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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扶琉:??
一片黃葉從枝頭飄落,隨風打著圈兒落進木樓,落在眼睛瞪得溜圓的小娘子的肩頭,魏桓抬手將黃葉拂去了:
“我自京城歸隱江南。人人皆知我病入膏肓,藥石罔治,所謂‘養病’不過是名頭好聽而已。”
“離京南渡之時,病骨支離,已無生念。徒留皮囊還在人世,只想葉落歸根,在祖宅了此餘生。”
當年祖母過世,家僕遣散,八歲的他被領入京城。一路催促匆忙,臨去時只來得及匆匆回頭一瞥,將暮光中的宅院輪廓刻入心底。
多年後拖著衰敗之軀重回故地,曾經居住生人的東邊院落久無人打理,早成廢棄荒宅。入眼一片荒蕪,心亦荒蕪。
祖母生前築起的院牆分隔生死。東邊居住生人,西邊供奉故人。他心灰意冷,住在西邊,偶爾登樓,於晨光中默然眺望東邊。
魏桓從舊日回憶中驚醒過來,入眼是陽光下生氣勃勃的敞亮庭院,身側站著微微張嘴、掩飾不住驚訝的小娘子。不知何時又有一片黃葉落在葉扶琉烏黑的髮尾,她居然沒察覺。
魏桓抬手又把那片葉子摘去,眉眼舒展,衝她微微地笑了。“還好你搬來。”
葉扶琉:??她感覺不大好!
“么娘……”木樓裡傳來一聲顫巍巍的呼喚,葉羨春緊張地喊,“么娘,速來。”
葉扶琉三步並作兩步地快走進屋,“三兄,屋契仔細看過了?”
何止是看過了。從用詞格式、紙張質地年頭,查驗做舊痕跡,末尾官府印章……使出渾身本領,從頭到尾查驗過一遍,各處細節推敲比對。
得出的結論,把葉羨春給驚嚇地過了度。
“怎麼辦,么娘。來看這屋契內容,咱們葉家的宅子……其實是魏家祖宅啊!兩邊的宅子都是魏家的!打獵的讓鷹給啄了眼,咱們偷家偷到正主兒面前了!”
“嗚嗚嗚……我就知道,魏家沒存好心。他存心捏著證據,趁葉家搬家前發難,肯定打算把葉家一網打盡,嗚嗚嗚……么娘,梯子,快走快走。”
他扯住葉扶琉的衣袖,就要往樓梯口狂奔。奔了兩步突然反應過來,原地停步,就要把手裡的屋契撕碎。
葉扶琉抬手攔住。把捏皺成一團的屋契從阿兄手裡抽過來。
從頭到尾通讀兩遍,原地想了一會兒,腳步轉回東邊長簷下,靠在欄杆邊上,揚了揚皺巴巴的屋契。“我跟我家三兄都看過了。明人不說暗話,當面說吧,你要如何。”
魏桓始終停在遠處未動,等人回來。
先是衝門裡緊張的葉羨春微一頷首,“三兄無需介懷。雖說屋契書的紙張舊了些,但只要有買賣雙方畫押,交了印稅,得了官府印章,契書便生效。有這張契書,隔壁葉宅順利轉手,從此是魏家的產業了。”
葉羨春:“??”
“扶琉,勞你過來見證。”魏桓從葉扶琉手裡取過契書,走入室內的書案邊,在葉扶琉的注視下,提筆蘸墨,把賣家那一欄的文字直接從頭塗黑到末尾。
在塗黑的墨跡旁邊以蠅頭小楷填補上賣家來歷:‘原屋主祖籍錢塘,葉氏人家……’
葉扶琉:這樣也可以?
