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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響起撲稜稜巨大聲響,一道黑影斂翅蹲在欄杆邊。魏桓倚欄而立,指腹輕撫鷹兒黑亮的長翎翅。
沉思著,久久注視沉睡中的葉家庭院。
第52章
木匠大清早地來了。
葉家敞開大門,木匠拖著一板車木材進了前院。
葉扶琉和木匠蹲一處,邊商議著木工邊翻撿木料。
自從接了葉家委託,木匠連中秋都沒在家裡過,跑遍江南兩路地界,整個月只尋摸來十來根紫檀木料,全擱院子裡了。
紫檀木貴重難尋。和魏家木樓那把紫檀木椅顏色相配的深紫色澤木料更少。
葉扶琉翻撿了半日,嘆氣,“這十來根木料的色澤質地互相都差得多。顏色一根深一根淺的,勉強做成木椅,拿去魏家木樓上,和人家原本的木椅湊一對,兩廂對比——砸葉家商號的招牌啊。”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料子總不能原地變出來。木匠苦著臉說,“實在是紫檀木料難尋。上好的紫檀木料早就被大戶們蒐羅光了。小老兒實在無法子。再尋就要出江南地界,去西邊南邊尋好料了。”
葉扶琉蹲地上自言自語,“沒料子,做不了木椅,買賣做不成。魏家的買賣不成交,葉家就不能回錢塘。葉家留在五口鎮一日,就一日不能賣宅子——”
葉扶琉恍然地一拍手,對素秋和秦隴說,“你們看,不是我不要賣宅子回錢塘,是江南沒有好紫檀木料,和魏家的交易沒做成,我搬不了家啊。三兄如果問起你們,你們原樣說給他。”
接連幾個夜裡都睡不好,起來時總覺得胸腔悶氣,突然人就舒坦了。
葉扶琉爽快地給了豐厚定金。“那就去西邊南邊尋木料。挑揀最好的紫檀木料再送回來。”
“哎!”木匠取了定金,一板車木材原樣拖回去。
葉扶琉溜溜達達沿著長廊往後走。走到二進院子時,遠遠地瞧見隔壁木樓上捲起竹簾,簾後顯出一道修長身影。
她原本要回屋的,步子不知怎麼地沿著院牆過去了。
偏又不出聲,就站在牆下,盯著木樓竹簾後方的身形。
不經意地問起素秋一句,“皇親國戚家裡成親,是不是陣仗很大,相熟的官兒女眷們都來祝賀,新婦穿鳳冠霞帔,還要入宮謝恩的那種?”
素秋一怔。“是吧。我看戲文裡都這麼演。”
葉扶琉又問,“皇帝親戚做上門女婿,女家要怎麼迎?”
素秋給嚇了一跳,“從沒聽過。”
葉扶琉腳下原地一停,仰頭望幾眼木樓,轉身往反方向堂屋裡走,喃喃地道,“他為什麼不能是個山匪頭子呢。”
木樓朝東的竹簾捲到最上方。
高處落下的視線如影隨形,葉扶琉幾乎可以感覺到背後注視的目光。但她沒想好要不要轉身回去打招呼。
打招呼容易,打完招呼當面說什麼?
當面說,三郎,葉家正在趕工交貨。等紫檀木椅做好,兩邊交付,葉家就要賣宅子啦。
為什麼葉家要賣宅子?葉家從沒在一個地方待過半年,葉家過手的每間宅子都賣掉。原打算年底前搬走,現在因為阿兄撞到腦袋,提前幾個月賣宅子。魏家要不要?
三郎,你當真要離開魏家祖宅,隨葉家四處行商?葉家行商不是普通行商,上了賊船你可別後悔。你不跟葉家走,留在鎮子上,以後我來鎮子還能時常看看你。你跟了葉家再後悔,咱們可要分道揚鑣了。
葉扶琉心裡嘀咕著,腳下越走越快。
前方三岔路,往左去堂屋,往右出門。她腳下一個急轉,直奔大門而去。
她又不是真的沒心沒肺。
背後那道凝視視線盯得她受不了了。
——
鎮子今天熱鬧得很。
鄉鄰們熱烈議論一樁難得的奇聞。沈家商號的大當家不知吃錯什麼藥,居然當起了散財童子,主動挨家挨戶發米發錢了!
“我們大當家突然感悟了。錢算什麼,千金散盡還復來,這世上多的是比錢貴重的東西。”
沈家親信挨家挨戶散米發錢,送一家,念一句,“沈家小富,報效家國。”“沈家小富,報效家國。”
葉扶琉出門時,沈家的人正好來到鎮子北邊,隔壁李家娘子滿臉驚喜,“哎喲,拿了米麵,竟還發銅錢,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沈家賬房滿臉誠懇,“使得使得,只需李家娘子拿了米糧,莫忘替沈家美言幾句。沈家四處行商,攢下些許身家,於鄉有用,於國有用,我們大當家就足夠欣慰了。”
眾人齊聲感慨:“沈家大善人哪。”
葉扶琉不走了,停在門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一文錢都要精打細算的沈大當家開始做散財童子?腦袋被驢踢了?
