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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扶琉奇道:“我當面推拒了。他還要送?”
“聽他的意思,堅持要送。”魏桓喝了口茶,又道,“貴宅人丁單薄。這幾日若有糾纏事,可以喊魏大魏二幫手。”
葉扶琉攏起細白的手指,秀氣的指節挨個捏了捏,“不必。我葉家不是怕糾纏的人家。”
兩邊冰鑑添好了冰,她領著秦隴起身告辭。走出幾步,回頭又問,“畢竟是魏家三代以內的近親。如何的教訓合適?如何的教訓過重了?”
魏桓捧著黑釉茶盞,垂眸望著茶沫浮沉,“留條性命即可。”
葉扶琉探得底線,放心了。“那不至於。我們是正經行商人家,不做打打殺殺的害命事。”
魏桓微微一笑,並不多說什麼,魏大送葉扶琉下樓。
走在魏家寬敞的庭院裡時,忽然有巨大黑影從半空而來,速度極快,在眼角里閃過一個殘影,還未捕捉到什麼影像,便又倏然消失了。
巨大黑影略過視野的同時,葉扶琉瞬間停步,抬頭仰望。
一碧如洗的藍天高處,有黑影迅疾飛過天幕。就在她抬頭尋找的當兒,那黑影已經滑翔過半個天空,穿過大片白雲,展翅盤旋半圈,在視野裡化作一個小小的黑影。
耳邊傳來清越鷹唳。
魏大也停步抬頭仰望。愁容多日的臉上難得顯露出了放鬆神情。
他感慨地遙指給葉扶琉看天邊黑點。
“郎君養的鷹。深山老林裡關了許多日,這次隨魏二回來了。”
第33章
大片鴿群呼啦啦地飛過庭院上空。幾根灰白的鴿子毛飄飄蕩蕩落下來。
素秋拿著掃帚過去掃淨了。
遠處傳來一聲鷹唳。小小的黑點由遠而近,從天邊一個俯衝,黑影在視野裡急遽變大,于晴朗高空盤旋半圈,把半空成群結隊的鴿群衝得七零八落,驕傲地收攏大黑翅膀,落在院牆隔壁的木樓長簷下。
幾根黑羽毛晃晃悠悠飄下來,正落在葉扶琉的腳邊。
素秋好氣又好笑,“鴿子和鷹如何混養?隔壁這位魏三郎君啊,病情好轉了幾分,眼見著就開始折騰了!他家魏大魏二也不攔著主家!”
葉扶琉把幾根黑鷹羽毛撿起,和鴿子毛扔在一處,“能折騰是好事,可見心力精神都有長足的恢復。別說攔著,我看魏大這兩天嘴都快笑掉了。搞不好把鷹帶回來養就是他攛掇的。”
門外有人高聲叫門,聽聲音是縣衙裡相熟的官差。
素秋隔門應了幾聲,回來道,“上頭又來催繳了。看在相識的份上,話倒說得還算客氣,只說縣尊已經劃下期限,如果我們逾期未繳足份額,葉家的名字報上去,他們官差也難做。”
所謂催繳,催的就是之前大小本地行商應諾的份額。
葉家算是本地大行商,應下的募捐份額不多不少,不至於籌措不上,庫倉裡收著的布匹絹帛存貨足夠應付。
但存貨見了底,又要出去採買,手裡週轉的餘錢就不多了。下面又要接連過節。
七月有中元節,八月中秋節,九月重陽節,葉家商號下面的掌櫃幫工船伕七百來號人少不了每人一份節禮。採買節禮的開銷,如果走布帛生意那邊的帳,眼看賬面就要見赤字。
更何況,這場募捐原本就是無中生有,臨時抓的差。江縣今年的賦稅約莫是沒徵夠,叫盧知縣盯上了本地行商,挨家挨戶地薅羊毛。
天底下哪個行商喜歡被人薅毛?
