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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客棧,窗邊。
木青聽到身後腳步聲,轉過身朝來人說道:“多謝。”
小二將東西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窗外,又看向木青的臉,無可奈何地說道:“道友,你在忘川客棧住了幾天,就往那裡去了幾次,何必呢?”
木青嘴角額頭都帶著淤青,聞言一笑,回到桌邊坐下後,將一枚丹藥扔給小二,“這是下個月的費用。”
小二接住丹藥,在一旁坐下後又將丹藥放回木青身前,說道:“劍仙的侍女已經找上了師父,你如果再往那邊去,你給再多的……”
小二看著面前多出來的一瓶丹藥,頓了一下,苦笑道:“道友,這不是丹藥的問題,人家可是劍仙啊,其實我們客棧的這些人,比如你偶爾在大堂見到的那個大個子,也喜歡她,但大家都明白彼此的差距,喜歡歸喜歡,這樣去打擾別人清修,實在不妥。”
木青額頭隱隱作痛,搖頭道:“你不懂。”
小二哀嘆一聲:“我確實是不懂,按照青羽劍仙以前的脾氣,道友能每次都活著回來,確實讓人費解。”
木青眉頭微揚,“她只是忘了一些事情,只要記起來就好了。”
小二帶來的是一疊嶄新的信紙,木青坐下後便磨著墨,提起筆才發現小二沒有離開的意思,不由一嘆:“丹藥你收著,如果這封信送出去後我還是吃閉門羹,我不會讓你們掌櫃為難。”
小二隻帶走了最開始的那一枚丹藥,木青提起筆後,一時間卻不知道該在信紙上寫些什麼。
這一個月來,他每天都會去青羽的住所。
在最初連續吃了幾天閉門羹後,他便開始硬闖,但讓他無比鬱悶的是,那些侍女的實力遠遠強過他,真正施展出手段,他沒有一次突破過她們的封鎖。
到了現在,草廬那一次初見,竟然成了他和青羽的唯一一次見面。
而寫信代替見面,也是幾天前他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能想到的唯一能保持聯絡的辦法。
也許那些侍女之所以下手越來越重,就是因為她看到了那些信?
只是她若真地看到了他狼狽離開時留下的信,為什麼還不是不肯見他?
樓下大堂不知何時又響起了助酒的聲音,木青收起思緒,看著面前空白的信紙,決定到樓下去走一走。
大堂內,小二正站在一個高大的身影旁,此人只是坐著,就跟小二一樣高,他一人虎踞一方,在酒桌上所向披靡。
大個子是一名煉器師,據他所說,從他有記憶開始,就開始玩著鐵胚,溪川城大半劍修手中的佩劍,都出自他家的工坊,而他此生的夢想,就是打造一柄青羽劍仙認可的劍。
木青安靜地站在樓梯口,視線從大個子的身上挪開,看向其他人,漸漸地,木青眼裡露出一絲疑惑。
他的視線每落在一個人身上,心中就會立刻浮現出關於對方的故事。
但他明明沒有和這些人有過多少交流,這些故事也大多是從旁人的議論中聽來,為何此刻他們坐在那裡,就像自己認識很多年的老友。
這種感覺是如此的清晰。
這是忘川客棧的魅力,還是說溪川城的人們都無憂無慮,以至於不介意其他人知道他們的過去?
木青心中想著這裡面的原因,重新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開啟門,一道讓木青無比想念的身影就那麼安靜地坐在他之前的位置。
木青微微凝眉,沉默地關好房門後,才來到桌前。.
青羽低頭垂眸,看著桌上的空白信紙,問道:“今晚為什麼不寫了?”
木青的視線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最後落在她的眉間,說道:“你終於記起來了嗎?”
青羽抬起臉來,微微偏頭:“什麼?”
木青指了指她的衣服,說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時
,你就穿成這樣。”
青羽抿嘴一笑,站起身大方地展示自己,她一身白衣獨立,房間內的燭火將盡,只有窗外月光,與她的嬌顏熠熠生輝。
青羽直視著木青的眼睛,說道:“我其實一直沒有忘記過去。”
木青不解:“那為什麼……”
青羽來到窗邊,沉默了片刻,問道:“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木青看著她的背影,直覺事情與他期待的會不一樣,沉聲道:“這是溪川城。”
青羽說道:“這一個月,你應該認識了一些人,也應該從他們口中知道了這座城的規矩。”
木青皺著眉,沉默不語。
青羽繼續說道:“很少有人能離開這裡。”
木青認真說道:“我們沒有試過,又怎麼不行?就算離開會受到阻攔,也一定能找到辦法。”
“你根本就不懂!”
青羽突然大聲說道。
木青張了張嘴,突然有些無力。
青羽轉過身,她竟然早已經淚流滿面,“我已經外出探索了這麼多次,卻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裡,但你還有機會,快點走吧。”
木青心痛無比,朝她走近幾步,伸出來的手僵在半空,他想起了什麼,嘶聲問道:“是那個夢嗎?”
