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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呢?”
因為魏家是山匪嘛。論下手狠辣,權貴哪裡狠得過山匪?
葉扶琉篤定地道,“三個字,不好惹。魏三郎君確實大有來頭,不懼權貴。”
說話間進了內院,兩人關起門來,說話再無顧忌。
“行商就這點不好,沿路交稅,走一路被拔一路的毛。”
葉扶琉坐在內院裡,邊翻賬本邊和素秋說,“今年的抽成稅都給江縣衙門了,又搞募捐。咱們在江縣待久點,好歹把交出去的稅費賺回來。”
素秋在五口鎮住了倆月,心裡喜歡這處江南小鎮。
“娘子,咱們不能留下來常住麼?這處祖宅佈局好,臨河方便出行,鄰居也和善。”
葉扶琉認真想了一會兒。
“喜歡可以多住幾個月,常住卻是不行的。”
留下來常住,鎮子上人人都認識她了,還怎麼倒賣其他宅子。不靠倒賣宅子的老本行賺錢,難道還要指望布帛生意賺錢?
葉扶琉慢悠悠闔上賬本:“我又打探到祖上有處宅子,年久失修,無人打理。秋冬之前,我們過去看看。看得好的話,年底之前搬過去。”
葉家祖上豪富,喜歡四處撒錢添置宅子,素秋早習慣了,只惋惜地道,“果然不能常住麼?也不知我們這回走時,隔壁魏郎君的病能不能好轉起來?”
“聽魏大說,魏郎君才二十六吧?正是男子盛壯的年紀,只要診治得當,藥對了症,恢復康健很快的。”
葉扶琉想起了最近的往來,“說起來,葉家開門宴客那天,他替我做保,在隔壁牆下說了那麼長一大段話,居然沒有聽見悶咳和虛喘。身子是不是好些了?”
——
這幾日少了胸腔裡發出的沉悶咳喘,葉家都發現了,魏家當然更早發現。
“之前的藥果然有問題!”魏大捏著新舊兩個方子,恨得幾乎滴血。
頂個禿腦殼的林郎中怎麼看怎麼不靠譜,他開的新方子魏家並未急著服用。這兩天只是停了之前的藥。
停藥的頭兩天咳嗽加劇,胸悶心慌。
停藥的第三天,喉嚨還是偶爾咳嗽,發自胸腔深處的悶咳和虛喘卻逐漸減緩了。
之前的舊藥方是四月請來的齊老郎中開的。齊老郎中是遠近出名的名醫,江寧府給貴人看了一輩子的診,年紀大了回鄉養老。
四月春夏交替,時節變更。魏桓當時的病症極為不好,魏大病急亂投醫,聽說齊郎中年紀大,資歷老,登門把人請了來。方子確實有奇效,一劑藥下去,陷入半昏迷的魏桓便恢復了清醒。
魏大驚喜之餘,很快捧著金餅再次上門請醫。但這回齊老郎中卻百般推脫,天氣熱啦,年紀大啦,總之再不肯出診,只送了個溫補方子來。
溫補方子的效果差了許多。沒過幾日,齊老郎中又全家搬走,誰也不知搬去何處,再也尋不著人。
這才有了後來強綁了林郎中看診的事。
魏大懊悔不已,“那姓齊的老兒不知收了誰的好處,開這等害人的藥方!只有第一副藥有效,後面開的方子卻傷損身子,難怪後來死活找不到他!”
魏桓坐在木樓唯一的一把交椅上,修長指尖撫著紫檀木扶手,沒有應聲。
清晨陽光映進木樓欄杆,映亮了黛藍色衣襬上的銀繡竹石紋。今天的木樓因為擺放兩個冰鑑的緣故,悶熱感消退許多。
魏桓雖然感覺不到熱,但感覺得到吹過身側的帶著涼爽氣息的風。
他的目光落在身側紫檀木蓋的大冰鑑上。
紫檀木質最適合精細雕刻,迎面一副極為眼熟的松鶴龜獸延年圖案,絲絲縷縷的涼氣沿著鏤空圖案的縫隙蔓延在室內。
青松,玄龜,樹下坐龜吹笛的仙人,身邊展翅翩翩起舞的白鶴……少了個腦袋。邊角處刨去了一層表皮,露出光禿禿的木板。
場面莫名有點滑稽,魏桓的目光落在沒腦袋的仙鶴處。
“葉家忘了補雕工了?”
