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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秋眼眶發紅,淚水還沒有散盡,但發亮的眼睛掩不住笑意。
“娘子,我們弄錯了,他們原來當真不是山匪。幾個當場掏出腰牌,都是江南兩浙一代廂軍[1]的將軍。他們說魏大卸職之前,是領禁軍精兵的“長奉將軍”。隔壁的魏三郎君,如今是卸任了,當年在官場的稱呼應是什麼‘殿帥’?聽來是個大將軍哩。”
葉扶琉沒什麼反應地聽著。
執掌京城二十萬禁衛的殿前都指揮使,朝臣當面的尊稱可不就是‘殿帥’麼。
三兄和她說的魏家經歷,確認無誤了。
素秋:“娘子怎麼看著不高興?”
葉扶琉笑不出。她扯了扯嘴角,試圖往上扯,但唇角翹不起來。起身出去喊秦隴時,臉上依舊帶著這幅不怎麼愉快的怏怏的神色。
“中秋節過了,幫我去問一下木匠,託他找尋的紫檀木料子尋到了麼?大主顧訂下的紫檀木椅拖了整個月未交付了。”
“給木匠多久的時限?”
“儘快。”
秦隴沒多想,轉身出門。葉家大門剛從里拉開,迎面對上長街直奔而來的烏泱泱的大群人頭,秦隴站在門邊怔了一下。
隨即砰地把門關上,捋袖子四處尋木棒。
“主家,今天出去不得!”秦隴提著木棒高聲提醒,“沈家和祁家不知如何想的,兩班人混在一處,沈大當家和祁世子領頭,二三十號人往我們家大門口直衝過來了。我看架勢不對,要不要請隔壁的魏大魏二過來幫手!”
——
魏桓站在木樓高處,憑欄遠眺。
過了中秋,天氣不如盛夏時燥熱,木樓左右兩個大冰鑑已經停用數日。下層暗門裡堆放的整冰塊全數清空,裡頭暗藏的兩百多塊石磚當然早已不見蹤跡。
魏大察覺石磚消失時還詫異地問了句,“郎君,葉家鎮箱子的磚頭何時取走的?我竟不知。”
魏桓極為尋常地解釋給他聽,“新打好的冰鑑,怕內部漏水,不敢多儲冰。啟用多日之後,內部並不漏水,葉家便取走磚塊,改而以整冰塊填滿。”
“原來如此。”魏大恍然道,“說實話,當初一眼見著磚塊時,我還以為葉家是奸商來著。多虧了郎君提醒,忍著沒問。差點冤枉了葉家。“
魏桓的視線往下,在隔壁葉家空落落的庭院裡轉了一圈。
葉扶琉半日沒有現身了。
房門關攏,庭院無人,葉家各處靜悄悄的。於愛走動、愛說笑的葉扶琉來說,絕對不尋常。
魏桓的目光裡帶了些許思索。
“你把自己的舊事,告知隔壁的素秋娘子了?”
魏大痛快得很。
“郎君放心,要緊的不會多說。只把老吳他們幾個的腰牌掏出來,挨個給素秋娘子看過,叫她明白我們從前是京城禁軍的人,就算如今調往各處,依舊是正經官兵將士,不是勞什子山匪。”
“素秋娘子什麼反應?”
“她當然喜出望外,忙不迭回去告訴葉家人。”
魏大關好冰鑑暗門起身,突然想起件事,添了一句,“素秋娘子真嚇著了。她自己說,昨夜還在苦勸葉小娘子搬家來著。現今總算不用搬家了。”
魏桓注視著空曠的庭院。
葉家原本佔地就敞闊,打理得不甚精細,夏季藤蔓四處攀爬,草木茂盛也無人修剪。
但葉家平日熱鬧。大清早就有鎮子上的孩童們堵門販賣吃食,白天登門的商家來往不絕,家裡兩個小娘子和一個大管事整天隔著院牆喊來喊去。葉家入夜了並不吝惜燈油,四處燈籠燭臺全點亮,家裡人雖不多,卻並不顯得寂寥。
今日葉扶琉不知去了何處,朝食放在庭院石桌上,始終不見人影,也無人說話。
葉家靜了下來,寬敞疏闊的庭院便突然顯出幾分空曠孤寂的意味。
魏桓扶欄下望,目光裡帶了思索。
……搬家?
藤蔓攀爬蔓延的長廊拐角彎處,大片的深色枝蔓和灰瓦長簷當中,無聲無息地探出一點胭脂紅。
他於凝神思索中忽然察覺了那一點不尋常的紅,視線隨之轉過去。
正看見長簷下的藤蔓枝條被雪白的指尖左右撥開,縫隙中露出一隻琉璃般剔透的烏黑圓眼,往木樓方向悄然瞥來。
兩人的視線意外對上了。
魏桓的唇角無聲地彎了彎。難怪半日尋不到人,原來悄悄躲這處。
葉扶琉:“……”藏身寶地暴露了!
魏桓盯了眼攀爬茂盛的角落藤蔓。被雪白指尖扒拉出來的那道縫隙迅速合攏,胭脂紅色的衣袖也消失無蹤。
下一刻,他像是沒有發現角落的秘密般,視線遠眺,轉望向別處。
一眼發現了門外的不尋常。
————
沈家親隨和祁家豪奴,兩撥人不知如何混在了一處,足有三十來號壯漢,牽十餘匹大馬,為首兩個倒還體面齊整,身後跟著的各個像是群毆過一場的模樣,你別說,摩拳擦掌,氣勢兇悍得很。
祁棠當先領頭,沈璃跟隨身後,眾人氣勢洶洶沿著小鎮長街往北,在大管事秦隴警惕的眼神裡,繞過葉家——
直奔隔壁的魏家而去。
“魏家人出來!”祁家豪奴砰砰砰地砸門,“我家主人在此。叫魏家主人出來當面說話!”
