國公府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最後竟然直接被關進了柴房,生生給餓死了……”
天子不由得嗤了一聲:“無媒無娶,她算個什麼妻?”
又森森道:“敢在成婚第二天就鬧出這一齣兒來,齊國公府好大的膽子!”
內衛統領道:“看起來,齊國公府是替外甥擔了虛名呢。”
天子臉色不屑之色更深:“這虛名哪裡是平白無故擔的?想藉機給那個孽子賣好罷了!至於那個孽子……”
他嘿然冷笑:“又想要定國公府這個妻族,又捨不得這個外室,便讓母家替自己認下那母子來,為了個出身卑微的外室,這樣打自己嫡親侄女的臉,他將東宮的臉面放在哪裡?又還記不記得東宮尚在之時,對他們這些幼弟的包容與關愛?!”
內衛統領默不作聲的聽著,並不參與到對皇子的直接評定中去。
天子顯然也沒想過讓他參與,起身踱步,在閣內轉了幾圈,忽的道:“她前世,是什麼時候死的來著?”
內衛統領道:“大概是進京兩年之後。”
天子又道:“那兩年,京城都發生了些什麼?”
內衛統領面露苦色:“那兩年她甚至不曾出過齊國公府,對於朝中諸事更是一無所知,實在問不出什麼……”
他不怕審訊的人說謊,也不怕審訊的人嘴硬,世界上的確有無法被撬開嘴的人,但卻是少之又少。
執掌內衛多年,他只怕一種人——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的人!
對這種人來說,即便把他打成血葫蘆,活生生剮了也沒用,因為他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蘇香念之於他,就是這個樣子。
天子見這位心腹重臣一臉鬱卒的樣子,反倒失笑起來:“這卻未必。”
內衛統領神色微變:“陛下的意思是,蘇氏在撒謊?”
“她怎麼可能騙得了你?”
天子徐徐道:“主觀上,她並沒有欺騙你的意思。她不敢。”
內衛統領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還請陛下示下。”
“她不敢欺騙你,她稀裡糊塗的走到了這一步——這一切都是因為她足夠愚蠢,但也正因為她足夠愚蠢,所以你此時被她無意中欺騙了,卻無知無覺。”
天子道:“齊國公府,本朝一等人家!她真正的丈夫是親王,她名義上的丈夫是齊國公世子,她名義上的主母是東宮之女,她被關進柴房餓死,只是佔據了她進京之後兩年時間的一小節,更長的時間裡,她都在許多人的默許之下在齊國公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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