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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扶琉攔住:“這個最大,扔了可惜,回去拿給魏大魏二再看看。”
菌子裝了小半袋,擦乾淨手,兩人上馬。
葉扶琉才上馬就敏銳地聞到一股血腥氣,湊近過去嗅了嗅,恍然,“絕雲爪子上的血濺到你袍子了。”
架鷹套上牛皮護肩,但鷹爪過於銳利,還是抓破衣袍,落下幾團不明顯的血漬,聞著濃烈。魏桓瞥了眼染血的肩頭,不甚在意地抹了下。
對待血汙的態度稱得上隨意。
葉扶琉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幾團血漬。五口鎮上這位遇事淡然的魏三郎,和阿兄口中橫行京城的魏三郎,有一部分重合了。
魏桓察覺她的凝視,順著她的目光又瞥了眼血漬,從馬背上取披風系起,遮住了肩頭血汙部位。
“出來未帶換洗衣袍,莫介意。”
葉扶琉介意的哪裡是那點血漬?她手上雖然不沾血,但從小不怕血。身子往後一仰,隔著披風,直接靠在他肩上了。
這個姿勢仰起頭,正好可以對上頭頂注視下來的目光。
“說說你家裡吧。”
“嗯?”魏桓有些意外,隨即催動韁繩,不疾不徐地沿著山路小跑,“家人早已過世。無甚好說的。”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清凌凌的眸子依舊從下往上看,葉扶琉眨了下眼。
“過世的家人也有許多可以說的。我記得你提起過,家中有個把你養大的老祖母,和你最為親近。說說看祖母?被孫兒掛在嘴邊,你家祖母在天之靈一定很高興。”
魏桓想了想,莞爾,“說的有理。”
把懷裡歪歪扭扭躺著的人撥正了,策馬緩行的同時開口,“那就說說祖母。先祖母是江寧祁氏女。先祖父是武將門第。當年這樁婚嫁,算是魏家高攀。”
大雍朝開國百年,重文抑武,魏家先祖在開國時跟對了人,憑著不大不小的擁立之功,得了個不大不小的官爵,魏家長居江南,領江南兩路的廂軍。
開國慣例,降等襲爵,沒過三代,魏家的爵位便無了,江寧城內的賜宅也被收回。只剩下個世襲的武將職位,依舊領著江南兩路的廂軍。
“先祖父為人熱血悍勇,武藝高強,少年時魏家賜宅還在,先祖父在江寧城小有名氣,不知怎的便和先祖母相識了。”
“具體如何相識的,當時我還小,祖母不肯說,我也不知。只偶爾聽老僕漏出幾句,不外乎話本子裡的英雄救美,相約暗會。”
“後來先祖母不顧一切地下嫁過來。為此和祁家多年斷了聯絡。直到嫁過來數十年後,魏家以性命拼得功勳,家姊嫁入宗室,祁家才和魏家恢復了走動。”
葉扶琉專注地聽著,越聽越驚歎。她仰著頭,眼神亮晶晶地望過來,“你家祖母當年一定是個性情堅韌的小娘子。”
魏桓回憶片刻,微微地笑了下。
“不錯。祖母年輕時是個性情堅韌的小娘子,年紀大了,依舊還是性情堅韌的老太君。生逢大變,歷經坎坷,萬般磨難打不倒她。我極為敬佩先祖母。”
抬手摸了摸葉扶琉的烏髮,替她把風裡吹起的柔軟髮尾理順了。“先祖母去得早。她若能見你,定會喜歡的。”
葉扶琉彎了彎眼,心裡嘀咕著,那可不一定。魏家唯一剩下的男丁被撬過來葉家做上門女婿,哪家祖母受得了。
當然了,嘴裡不提這茬,只說,“我家長輩長住京城。他喜歡性子穩重聰明的人,多半也會喜歡你的。”
魏桓莞爾,“但願如此。”
不過難說。看葉家三兄的態度就能看出端倪。腦袋撞得忘事了,依舊見不得魏家人登門。
只需他們站在一處,說不到兩句話,葉羨春必然會從某個角落裡探頭喊“么娘。”
馬蹄輕快小跑的行進風聲裡,他思忖了一會兒,“不知令三兄,是對我個人有偏見,還是對魏家有偏見?”
