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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扶琉站在門裡,柔白手指摸了摸玉牌,難得生出點煩惱。
原本山匪大當家配偷家小娘子,做的都是無本生意,兩家門當戶對。她都請三兄來相看人了。
現在山匪搖身一變成了朝廷勳貴,官兒配偷兒,門不當戶不對了呀!
第47章
素秋坐在屋裡嗚嗚咽咽地哭。
哭自己眼光不濟,識人不明;怨魏大當面不認,敢做不敢當。
越哭越傷心。
哭自己的傷心。
一大幫子的山匪找上門來,現今還在隔壁高聲談笑,魏家從前的勾當鐵定無疑了。
魏大不過是住得近的鄰居,和自己早晚碰個面,偶爾閒話兩句的交情。就算他敢做不敢當,當面不認從前的勾當,自己為何感覺被欺騙了,為何會如此傷心?
正哭到上氣不接下氣時,房門被扣響了兩聲。葉扶琉在門外道,“素秋阿姊,我進來了。”
素秋當即起身,忍淚開始收拾包袱。
“這裡是待不下去了。娘子,就算我們是、是偷家的營生,但我們手上從沒犯過人命,乾乾淨淨的,豈能和隔壁拿刀砍人的一幫子悍匪做鄰居?你沒瞧見剛才他們蜂擁而入的架勢,可見在山上的兇悍!”
素秋說到一半又開始哭,邊抹淚邊發狠,“還好娘子的阿兄連夜趕到,我們不必原處等他來。娘子,現在就收拾細軟,我們明早就搬走!”
葉扶琉嘆氣。三兄不要和朝廷官兒做鄰居,催她搬走;素秋不要和山匪做鄰居,也催著搬走;兩邊的原因天差地別,怎麼想法倒想到一處去了,都要收拾東西連夜搬走!
她還不想搬走。
因此過來先勸素秋。
“魏大是砍過人沒錯,但魏家真不是山匪。”
她拉過素秋,附耳悄語幾句。素秋的眸子越睜越大,啪嗒,手裡收拾的衣裳落去地上。
“魏家不是?”素秋懷疑地問,“剛才那悍匪架勢,居然是官兵?我不信。”
“上慣了戰場的老兵油子,滿身血氣擋不住,乍看和山匪也差不了多少。”
葉扶琉保證,“但跟著魏家的肯定是官兵。不是尋常維護鄉里治安的那種,是上戰場殺敵的官兵。”
素秋半信半疑地關了箱籠。坐回床邊思索時,眼眶裡還掛著一滴半掉未掉的淚珠。
葉扶琉拿帕子替她擦拭去了。
“明天找魏大當面問問?”
素秋點頭。
半晌突然回過神來,又連連搖頭,“我找他作甚!不過是普通鄰居,他是山匪還是官兵,關我何事。”
葉扶琉把沾著眼淚的帕子遞給素秋懷裡,“和你無關,你哭那麼兇做什麼?喏,拿著。明天站在院牆下頭哭,魏大不出聲哄你,你就再別理他了。”
素秋拿著溼帕子,露出想哭又想笑的矛盾神色,咬著唇不肯應聲。和葉扶琉面對面坐了一會兒,攏被子蒙了頭,“睡了。”
不再提連夜收拾細軟搬走的事。
葉扶琉腳步輕快地離開素秋的屋子。說動了一個,還有一個。
葉家三兄葉羨春當然還沒睡。他向來是個夜貓兒。
葉羨春吃了兩碗甜湯,又獨坐良久,進門被魏家驚嚇的那股勁兒終於完全緩了過來。
他問么妹,“明早我們搬走,可有落腳的新住處?我才從錢塘坐五日舟船過來,去了半條命,不能再坐船了。就近尋個空曠宅子罷。”
落腳的新住處當然有。上個月出門,葉扶琉看好了百多裡外隔壁縣的一處荒宅。但她不想急著搬走。
“鎮子上還有事未了結,不能走。”
葉羨春驚道:“還有什麼事?”
葉扶琉指了指隔壁,“魏家出了百兩金的價錢,和葉家訂購一隻冰鑑,一把紫檀木椅。冰鑑已經打好送過去了,木椅還沒尋好合適的木料子。”
在葉家三兄越聽越瞪大的眼睛注視下,葉扶琉攤手說,
“葉家看重每一樁生意。貨款已經收下,貨未交付,我們總不能連夜跑了吧?”
葉羨春為難地四處踱步。隔壁魏家不只是鄰居,原來還是大主顧。
半晌踱回來,下定決心,“你說的很對,還是得先把交易做完。就算主顧是魏家……唉,即便是魏家,也不能半途跑了。敗壞商號名聲的事我們葉家不做。”
但葉羨春突然又想起了么妹書信裡的言辭,大為緊張,神色繃緊。
“么娘,如今你聽清楚了,魏家跟咱們可不是同行!他可知曉葉家做的什麼行當?”