魏大一拍腦袋,想起來這茬。
“早晨過去拿朝食時,葉小娘子提起一嘴,說她在畫仙鶴腦袋的畫樣子,畫好了就拿給木匠趕工。但這隻仙鶴正跟著笛子跳舞,腦袋往東邊轉也行,往西邊轉也行。葉小娘子託我跟郎君說,給她多兩日功夫想想,仙鶴腦袋到底是往東邊轉好呢,還是往西邊轉好。”
魏桓人分明沒有在笑,眼底卻泛起不明顯的笑意。“東邊好。”
“欸?”魏大撓了撓頭,“我不大懂這些雕花手藝。郎君覺得鶴腦袋朝東邊好,回頭我跟葉小娘子說一聲。”
魏大把新舊兩個藥方子鋪在書案上,來回比對。
“郎君,既然停了舊方子,林郎中開的新方子,咱們要不要抓一副試試?”
魏桓沉吟片刻,同意了:“試試。”
葉家做生意實在,冰鑑不止“買一送一”,還裝了滿滿整箱子的冰塊抗上木樓。魏大滿意地環顧左右,現今左右角落裡對放兩個冰鑑,暑熱消退,郎君想多曬一陣太陽也令人放心。
“郎君稍坐,我去看看新添的那窩鴿子。新安置的鴿舍離不了人。”魏大轉身下樓。
魏桓獨坐了片刻,陽光照進木樓,身上感覺到陽光的熱度。他起身捲起竹簾,扶欄往下望去。
隔壁閒不住的葉家小娘子此刻坐在中庭院的樹蔭下,手裡拿著紙筆專注地勾劃什麼,不知是不是在描繪仙鶴腦袋。
魏桓凝目望去片刻。
果然是在繪製仙鶴。摹寫了整張的松鶴龜壽仙人圖,上頭畫了兩隻鶴腦袋。一隻往東張望,一隻往西張望。似乎難以抉擇,她放下筆,盯著兩個腦袋苦想。
松鶴龜壽仙人圖案的雕刻原作,此刻就安靜地立在魏桓身側。瘦削而修長的手指緩緩撫過紫檀木雕。
日出東方,朝陽沐松。松枝上頭還有一輪初升之日。
仙鶴展翅向陽,翩翩起舞。
仙鶴龜壽圖案的冰鑑,原本就是供家中長輩使用,擺在長輩臥房裡的夏日用具。
幼時他時常在祖母的床上午睡。夏日炎炎,熱得幼童輾轉難眠。祖母開了庫房,尋來最大的一個冰鑑,放在自己臥房中。
幼童體熱貪涼,漫長夏日恨不得抱著冰鑑入睡。年幼的他從午睡醒來時,時常發現自己的手從床裡攤開伸到床外,壓在冰鑑木蓋的雕刻上,小小的手背壓住許多凹凸起伏的松針印子。
魏桓把自己的手背壓在松枝雕刻上。
在這個同樣炎熱的江南六月夏日,冰鑑裡的冰塊逐漸融化,白色霧氣從松枝鏤空縫隙裡飄散空中,手背處感覺到絲絲縷縷的涼意。
二十年舊光陰,在眼前失而復得的長輩遺物面前,流逝如水無痕跡。
他的目光凝在展翅仙鶴光禿禿的脖頸處,轉身走去木樓唯一的長案邊,從堆積的書卷堆裡尋覓許久,找出一副空白畫卷。
按照曾經的印象,落下寥寥幾筆。畫出松枝朝陽,望東之鶴。
——
“葉小娘子。”
葉扶琉正在專心致志地比對兩隻仙鶴腦袋,比對半晌,感覺兩隻腦袋的方向都不太對,索性拿墨塗黑了,開始畫第三只仙鶴腦袋。
身後突然傳來的招呼入耳,令她落筆分了心,筆鋒一歪,第三只仙鶴腦袋畫成了個冬瓜。
“哎呀。”她懊惱地抖落著畫樣。纖長優雅的仙鶴脖頸上頭,往東往西兩隻腦袋,中間夾個冬瓜,這成什麼了?