葉扶琉裹著披風,“對魏家能有什麼偏見?你家先人不是早都故去了麼?我聽阿兄說是戰死。”
“是戰死。”魏桓平淡道:“先是先祖父和叔父戰死。多年後,父親和長兄、二兄相繼戰死。魏家頂在頭頂多年的汙名,五條性命填進去,總算洗刷乾淨,無人聲討了。”
葉扶琉:?
葉扶琉感覺有點冷,披風裹緊了點:“我倒是沒聽說什麼魏家的汙名。”
魏桓替她把披風拉攏到下頜,把灌風的縫隙堵上。“無人再提是好事。你家三兄不提魏家當年的事,如此說來,不滿的是我了?”
葉扶琉噗嗤笑了。“我家三兄哪裡是不滿你,分明是怕你。頭天見你就不停地跟我說‘快走快走’,看你把人給嚇得。今晚的螃蟹宴請了你,我還瞞著三兄呢。晚上你多花點心思想想,如何破除了三兄對你的懼怕。我還不想這麼快……嗯。”
差點脫口而出“賣宅子”,頓了頓,把後半截吞嚥回去了。
魏桓並未多追問什麼,只是伸手過來,修長手指撓了撓她小巧的下巴。
“坐穩了。趕一段路。”
第53章
從山裡回程一路,魏桓設想了晚宴幾種應對,最後都沒用到。
當晚的螃蟹宴,葉羨春聽著“兩家吃席”四個字就發憷,人沒露面。
就連生平最愛的螃蟹也沒法把人從屋裡吊出來。
紅彤彤四兩大螃蟹在白瓷盤裡疊成小山,鮮香飄滿小院。江南人愛蟹,葉家其他三個都聚齊了。
魏二皺眉盯著盤裡張牙舞爪的大蟹。他自小跟隨郎君入京,在北方長大,早忘了這玩意兒怎麼個吃法。
魏桓倒還記得,不緊不慢地剝蟹殼。
“重陽將至,食蟹當配酒。”
魏二如釋重負地放下蟹鉗子,把帶來的一罈美酒開啟,濃郁酒香頓時瀰漫小院。
葉扶琉實在叫不動三兄,起身揀了一盤蟹,搭配一小壺酒,招呼秦隴送去內院。
她眼睛毒,早看出魏家人對螃蟹興致不高。魏桓邀約兩家共享蟹宴的提議,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總之不在螃蟹身上。
葉扶琉眼珠子烏溜溜轉一圈,嘴上倒也不提,只邊揀蟹邊笑問,“魏大他人呢。即便不愛吃螃蟹,過來喝杯酒也好。該不會在躲我家素秋吧。”
魏二邊倒酒邊替魏大答,“哪能的事。郎君吩咐魏大出遠門辦點事。一兩日便回來。”
素秋細微繃起的肩頭放鬆下來。原本人心不在焉地剝殼,如今去了心底疑慮,開始專心猛吃蟹。
秦隴很快從葉羨春處回返,“螃蟹和酒都留下了,人不肯出來。”
葉扶琉衝對面的魏桓擺擺手,“別等了,我們吃。”
除了席面中央堆成小山的大盤螃蟹,周圍還圍攏了許多新鮮肉菜,都是山裡帶回來的獵物。
魏二指著石鍋裡的噴香燉肉,“山裡剛成年的小黃羊,肉質嫩得很。我用石鍋連湯帶肉燉了整個時辰,大夥兒嚐嚐。”
又指另一盤肉菜,“這盤是大雁肉。肉質好不好吃,見仁見智。圖個野味新鮮。”
秦隴嘖嘖稱奇,“深藏不露啊魏二。這一手好廚藝,可以去江寧城裡開食肆了。”
魏二謙稱,“倒不為了賺錢,偶爾事太多太忙,就喜歡琢磨點吃食。換個腦子,醒醒神。”
眾人去了拘束,圍坐說笑幾句,開始熱熱鬧鬧地吃席。
魏桓慢悠悠拆了兩隻螃蟹,把雪白蟹肉放一個小碗,金色蟹黃放第二個小碗,往對面葉扶琉的面前推了推。
“你是喜食蟹的,多用點。”
葉扶琉見他只拆蟹,自己不動筷,估摸著跟魏二差不多,在北方待久了,口味更改,比起食蟹來說,更偏肉食。
她便從石鍋裡夾幾筷看著就鮮嫩的燉後腿肉,遞到魏桓面前的盤盞裡,“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多用些黃羊肉。秋冬滋補。”
魏桓眼睛裡帶了笑意,果然一筷筷地吃用乾淨。
酒過三巡,滿桌的山珍和螃蟹都去了大半時,二門方向傳出一聲底氣不足的聲音,“……添只螃蟹。”
葉羨春到底還是被螃蟹吊出來了。
但畏懼生人的老毛病改不了,更何況酒席間坐著魏家人,他站在長廊柱後,只聞聲,不見人。
葉扶琉親自挑了四隻大螃蟹裝盤送過去。“真不要一起坐下用席?”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她沒走幾步,從心底升起一股微醺上頭的感覺,身子輕飄飄的,有點管不住嘴。
葉扶琉開了個小小的玩笑,“魏家三郎不吃人,阿兄放心過來吃螃蟹。”伸手牽著葉羨春的衣袖往酒席處走。
“哎哎哎慢著……”葉羨春愁得很。
紫檀木料難尋,魏家的買賣不成,葉家不能賣宅子回錢塘,么娘心思他如何瞧不出?但無論如何攔阻,眼看著兩邊還是越走越近。一個沒留意,兩家合一處吃席了!
