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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棠靠在魏家門邊看了場大熱鬧,旁邊豪奴低聲嘀咕,“世子,奴瞧著,姓沈的明顯對葉家小娘子有不一樣的心思。嘿,鬧個灰頭土臉的,滿箱子金都沒送出去,真難看啊。”
祁棠嘲諷,“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撞著南牆了。”
魏大出來好一陣子,抱臂靠門板,盯著葉家門外的鬧劇。
祁棠看完熱鬧,轉身衝魏大矜持點頭,“葉家熱鬧看完了,可否領我去見表兄?一來,多謝他記掛,去縣衙裡保我出來;二來,這趟出來得匆忙,手頭沒有帶夠錢,想和表兄借點花用財帛。”
魏大入內回稟。不久後開門迎客,領著祁棠轉入後院木樓。
木樓內外瀰漫著清幽茶香。祁棠上樓的時候,魏桓坐在木樓裡,面前長案擺放著茶膏茶器,正在點茶。
祁棠張口就說:“表兄,剛才外頭的熱鬧你可聽見了?那沈璃出手就是一箱子錢山,我豈能輸給區區一個商賈?想和表兄借點錢,好好準備給葉家的賠罪之禮。”
魏大低聲描述剛才葉家門外的情形,魏桓神色不動地聽完:“葉家說了,不要你的賠罪禮。”
祁棠堅持要給,而且要給厚禮。
“給多少?”魏桓問。
“白銀兩千兩,二十五兩的官銀錠取八十個,裝滿整箱給我。魏家應該不差這點錢罷?”
“魏家確實不差這點錢,”魏桓調製好茶膏,緩緩衝入沸水,擊拂數次泛沫,點完了茶,卻不喝,在光下觀察茶色痕跡,把茶水潑去了。
他改而端起湯碗,湯匙緩緩舀碗裡的綠豆百合湯,抿了一口,“但我為何要借你?你又為何堅持送厚禮去葉家?說清楚。”
“求表兄成全。”祁棠不覺得是大事,堂而皇之地把理由說出口。
“不瞞表兄,隔壁葉家小娘子姿色動人,性情也頗合我心意,我欲納其為妾。所謂賠罪禮麼,無非是登門的藉口,給豐厚些也無妨。”
——
魏家門外傳來一陣痛喊嚎叫的嘈雜聲響。
素秋隔門打探,忍笑告知葉扶琉:
“隔壁魏家表弟連帶他那群豪奴又被趕出來了。這回直接被大竹掃帚掃出魏家門外,灰頭土臉,好生狼狽。”
第32章
炎炎夏日入了七月,眼見著立了秋。
鴿哨響亮,灰白兩色的信鴿成群結隊飛過小院上空。
一騎快馬奔入五口鎮,激起身後煙塵片片,直奔北邊長街盡頭的魏家而去。
在周圍鄰居驚訝的探看眼神裡,魏家竟然不聲不響開了門,直接放來客進入。
向來話多的王家娘子嘖嘖稱奇,“是個精瘦精瘦的漢子。脖頸胳膊刺了好大塊的龍虎刺青,瞧著面相好生兇悍,絕對不是治病的郎中!”
李家娘子接過話頭,“興許是魏家新招的護院?別看魏家郎君病歪歪的,家產多著哩!庫倉裡屯了許多金餅,鎮子上早傳遍了。”
“魏家早就該請護院了。主家病著,家裡只有魏大一個打理,裡外哪裡忙得過來。”王家娘子小聲嘀咕,“你看他家三番兩次上門惹事的表弟,誰知道是不是盯上魏家的家財了……”
素秋關了門,轉身和葉扶琉通報。
“娘子,魏大剛才過來打招呼,說家裡新添了個人,喚作魏二。魏二養鴿子是一把好手,以後如果魏家的鴿子又落進葉家庭院不走,可以直接喊魏二來抓。”
葉扶琉剛剛用完朝食,正坐在廊下襬弄著小楠木箱的七環密字鎖,聽得噗嗤便樂了。
“魏家怎麼回事,家僕名字起得一個比一個怠慢。再請一個難道叫魏三?”