葉扶琉當然不喜歡。
官府過來催繳,她用起天底下商家慣用的四字口訣,能拖就拖。
早晨葉扶琉沒出去,在家裡噼裡啪啦扒拉算了一陣,把算盤往前一推。
“還是因為和沈家的那樁生意黃了。姓沈的大尾巴狼不做人,連累到我這邊。”
兩百三十塊漢磚的大生意,如果順順當當做成,兩百三十兩金入手,誰還在乎江縣這點募捐份額?
素秋擔憂地問,“和沈家的大生意黃了,我們能不能找到新主顧?”
能。過長江往北,京城、西京一帶,多的是百年門楣的名門大族,多的是對漢磚感興趣的大主顧。
就是時間拉得長。
從江南這邊走船,沿著南北大運河一路往北尋找主顧,議價,驗貨,成交,入賬。畢竟是樁大買賣,吞得下整批貨的主顧難尋,從頭到尾少說也得三個月。
時間拉得越長,橫跨地域越廣,風險越大。葉家商隊還是更熟悉江南地界。
如果本地出貨的話,不必躲避沿路關卡巡查,出貨速度會快得多。
但本地出貨,出給誰呢……
葉扶琉無意識地扒拉著算盤,削蔥般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撥著算盤珠。
“說起來,這兩天無人鬧事,我都挺不習慣的。“素秋邊準備七夕物件邊笑說,“每天開門往外瞧,門外既沒有鬧事的祁家人,也沒有糾纏不清的沈家人,耳邊難得的清淨。是不是他們知曉這兩日是女兒家的乞巧節,識相沒有過來打擾?”
素秋也就隨口閒說一句。七夕到了,誰耐心花心思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這天晚上,葉家關起門來,自個兒安穩過節。
庭院裡放了個盛滿清水的金盆,倒映出頭頂彎月。葉扶琉手裡攥一把綵線,在頭頂月色的映照下穿線頭——七夕乞巧的傳統,女兒家須得在庭院裡拜月穿針,祈求心靈手巧。
她眼睛利索,隨隨便便就把綵線全懟進了銅針粗大的針眼裡。
“成了。”她伸個懶腰,把七彩線頭連同穿線銅針全扔清水盆裡,“心靈手巧就是我葉四娘。”
素秋和她並排坐著穿線,笑得幾乎噎住,“太敷衍了娘子。頭頂神仙見了都要嘆氣。”
“走個過場罷了。你幾時看我動針線了?頭頂如果真有神仙的話,保佑我葉扶琉出入平安,安安穩穩把生意做到金盆洗手吧。”
葉扶琉陪著素秋乞完巧,進屋換了身衣裳,抱著小楠木箱出來。“我去隔壁找魏三郎君,一會兒就回來。你歇歇吧,我自個兒去就好。”
素秋詫異地追問,“這麼晚了,去隔壁什麼急事?”
葉扶琉彎著眼拍了拍小木箱,“乞巧。”
楠木箱的七環鎖,她琢磨了許多日子,用了許多辦法,始終打不開。剛才心不在焉穿綵線的時候,她瞧著七色彩線,心裡就想起七環鎖了。
七環鎖罕見,但在全天下算不上孤品。她打不開,不代表其他人打不開。
隔壁不就有個金盆洗手的前大山匪頭子嗎?無本生意的同行前輩,見多識廣,或許他有法子?
葉扶琉升起了請教的心思。
興沖沖抱著楠木箱就去隔壁敲門了。
——
魏桓在書房。
日子進入七月,他在人前沒有異樣,白日裡慣常起居,偶爾在高樓上喂一喂鴿子,甚至還詢問了隔壁葉家置辦七夕乞巧物件的瑣碎事。
只隨著黃曆一頁頁翻過,人時常於深夜驚醒。魏大和魏二都看到了書房夜半亮起的燈盞,但也都知道緣由,無人敢開口多說一句。
今夜又是如此。七月初七夜,頭頂月色清幽,隔壁乞巧的小娘子傳出一陣陣的笑語聲,映襯得魏家書房附近沉寂一片,燈火映出了窗欞。
魏二站在窗外,低聲和書房主人商量,“郎君,中元節快到了。今年的祭拜諸物,還是按照京城時的舊規矩籌辦?”