視線飛快地往上瞥一眼,又迅速落在紙面上。
不止把賣家一欄塗黑了重填,就連最末尾的畫押也以硃筆塗抹乾淨,魏桓將筆遞給葉扶琉,“畫個押。”
葉羨春小心翼翼地走近幾步,眼瞧著賣家畫押處改成了葉扶琉親筆畫下的花押。
“賣價兩百貫。”
“兩代前的五口鎮尚未開船塢,遠不如如今熱鬧,物價也低得多。如今這種大宅的轉手價至少五百貫往上。”
魏桓問葉扶琉,“賣價低了,可要重新議價?”
葉扶琉的眼睛裡帶著些思索,纖長手指點了點舊契紙上的“兩百貫”,“不必改了,就按照原價錢議。”
魏大跑了兩趟。
先把紫檀木椅送上來。放在原本的木椅旁邊,才湊成一對,嘶地倒吸口氣。“單隻看著倒是極好的。放成一對……這對木椅的顏色,是不是差了點兒。”
“趕交貨,顏色是差了點。”葉扶琉把新木椅拉過來,面對面地坐下,“別湊一處擱。這樣對面放著好。”
魏桓瞥了眼新木椅,彷彿壓根沒瞧見木質深淺紫色的差異,同意收貨,吩咐魏大取兩百貫來。
魏大轉身下樓取來一塊金餅,添幾兩碎金,摺合兩百貫銅錢,送來二樓上。
葉扶琉就坐在新木椅上,烏亮眸子滴溜溜打量著魏家動靜,收下金餅,把碎金退回去未收。
“如此宅屋交易算完成了?”
魏桓收起屋契,“買賣雙方簽下屋契,銀貨兩訖,得了官府印章,交易當然完成了。”
交易完成,葉扶琉坐在原處不動,斜睨著對面,唇角微微往上翹,“兩家交易做完,銀貨兩訖,下面還要說什麼?儘管說。葉家是我當家,我接著。”
魏桓便從袖中取出一疊紙張,遞了過來。
葉羨春站在樓梯口,又露出緊張神色。
葉扶琉打開頭一張紙張,輕輕地咦了聲。又是地契?
魏桓當面攤開,打開另外幾紙張,攤開桌上,俱是有不少年頭的京城屋契。
“此處魏氏老宅年久失修,家私保養不佳,賣不出好價。魏家還有幾處空置宅院,都在京城置辦,家私更貴重些。聽聞葉家週轉出了困難?手頭緊的話,不妨再挑一處,慢慢搬。”
葉扶琉:?
什麼樣的腦殼,才會在搬空自己家祖宅的偷兒面前,又甩出一摞地契,任君挑選?
是隔壁魏三郎。
啊,沒事了。這位不是頭一回離譜了。
“然後呢?”葉扶琉點了點地契,“三郎,你一大摞地契任我挑選,搬完了這家換一家,你這房主圖什麼呢。”
“自證。”魏桓平靜道,“葉家不信言辭,只信實證和時間。我想來想去,只能取來魏家地契,以此自證——”
“葉家在魏家祖宅長住數月,四月至九月,長達五個月時間,任由葉家居住祖宅,並未有攔阻的意圖。期間修復的舊家私,我盡數買下。若要發難的話,之前幾個月,早已發難,何必等到今日。”
他轉向樓梯口隨時準備跑的葉羨春,“三兄,不知今日的自證,可否洗清魏家嫌疑?我對葉家,對扶琉,並無絲毫惡意。地契為物證,長達五個月的時間為佐證。”
葉羨春蹲在樓梯邊,心底喃喃自語。
“每天看著么娘偷家,五個月!沒報官,沒威嚇,沒有任何動靜。還把修復的舊物花重金一一買下。”
這份自證,還真是誠意十足。
換個角度,如果有一群陌生人鳩佔鵲巢,住進葉家的錢塘老家,葉家人肯定得拼命!
葉羨春琢磨了一會兒,看魏桓的眼神都變了。此人雖然名聲存疑,但人品甚為可取。——能做妹夫?
葉扶琉坐在書案邊,查驗過幾張屋契。
她的想法不大一樣。點著滿桌屋契,唇角往上微微勾起,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難怪整天坐木樓上往我家看。四月到九月,五個月時間,整日看著我頂著葉家名號在你家祖宅進進出出,四處搬料子修物件,很有趣是不是?”