第48章
祁棠和沈璃兩個,這個中秋過得都不怎麼好。
中秋節當夜,五口鎮河邊沈家小院狹路相逢,兩家混戰,群毆到半夜。
牙人盡職盡責守候在門外,等兩邊打累了,給大主顧挨個送吃食。
“打完了,氣消了,五百兩金的漢磚生意還照常做嘛。”
對著頭頂一輪圓月,沈璃和祁棠悶不吭聲地啃完牙人給的餅子和冷茶水,不知觸動了何處,同時醒悟了。
沈璃先開的口,“世子,咱們難兄難弟在這裡毆鬥,難道葉家會知曉?打得沒甚意思。今晚中秋,你我在河邊鷸蚌相爭,鬥到半夜,只怕有人漁翁得利啊。”
祁棠也回過味兒來,冷聲道,“生意還是照做。五百兩金買兩百三十塊漢磚,從江南運往北邊,倒手就是翻倍的利,你沈大當家不吃虧。”
沈璃:“生意照做,銀貨兩訖。沈某隻有個要求,把之前從沈家強取的一百三十兩金從貨款里扣除了。你祁世子以區區百兩的本金,轉手大賺兩倍利,你不吃虧。”
祁棠算算確實是這回事,咬著牙道了句“成交。”
“成交之後呢?”
祁棠冷聲道:“買賣成交了,咱倆難兄難弟還打個屁!”
今夜中秋,他那位好表兄近水樓臺,也不知如何過得快活。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
盡在不言中。
祁棠:“明人不說暗話,咱們之間並無大仇怨,當務之急是如何整治我那表兄。魏家和葉家住得近,日日相對,沾足了鄰居的光啊。”
沈璃不冷不熱道,“以世子的能耐,竟不能用些手段,讓魏家搬走?”
祁棠想起魏大缽盂大小的拳頭,魏二毒蛇般的眼神,後背一涼,忿然道,“雖說我那表兄無權無勢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家還是難纏。表兄住的又是自家祖宅,強令逼迫他搬走,名不正言不順。但我們可以想些法子,讓他自行搬走。你有什麼想法?”
沈璃還真有想法:“世子可想過——激將法?”
祁棠精神一振:“如何激將,說來聽聽!”
“呵呵,貴表兄慣常體弱多病。蒼白羸弱之病容,配上他那相貌和錢財,於年輕小娘子而言或許會有幾分吸引……但對於你我男兒來說,肢體無力,外強中乾,美人兒在眼前只能看著。那是什麼?那隻能是兩個字——恥辱。”
沈璃眯起一雙精明狐狸眼。拱人去前面打頭陣的時候,他向來不吝惜溢美之詞。
“世子正當年少,體壯健韌如豹,宛如初升之朝陽。若當面展示男兒生氣勃勃之精神,貴家表兄見了,免不了會和自身做對比,自覺日暮西山之斜陽,自慚形穢……”
祁棠拍案而起,“絕妙!”
體壯健韌如豹,男兒生氣勃勃,兩句話說到祁棠心坎裡去了。勳貴門第兒郎,自幼弓馬嫻熟,一身腱子肉是武場裡實打實練出來的。
葉家就在魏家隔壁,等他當眾展示男兒健勇英姿,生氣勃勃之精神,葉家人難道不會看在眼裡?葉家扶琉難道不會心生讚歎?
至於自慚形穢的,何止是病秧子表兄一個?就連面前這姓沈的,也得自慚形穢!
祁棠斜睨著沈璃,嘴裡說,“就讓他自取其辱,羞慚於自己身虛體弱,外強中乾,我如初升之朝陽,他如日暮之斜陽,羞不敢見扶琉——讓他自己搬走!兒郎們,跟我走一趟,賞錢翻倍!”
沈璃在錢財上從不示弱:“沈家賞錢比照祁家便是!”
————
葉扶琉得了報訊時,魏家門外已經聚攏了許多人。
祁棠抱臂當先站著,沈璃領人在後頭跟著。
“魏家人出來!”祁家豪奴砰砰砰地砸門,“我家世子在此。叫魏家主人出來當面說話!”
魏家門開了。
門裡瞬間湧出二十餘條精壯大漢,腰間掛各式刀劍尖刺武器,各個拳頭比缽盆大。為首的粗魯一搡,把砸門喊話的祁家豪奴直接搡趴在地上。
二十幾條壯漢擋在魏家門前,魏家兩扇木門裡三層外三層,堵得水洩不通。
院子裡還有十幾個大漢,或坐或臥。一兩個蹲在地上,正拿磨刀石把長槍尖磨得雪亮。還有幾個站起身,手裡挽了弓箭對向門外。
其中又有四五個打赤膊的壯漢,各個通身刺青,眼神帶煞。站最前頭的那個倒提銅錘,冷冷質問,“何人騷擾魏家主人?領頭的吃老子一銅錘!”
領頭的祁棠、沈璃:“……”
魏家從哪裡請來一幫悍匪看家?!
昂然而來的沈家祁家兩家親隨,還沒進門就受了挫折。
沈家人原本就落在祁家人後頭,見勢不對,沈璃領著沈家親隨掉頭就走。
祁棠懵了一瞬,等他意識到沈家人臨陣叛變,心裡痛罵一聲奸商無恥,自己也原地轉向,緊隨其後。
但已經走不了了。
魏家門裡湧出的精悍大漢把兩邊團團圍住。眼看斗大的一對銅錘就要砸在身上,祁棠顧不上臉面,怒斥一聲,
“大膽!我乃江寧信國公府祁棠!魏家三郎魏桓是我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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