青羽淚眼婆娑地看著他,“我第一次喝下黃粱酒,沒有發現那是一個夢。”
“在夢裡面,你是朱雀城城主,我是受到大家尊敬的劍仙,我從來沒有那麼幸福和滿足。”
木青突然很愧疚。
他想起了夢中草廬的那一場短暫的對話。
一身白衣的溪川平靜地告訴他,他之所以會覺得悵然失落甚至獨孤,是因為他的慾望太多太盛。
難道救回叶韻,回到朱雀城,還不是自己想要的麼?
認識到那不過一場夢,到底改變了什麼?
青羽看著長時間沉默的木青,眼角的淚水也經變成了淚痕,眼裡悲傷,卻笑了起來:“你知道我的力量從何而來嗎?我已經無法離開這座城,但你還可以,你想要做事的還有很多,你也有其它女人。”
“不。”木青用力地搖頭,看著伸出手,顫抖地揩掉她臉上的淚,“我做了這麼多就是要帶你來開這裡。”
“呵。”青羽慘然一笑。
木青將她緊緊地摟進懷裡,貪婪地嗅著讓自己魂牽夢縈的氣息,“你怎麼了?不要這樣好嗎?”
青羽埋在木青胸口,輕聲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沒有意識到那是一個夢,那麼你也會留在這裡,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但你醒了過來,我不能這麼自私。”
“快走吧,你的實力每天都在下降,再待下去,就真地沒辦法離開了。”
木青心裡黯然,緊緊抱著她,“要走一起走。”
青羽猛地掙脫木青的懷抱,梨花帶雨地說道:“你還不明白嗎?那場夢已經改變了我,我已經沒辦法離開了。與其和你強行離開,害你去死,不如讓我再最後送你一程。”
木青喉嚨像是被塞進了北荒的黃沙,乾澀無比,“韻兒……”
青羽淚眼盈盈,嘴角噙著一抹笑意,哀傷地問道:“你要我九死一生地回,到最後和其她女人一起分享你嗎?”
青羽離開了。
木青失魂落魄地看著夜色中的硃紅高牆,之前他只覺得那是神秘之地,如今卻覺得那是一道無法跨過的天塹。
他從南到北,走進荒原深處,只為找到她,卻沒想到只是一場夢就昭示了他的內心。
他對叶韻到底帶著多少真心?
他曾對劉葳蕤說過,只要她想要和他在一起,他便會努力奔向她,但若是某一天她不願了呢?
對於木青來說,這樣問題,這樣的恐懼,其實一直都在。
他能做到就這樣放手
嗎?
木青離開客棧,朝河邊走去。
他如今被支離破碎的情緒支配著,只想找到一個答案。
杜家酒坊邊,帶著幾分醉意的杜清泉見到木青朝草廬方向走去,主動攔下了他。
木青看著杜清泉的笑臉,一拳轟了過去,卻被杜清泉輕易擋住。
杜清泉笑道:“怎麼?沒能找到你的道侶。”
木青冷聲說道:“酒有問題。”
杜清泉一愣,大方地承認道:“黃粱酒確實有問題,它能滿足你心中所想,這樣的美夢做久了,容易讓人沉溺其中,但你覺得這是酒的問題嗎?”
杜清泉單手撐腰,指著天上月笑道:“美酒就跟這一彎月亮一樣,都是抒發心中情感之物。情乃欲也,如果你喝了酒卻覺得不美,那不是酒的問題,而是你自己的問題。這個時候,你就應該想想,是不是自己想要要得太多?”
木青冷笑道:“你們一夥,連勸人時的說辭都差不多,我知道自己的問題,但我現在只想知道為什麼喝了酒就沒辦法離開這裡。”
杜清泉沒有否定他和城主的關係,淡然一笑:“如果只是這件事,那就不要去擾了草廬的清靜。”
杜清泉走到河邊,側身問道:“這條河叫作溪川河,這座城叫溪川城,但溪川城最出名的是什麼?”
木青強忍著心中的情緒,說道:“黃粱酒。”
杜清泉啪地拍手,反問道:“你覺得是什麼原因,這酒不叫溪川酒呢?”
木青盯著在夜色中無聲流淌的河面,突然想到城主的名字也叫溪川,沉聲道:“這條河的問題在哪裡?是不是溪川做了手腳?”
“不,你找錯方向了。”杜清泉笑道:“這溪川河水雖然充滿靈氣,但卻不是關鍵。”
木青看著杜清泉,只覺得自己就像是河邊一顆隨著水流飄蕩沒有方向的水草。
杜清泉嘆道:“黃粱酒是城主親手調配出來的美酒,他說過之所以不叫作溪川酒的原因,是因為酒後的夢雖好,卻易醒。”
“所以不是河水的問題,也不是夢的問題,只是人心作祟,卻不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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