“病中心力不足,做事確實欠妥當。”魏桓把一摞屋契往前推了推,“知錯認罰。”
葉扶琉才不收,“葉家只做江南的生意,誰耐煩去京城搬空你宅子?”
魏桓想了想,再次提議,“換成俯仰樓的兩根金絲楠木大柱?”
“嗯?”葉扶琉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轉了一圈。
這回沒應,也沒不應。只說,“讓我想想。”
她帶著阿兄下木樓。身後聽到魏桓吩咐下去,“魏家今晚敞開門戶,不禁出入。備好拆卸用具。無論葉家人來取什麼,任取便是。”
魏大納悶道,“是。”
魏桓在身後又道:“俯仰樓的兩根楠木大柱沉重,若葉家人力不及,你和魏二幫一把手。”
魏大:???
魏大驚詫的大吼聲響徹庭院,“幫忙拆咱家柱子?!”
葉扶琉捧金餅,葉羨春捏地契,兩人腳步如常地走出魏家門外,踏進葉家門裡時,腳步頓了頓,從頭回想一遍今天匪夷所思的遭遇。互看一眼。
葉羨春喃喃道,“如今我信了。么娘,他是真中意你啊。”
葉扶琉悶笑出聲。
往前繼續輕盈走出幾步,她快活地說,“那當然。我早就知道他中意我。”
第57章
魏大煩躁得很。
“真要拆咱家柱子?沒有兩根大柱,木樓還如何支撐?以後郎君早晨想要登高,豈不是連木樓都沒有了?”
抱怨歸抱怨,魏家門戶敞開,不禁出入。
魏家和鄰里來往得少,雖說有不少鄰家孩童探頭探腦往裡張望,但魏大魏二兩個門神般杵在庭院裡,真正敢進來的只有葉家人。
葉扶琉領著秦隴和素秋,下午過來轉一圈,從西邊庭院走到東邊遊廊,停步在俯仰樓外,在魏大的瞪視裡,仔細檢視成人雙臂合抱粗細的兩根金絲楠木大柱,又倒退半步,仰頭看木樓的黑底泥金匾額。
研究了半日,一聲沒言語,不理會魏大的追問,領人又原路出去。
“俯仰樓……”葉扶琉邊走邊喃喃道,“難怪七環鎖的密字,開頭就是‘俯仰’。我還當兩家從前就是鄰居,交情好,借鄰居家的木樓名做密字——原來都是自家起的名。難怪。”
葉扶琉身後,素秋和秦隴兩個跟隨著在魏家轉悠,心裡同時犯嘀咕。
賣宅子搬家,魏家把宅子買下,原本極好的一樁買賣——怎麼突然就要拆人家柱子了?
好好一座木樓,兩根支撐大柱拆走,木樓肯定得塌。
素秋輕聲問,“方才在魏家籤契,怎地回來就提起拆木樓大柱的事?”
葉扶琉:“我只說要搬走,可沒說要拆他家木柱。是三郎自己說,‘無論葉家人來取什麼,任取便是。’我便過來魏家轉轉,看有什麼可取的。”
秦隴心裡也犯嘀咕。
“那倆木柱可重的很。只我一個搬,不成不成!”
“不是還有魏大魏二幫手麼。”葉扶琉輕飄飄道,在身後魏大的瞪視裡,當先走出魏家門檻。
俯仰——閒憂——
葉家大宅裡,葉羨春抱著楠木小匣,苦苦思索。
如果“俯仰、閒憂”四個密字定下,後頭還有三個銅環,每環上刻四個字,一個個試過去,不過是六十四種可能。葉扶琉開鎖的技藝是他手把手教的,但密字鎖的鎖頭不比尋常,尋常的鐵片撬不開,需要配銅匙。
這幾日得空,他便在房裡趕配銅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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