今晚只靠躲是躲不過去,他鼓起勇氣上桌,不敢抬眼看對面坐的魏家人,坐在么妹身側,低頭猛夾面前石鍋裡的燉肉。“上好的小黃羊肉,么娘用些。”
葉扶琉接下,“謝謝三兄。”
話音未落,魏桓起身敬酒,同樣喚了句:“敬三兄。”
葉羨春:“……”我是我家么孃的三兄,誰是你三兄!
魏桓今晚喝的酒不多,卻不知為何也起了點微醺上頭的感覺,開口不如平日謹慎斟酌。
一眼看出葉羨春動作裡的抗拒,他直截了當道,“過去不必再提。魏家如今是五口鎮的平民良口,薄有家產。若三兄允諾,桓願將家產併入葉家,跟隨扶琉四處行商。”
原本熱鬧吃席的兩家人瞬間靜了七分。眾人瞅瞅這邊的魏三郎君,又瞅瞅那邊的葉家三郎,心裡嘀咕著,不敢貿然接話。
葉扶琉自己也瞧瞧這邊,瞅瞅那邊,心不在焉咬了塊黃羊肉。
葉羨春緊張得連席面中央的螃蟹都看不見了,低頭猛夾面前的石鍋燉肉。
連吃了四五筷黃羊肉,他漸漸起了點微醺上頭的感覺,人有點暈暈乎乎的,身子輕飄飄欲飛起,有如雲端悠閒漫步。
緊張是什麼?忘了。
他把筷子一拍,指著對面兩個魏家人慨嘆:“我不同意魏家和葉家親近,是圖謀你們家產麼?非也。魏三郎,你薄情寡義的名頭傳遍天下。為了煊赫權柄,將同窗好友的性命踩在腳下,連你老師的多年師生情誼都不顧。我怕今日親近魏家人,明天就被你反咬一口,把我們葉家全部送進大獄裡啊。”
葉羨春侃侃而談到半截時,魏二臉色就變了,倏然一拍桌子起身,冷聲道,“葉家郎君慎言!”
秦隴分明沒吃酒,不知為何,人也感覺暈暈乎乎的,從心底升起微醺上頭的感覺,搖搖晃晃起身,走去魏二身邊,肩膀用勁沒輕沒重地往下一壓。
“你坐著。他們吵他們的,關你什麼事。吃你的席去。”
魏二:“……”
葉扶琉感覺人彷彿泡在溫水裡,眼前五顏六色,百花綻放。身子輕飄飄地,彷彿一抬手就要飛天而去,說不出的舒坦快樂。
唇線忍不住往上揚,她歡快地提醒,“阿兄莫怕,就算葉家進了大獄,我……我會開鎖呀。”
葉羨春一怔。暈暈乎乎地原地站了片刻,恍然一拍桌子,歡快地說,“對,我們都會開鎖呀!縣衙的鎖頭容易撬開得很,我們為何要懼怕大獄?”
“啊!”他突然想起緣由了。
“我不是懼怕自己蹲大獄,我是怕連累京城的大兄和二兄。大兄和二兄的開鎖技藝平平,只怕開不了京城大獄的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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