隔窗傳出魏桓清醒的聲音,“一應諸物按舊時規矩辦。”
頓了頓,又道,“往年人離鄉遠,只能多燒紙箔;今年就在江南……多備些鮮果香火。他們在地下收得到。”
“是。”
魏大就在這時大步進了內院回稟,“郎君,隔壁葉小娘子來了。呃,懷裡抱個挺小的木箱,說過來找郎君‘乞巧’……這個,要不要領進來?”
魏桓的目光從桌面燭火挪開。人從思緒中抽離,眉眼間積累的鬱色隨之舒展,視線轉往半掩的門外。
小木箱?
腦海裡想起隔壁小娘子整天抱著不離手的帶鎖楠木箱,他微微地笑了下,起身把書房裡的油燈撥亮,“人請進來吧。”
葉扶琉抱著木箱跨進書房。
“祖宅裡清理出個有年頭的小楠木箱,鎖頭是罕見的七環密字鎖。”
葉扶琉把楠木箱放在面前:“裡頭放了東西,被七環鎖給鎖住了。但我既失了鑰匙,又不知密字。不知魏三郎君見多識廣,可曾見過七環鎖?能不能想個法子開鎖?”
魏桓懷念地撫摸著金絲楠木箱的鑲銀雕花邊角。
“見過。無銅匙還能想其他法子開鎖。不知密字,無法開鎖。”
葉扶琉嘆了聲,清澈明眸裡流露出明顯的失落和遺憾。
如今她兩個都沒有。七環鎖難得,難道除了動用蠻力破解,天底下就沒有其他能弄開密字鎖的法子了?
她無意識地擺弄著自己白生生的手指頭,遺憾萬分,“所以,每次弄到密字鎖只能一刀劈開?再沒其他開鎖的法子麼?”
魏桓裝作沒聽見“一刀劈開”四個字,手指撥弄幾下銅環,最前頭兩個銅環對準了“俯”,仰”二字。“這兩個字似有關聯之意。”
“你也這麼覺得?”葉扶琉湊近擺弄起刻有小字的銅環。“俯仰……俯仰……”
“俯仰歲將暮,榮耀難久恃。”魏桓介面道,“出自兩漢陳思王的五言雜詩。”
“同出自陳思王的另一首五言詩裡……閒居非吾志,甘心赴國憂。”修長的手指輕輕往下撥弄,下一個銅環轉到“閒”,“憂”,就此停了手。
“這七環鎖的密字,應是意義關聯的七個字。……當然,是我私心猜度,當不得準。”
他收回了手,“前四個字和詩句有關。至於後面的三個字,我也無頭緒。”
小楠木箱是祖母收在屋裡的。祖母過世得倉促,他那時還小,渾渾噩噩抱著祖母靈位,哪裡記得密字箱?七環鎖他見祖母開過,只記得前頭四個密字。
“不過……”他沉吟著晃了晃楠木箱,“裡頭的物件或許不見得如你想得那般珍貴。如果費盡心思開啟,裡頭卻放了普通銅鐵,豈不是失望至極。”
葉扶琉擺擺手,“擺弄這許多日,我在意的倒不是箱子裡頭放什麼了。能把七字密字鎖開啟才好。”
“俯仰。閒憂。”她撥弄著前頭四個銅環,越唸叨越覺得有道理,七個密字說不準就被魏桓當場拆解出四個字。葉扶琉讚歎說,“果然見多識廣!不愧是前輩。”
魏桓默了默,敏銳地感覺一絲不對勁:“……什麼前輩?”
葉扶琉:“唔……”前輩已經金盆洗手了,不肯認從前做下的無本行當。
也行。隨他的意。
她體貼地把話題岔開。
“魏三郎君,自打進了書房,我就有個問題。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
“書房裡養的黑鼠一家子……還在麼?”
魏桓有些意外,深黑色眸子轉過來,在她身上轉了一圈,抬手往牆角處指,“今天出來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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