素秋忍笑道,“不能罷。魏家郎君自己行三。”
“那就跳過三,下個直接叫魏四?”葉扶琉懶洋洋地丟開了木箱,伸了個懶腰,“魏三郎君愛清淨。難得他家添人,誰知道還有沒有下次,不替人家操心了。”
正好秦隴用完了朝食,她招呼人起身,“走,去魏家添冰。”
炎炎盛夏,日頭酷烈,人無事都懶得出門走動。自從和沈璃一拍兩散,兩家的生意約定當然不作數了,那批漢磚還沒找著新買家,她倒也不急著出門找,就擱鄰居家裡放著。
天氣炎熱,冰塊融化得快。她和魏家說好了,冰鑑兩天保養一次。她今天慣例過去添冰倒水,順便看一眼暗門冰牆後頭藏的大寶貝們。
魏大熟門熟路地把葉扶琉領上後院木樓。
木樓欄杆邊停了一隻灰羽大鴿子,魏桓背對著樓梯口立著,修長的手指正在輕撫鴿子翅膀。灰羽鴿子怯意地眯起小眼睛,咕咕咕叫個不停。
聽到背後動靜,魏桓扶欄回身,微微頷首。“來了。”
葉扶琉笑吟吟打了個招呼,“魏三郎君早。”
秦隴開啟冰鑑暗門,取出剩餘的殘冰,再往裡面一塊塊壘新的整冰塊。葉扶琉踱到兩個大冰鑑邊上,不經意地探頭挨個往裡打量一眼。
兩百來塊漢磚今天依舊安然無恙。
葉扶琉舒坦了。
有個家裡少人愛清淨的鄰居,真好。
空氣裡瀰漫著清新馥郁的茶香。
魏桓坐在長案邊,推來一杯茶盞,“許久沒有點茶了,手生,又聞嗅不到什麼。葉小娘子品品滋味。”
葉扶琉捧起茶盞,稀罕地放在陽光下打量。
魏桓之前自用的兔毫盞是一個單杯,用得陳舊,頗有年頭了,她見過不少次。
自從上次開箱籠取出一對新杯,魏桓像是突然想開了,最近拿出來用的都是這對新兔毫盞。
兔毫盞本就難得,銀兔毫更難得。變幻莫測的燒製過程中,千百盞黑釉瓷裡只得一盞銀兔毫。
“茶湯好。茶盞也好。”葉扶琉打量夠了兔毫盞,低頭抿口茶,“之前貴家表弟上門,沒喝上一口茶便送走了,懶得點茶給他?”
魏桓捧著成對銀兔毫盞的另一隻,垂眸望著雪白茶沫,“懶得拿杯出來。”
添足了冰的冰鑑裡升騰起淺淡的融化白霧。木樓裡暑氣消散,兩人在長案邊對坐,繚繚茶香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茶杯放在鼻下,還是絲毫聞不到香氣麼?”
“依舊聞不到什麼。”
“那喝茶豈不是跟喝白水似地。如今喝水時咽喉還覺得痛楚麼?”
魏桓抿了口溫茶,“好些了。林郎中的藥方有效。”
“那極好,魏葉兩家的兩塊金餅總算沒白給他。”葉扶琉小口小口地品茶。
碧色茶湯賞心悅目,擊拂泛起的雪白茶沫掛在黑底銀斑的釉壁上,泡沫層疊豐富,清香四溢。
魏郎君真人不露相,點的一手好茶。
木樓下的空地走過一個精悍背影。魏大在旁邊指給她看,“葉小娘子,他便是魏二。魏二在魏家多年,我不得空時,有事尋他也是一樣的。”
葉扶琉驚奇地多看了兩眼。
還當是新僱請的人手,原來還是魏家多年的舊人啊。
那新來的魏二是個極其警醒之人,葉扶琉只遠遠地打量幾眼,竟然被他察覺,瞬間停步回望片刻,衝木樓方向遙遙拱了拱手,葉扶琉客氣地點點頭。
魏二是個練家子。鷹視狼顧,身上的銳利血氣遮掩不住,手裡沾染過不少人命。
魏桓安安靜靜地捧著兔毫盞坐在對面。病中的身形清瘦依舊,落在葉扶琉的眼裡,這份不動聲色的沉靜氣度格外令人讚歎。手下的人一個比一個彪悍,果然是了不得的大當家啊。
魏桓很快察覺了她眼神的不尋常,“怎麼了。如此看我作甚。”
葉扶琉真心實意生出幾分感慨。“看看貴家的魏大魏二,再看看我家秦隴。哎,叫我如何能安心地金盆洗手呢……”
正在倒騰冰塊的秦隴:??