“魏郎君,我得重畫整幅松鶴龜壽圖了。”她仰著頭衝木樓上喊,“好在冰鑑已經在用了。至於仙鶴腦袋怎麼轉,我再想想,晚上給你把圖樣子送過去?”
陽光映照在她的揚起的面龐上,小巧精緻的鼻尖上點了一團墨,不知是手抹上的還是筆尖碰著了,鼻尖頂著墨的小娘子毫無察覺,還在跟他談木板雕工。
“兩個冰鑑太重,秦隴扛上木樓,把他給累趴了半宿,說沒本事再扛下來了。等圖樣畫好了,你過目覺得沒問題,我叫木匠直接上你家木樓雕去?”
魏桓抬手指了下自己的鼻樑。“這裡。”
“嗯?”葉扶琉一怔,隨機明白過來,抬袖擦了擦自己的鼻尖。袖口沾染上淡淡一層墨色,她立刻扔了筆,轉頭就往內院跑去。
提著裙襬邊跑邊喊,“多謝告知啊魏三郎君!下午我就把圖樣送過去。”
魏桓道,“不必,我這裡已畫好了圖樣。葉小娘子帶木匠過來即可。”
“欸?”葉扶琉驚訝地一扭頭,兩邊隔得太遠,她只能看見魏郎君手裡確實握著一副畫卷,畫卷上畫了什麼,再也看不清了。
大主顧自己把畫樣給畫好了,還有這等好事?
她捂著鼻子喊,“稍等!我把臉洗了就上木樓看圖樣。”
魏桓無聲地笑了下。
迴轉到長案側,把圖樣放在案上,又細細地勾勒了幾筆仙鶴尾羽的翎毛。
欲放下筆時,不知為何,想起來葉扶琉口口聲聲喊的“魏三郎君”。
兩家畢竟只是住得近的鄰居,並非通家好友,家中又無長輩,彼此不通名諱。
他見面也只客客氣氣喊一句“葉小娘子”,只知她家中行四。
魏桓的目光落在畫卷下方空白的落款處片刻,開啟書案下方暗格,翻找出許久未動的一方私印。
蘸滿硃紅印泥,穩穩地按在落款處。
——“桓”。
木樓梯響起沉重聲響,魏大匆匆上來,甩著滿手的鴿子毛兒嘆氣。
“外行人不做內行活計,養鴿子我真不在行。剛才開了鴿子籠第一次放飛,有幾隻不知為啥不肯出去,我拿手去抓,有隻灰毛大鴿子扭頭狠啄了我一口!郎君,叫魏二回來吧。他從前伺弄鴿子最在行了。”
魏桓不置可否,把印章收回暗格裡,又取出重金買下的貓兒盆,放置在竹簾邊。盛夏陽光映亮了貓兒盆的天青釉色。
魏大習慣了郎君的寡言,繼續自個兒唸叨。
“對了,祁家世子又來了。今天倒是老實,敲門送了拜帖,安安靜靜的在門外等。我說我訓鴿子訓到一半,騰不出手替他通傳,他說等等無妨。郎君你瞧,人還在門外站著呢。”
可不是,魏家門外此刻烏泱泱圍了一群人。錦衣華服的少年郎熱得大汗淋漓,周圍一群豪奴殷勤地擦汗打扇,看熱鬧的鄰居們嘖嘖稱奇。
魏桓紋絲不動聽完,吩咐,“把人放進來,帶去偏廳上茶。叫他們在偏廳裡等。”
“欸?”魏大驚奇問,“郎君要見祁世子了?祁世子送來的禮收不收?”
“等下葉小娘子要過來看松鶴畫樣,總不能被人堵了門。”
魏桓淡淡道,“把祁世子領進來,在偏廳候著。等葉小娘子走了,再把人送出門。禮單不收。”
魏大琢磨了一下,回過味兒來。
嘿,把人領進來溜一圈再送出去,不至於堵門擋了鄰居,最後還是不見啊。
第27章
葉扶琉在內院洗臉時,聽素秋提了一嘴,說隔壁的魏家表弟,啊不,是江寧信國公府的小郎君又來了。這回收斂了囂張氣焰,大暑天在魏家門外罰站,一張白生生的臉熱得通紅,瞧著有點可憐。
葉扶琉溼漉漉地從洗臉盆裡抬起臉來,“他哪裡可憐了,旁邊不是還有一群伺候打扇的嗎。現在人還在魏家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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