葉扶琉:“我沒明說。但之前拆了他家表弟的宅子,地基下弄來一批好貨,這事他知道,或許被他猜出八九分。”
葉羨春倒吸一口涼氣,坐在椅上,半晌沒出聲,開始噼裡啪啦地掉眼淚。
“么娘……嗚嗚,么娘。”
葉扶琉見多了,熟練地掏出帕子,蹲在三兄面前遞過去,“別哭了三兄。別擔心我。”
葉羨春哽咽說,“我怕啊,么娘。魏三郎其人心思難測,你別看他當面言談溫和有禮,誰知轉眼會不會把咱們葉家一網打盡了。哎,我自小通讀古今史書,讀來讀去,世上最難測的就是人心,嗚嗚嗚……”
“三兄別哭了。史書歸史書,活人是活人。”葉扶琉好聲好氣地安撫說,“其他的別多想,我們先把魏家的生意做完。”
葉羨春抹著眼角說,“只當魏家是主顧,魏家定下的東西儘快交付。交易完成我們就搬家。”
不管過程如何,總之,第二個也被說動了。連夜搬走的提議暫時擱置下來。
葉扶琉回去屋裡睡下。
但這一夜翻來覆去,始終睡得不大安穩。
——
睡得晚,起得遲,第二日辰時末才起身。通常這個時辰素秋已經把朝食送去隔壁。
但今天不尋常。
葉扶琉在窗邊對鏡梳頭時,耳邊傳來一聲女子的哽咽。
她當時就把窗推開了。
素秋遠遠地站在院牆下,準備好的朝食放在石桌上,並未送去隔壁。哽咽的聲音不大,屋裡聽不清楚。但對面隔牆傳來的魏大的宏亮嗓門,可是聽得清清楚楚。
“別哭了,有話你直說!”魏大隔牆煩躁道。
素秋低聲說了句什麼。
魏大的聲音登時抬高了八度。
“從昨夜解釋到今天,你還不信?老子不是山匪!老子從前在禁軍裡做將軍!手下掌八千兵!”
素秋哽咽著也抬高嗓門,格外清楚地罵了句,“滿嘴謊言的山匪騙子!空口白牙就說你是京城裡的將軍,證據呢。”
短暫沉寂片刻,隔牆傳來一聲怒吼,“你別走!等我過來找你。”
素秋抹了把淚,捧起朝食托盤往門外走。“你來!”
葉扶琉對鏡挽起流蘇髻,往髮髻裡簪一隻精巧的珍珠簪子,把荷包系在腰上。
荷包入手沉甸甸的,色澤淡雅的雪青色長穗子從半敞開的荷包邊口露出穗尾。葉扶琉把長穗子仔細打理整齊,指尖碰了碰瑩潤的玉牌表面。
她抱著小楠木箱子坐在拐角處的廊下。
這處角度刁鑽,遊廊拐角的大片陰影遮擋身形。她能看得見自家庭院和隔壁木樓,各處的人一眼望不見她。於葉扶琉來說,是個獨處的私密地。
手指撥了幾下七環密字鎖,刻有密字的銅環滴溜溜地打轉兒。
“官兒,偷兒。門不當戶不對,不甚相配。”
“魏家人辭官回江南歸隱。他不是官兒了。”
“但還是皇親國戚。京城坐龍椅的官家是他魏家外甥。”
“國舅,偷兒。嘖,聽著更不相配了。”
葉扶琉低聲嘀咕著,粉色月牙的指尖撥了下銅鎖,把開頭四個字依次撥到:“俯仰”,“閒憂。”
“就像這把密字鎖,既無鑰匙,又不知密字。就算花費了許多精力,猜出其中四個密字,看來進展順利了……差後頭三個密字,打不開就是打不開。”
隨手一撥,銅環咕嚕嚕轉動起來。
“就此算了?”
指尖從銅環挪開,改摸了摸玉牌。
“他知道葉家做什麼行當的,還是把家傳的玉牌送我了。我很喜歡這玉牌。”
藤蔓遮蔽的無人處,傳來輕聲咕噥,“我也中意他。不想就此算了。”
茂密藤蔓撥開,枝蔓裡透出一隻烏黑眼睛,瞥了眼對面的木樓。
“了不得的皇親國戚,難怪和江寧國公府祁氏是親戚。他又是魏家唯一的男丁……怎麼可能入贅。但我是不會嫁出葉家的。”
“就此算了?”
初秋微風吹過庭院,空氣裡帶著陽光和泥土的氣息。銅環細微的轉動聲響裡,夾雜著喃喃自語。
“不相配。”“沒結果。”“就此算了?”
“等等,還沒問過他。說不定他同意入贅呢。”
“魏家就剩他一個了,只要他自己同意入贅,沒長輩攔他,對吧。”
銅環咕嚕嚕地轉圈,葉扶琉抱著打不開的楠木箱,眼望院牆對面的木樓。
隔壁庭院傳來一陣亂哄哄的聲響。
魏大挨個把人踹起身,“別睡了!都起來,腰牌都亮出來,身上的職務挨個報給素秋娘子聽!領朝廷軍餉的正經官兵,別被人家給當山匪了!”
橫七豎八睡了滿院子的精壯漢子們被挨個踢醒,爆發出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
沒過多久,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走進內院,素秋四處急促找人,“娘子,娘子!”
葉扶琉撥開藤蔓。碧綠枝葉裡露出一隻皓白的手,朝外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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