沈家賬房滿臉誠懇,指著身後大筐。
“左邊是米麵,右邊是銅錢。葉家不拘多少也拿一些。”
秦隴滿臉懷疑,不知當不當拿。
葉扶琉開口問,“你們大當家他人呢。”
沈家賬房欲言又止,偷瞄了眼隔壁魏家緊閉的大門,抹淚感慨:
“某夜,我等突發意外,身陷險境之中,耳邊河水滔滔,狼嚎聲聲,我家大當家幡然悔悟了!身為行商,當專心生意,致力報國,此身才有大用啊!——沈家最近收了一批貴貨,大當家前兩日連夜過江,去北方尋賣家了。”
“他還真走了?難得。”葉扶琉笑起來,“知道了。葉家不拿你們沈家的,添點米麵銅錢,回饋鄉里算我們一份。”
出門攪合一通,心情鬆快幾分,她去河邊轉悠一圈,拎了十斤螃蟹回來。腦子撞壞了忘事,胃口可不會改。自家阿兄喜歡吃蟹。
走到門邊,看了看隔壁關緊的門戶,腳步頓了頓,蟹性寒涼,對中了熱毒的人有好處。
“不知道三郎吃不吃蟹?”
秦隴拎著螃蟹進門去問。
很快原樣拎著螃蟹回來了。
“怎麼,三郎不愛吃?”葉扶琉納悶地問,“那也不用拎回來,留給魏大魏二吃也好。”
秦隴大大咧咧把螃蟹往門裡一扔,“魏家郎君愛吃,剛才問我葉家吃不吃蟹?我說葉家每個都愛吃。魏郎君說,魏家有肉菜,今晚他帶幾個菜上門,兩家一起吃蟹如何。”
葉扶琉想了想,“上次應了他一頓晚食,後來沒吃成。行,叫他們今晚過來。”
“哦,那主家你去吧。魏郎君在門外等你。”
葉扶琉:?
葉扶琉摸不著頭腦地出去。兩家門外的空地處,魏二正準備鷹架,魏桓牽馬在門外,在刷懷風的黑亮鬃毛。
葉扶琉站在門邊:“魏家又要出去郊遊?葉家人都沒空,你們自去吧。”
“不是郊遊。”魏桓刷好鬃毛,摸了摸油光體壯的馬背,餵了把乾草。“需得進山獵幾隻獵物,晚上才好帶著肉菜上門。不知葉家口味,請你去山裡選食材。”
好傢伙。拐彎抹角繞一大圈,原來魏家的肉菜還在山裡呢。
葉扶琉悶笑幾聲。套路,都是套路。
但這個套路好有趣,她喜歡。
她上前摸摸懷風的大腦袋,歪了下頭,“我怎麼去?騎馬還是坐車?”
魏桓踩蹬上馬,從馬上伸手過來。“騎馬快。”
葉扶琉伸手去迎,被拉上馬的時候還在嘀咕,“騙人,我們兩個騎馬慢得很。”
魏桓拉動韁繩,懷風開始輕快小跑,“那就慢慢地騎馬。”
“慢慢騎馬,天黑了也進不了山。”
“魏二帶絕雲先進山捕獵,我們慢慢地騎馬過去。”
“瞧,隔壁李家娘子話都不說了,盯著我們這邊。”
帶著人體體溫的長披風從身後扯來身前,擋住了頭臉。“她們看不清。你不認便是。”
葉扶琉把披風拉下,“我有什麼不敢認的。不就是進山選個菜。”
你來我往十來句,都是隨口漫應的閒話,鎮子長街逐漸被拋去後頭,葉扶琉側身坐在馬上,小巧下巴靠在身後溫暖的胸膛,閉上眼,蹭了蹭。
怎麼辦,還是喜歡他。
——
真正進了山葉扶琉才發現,不是她選菜,是鷹兒選菜。
地上一聲呼哨,天邊的小黑點盤旋迴轉,半空裡扔下個血淋淋的獵物。
葉扶琉定睛去瞧,是隻南飛的倒黴大雁。
地上很快堆起一大摞獵物。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大的小的都有。最大的獵物是一隻剛成年的小黃羊。莫說加幾個肉菜,做滿桌山珍都夠了。
高處傳來一聲極為響亮的鷹唳,絕雲自百丈高空俯衝,裹挾著呼嘯風聲直撲下來,半空猛地收翅,血淋淋的鷹爪鉤抓在魏桓肩頭。
看著驚心,還好早穿上了架鷹的牛皮護具。
魏桓讚許地拍拍絕雲的腦袋,投餵了一塊肉。絕雲吃飽喝足,愜意地開始咕嚕咕嚕。
野味裝滿四個大袋,原路回返。來的時候就不怎麼快,回去更加地慢。絕雲自認是大功臣,昂首挺胸地驕傲站在主人肩上,魏二如何哄也不肯下去。
葉扶琉笑得飆淚,“肩頭站著鷹,還怎麼騎馬?”
魏桓便安撫地摸了摸懷風的大腦袋,把韁繩遞給魏二,“不急著回去,繞在山下走走無妨。”
兩人便沿著山間小路慢行。
說慢行,是相比於馬速來說。葉扶琉腳步輕快,走得半點不慢,一會兒跳上斜坡走幾步,一會兒蹲地上薅一把菌子,時不時回頭催促兩句,“快些快些。”
“噓,絕雲要睡了。”魏桓領著絕雲在山間慢慢地走,修長的手指撫過黑亮羽翅,又撓了撓脖頸間的細絨毛,絕雲愜意地眯起眼睛,咕嚕咕嚕。
葉扶琉摘了滿手的菌子,走回魏桓身側時,魏二正好把昏昏欲睡的絕雲接過去。魏桓重新牽起馬韁繩,視線瞥過她手裡。
“左邊褐色的有毒。”
葉扶琉早等著他呢,滿手的肥厚大菌子往前攤開,
“勞煩三郎,把有毒的揀出來。剩下的我們回去加個菜。”
兩人挨個辨認,挑揀出幾個認識的有毒品種,扔去路邊。有個肥厚的白色斑點大菌子,魏桓手指點了點,沉吟著,“這個不確定。扔了罷。”說著就要往路邊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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