他招誰惹誰了?添個冰還被主家嫌棄了?
魏桓抿了口茶湯,“葉小娘子韶華年紀,才帶了幾年商隊,也會想過金盆洗手?”
葉扶琉說的“金盆洗手”,當然不是正經商隊的“金盆洗手”,也不會是最近幾年的事。
不過無本生意的行當畢竟不能做一輩子,等做不動了,總歸要金盆洗手的。她師父做到四十五歲,把衣缽傳給了她。她太師父據說做到了五十八高齡。
當然了,這些她是不會當面挑明的,只是似是而非地含糊帶過,“那是。十五及笄後出門做生意,才做了三年半,如今談金盆洗手是太早了些。”
魏桓有些意外,細想又不是太意外,微微地笑了下。
“竟然還未到十九?看葉小娘子的待人接物自有章法,鋒芒銳氣中不失圓融,我還當至少滿二十了……不過單看樣貌的話,確實還小。”
江南女子普遍生得秀氣柔美,骨架纖細,他之前以為她的樣貌顯小。
十八歲半,未到十九……和他差了七歲有餘。
當初的他拜別祖母墳冢,離開江南去往北地時,彼時的她剛剛出生而已。
魏桓失笑,“怎的這麼小。家裡長輩如何安心放你出門孤身闖蕩的?”
話裡隱含關懷,但葉扶琉不愛聽。
“沒記錯的話,魏三郎君今年二十六,不是六十二?”葉扶琉往兩邊的黑釉盞里加了茶湯,往前推了推,“又不是我家長輩,別一副長輩口吻說話,聽著頭疼。來,喝一口茶,喝完了正常說話。”
魏桓安安靜靜地舉杯喝茶,喝一口放下,果然換了說話的口吻。
“過兩日便是七夕乞巧節。我看你那邊最近事多,可需要籌辦什麼過節物件?叫魏大魏二幫忙採辦些。”
七夕乞巧是天下女兒家的節日。這句葉扶琉喜歡聽,當時就愉悅地彎了彎眼。
“是要採辦一些。我家上頭三個阿兄嘛,從小沒有阿姊和我過節。還好這幾年素秋和我一起,才算正經過了幾次乞巧。”
前兩天沈璃登門送禮,整箱子金沒能送出手,勢在必得的氣勢受了挫。沈璃表面不顯什麼,暗地裡放了許多線人盯著葉家動靜,出門買個甜瓜都會召來窺探尾隨,把她給煩透了。
想到這裡,葉扶琉補充一句,“過節物件,之前都是素秋出門採辦的,這兩天不大放心她獨自出去。確實需要魏大幫忙採辦。”
比起沈璃這邊持續的麻煩,她問起另一個突然沒了動靜的麻煩。“說起來,貴表弟接連三四天沒登門,可是回去江寧府了?”
“他身上有公務在身,不會很快回程。不過,倒也不必擔心。”魏桓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最近他只怕登不了葉家的門。”
葉扶琉眨了下眼,“怎麼說?”
魏桓想了想祁棠理直氣壯的那句“我欲納她為妾”,心下一哂。
祁棠好顏面,既然起了攀比之心,放下了大話。籌不到兩千兩銀的賠罪禮,他絕不會去葉家的。
五口鎮並非什麼大城,兩千兩銀說多不說,說少不少,除非把國公世子的身份搬出來,否則豈是三兩日能輕易籌措到的?
就不知他這份納妾的私心,會不會壓過身上的公務諸事,會不會急於去官府表露身份,以煊赫權勢壓人一頭了。
魏桓心裡有千百個念頭閃過,當面只提點了句,“聽聞他在四處籌備給葉家的賠罪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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