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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在豐雪村的時候,坐在屋簷上都感覺是度日如年,但如今來到了東風城,卻是感覺時間過得飛快。

轉眼就到了立冬。

謝相才站在桌前,朝著巷口之外張望,過路百姓衣裳都變厚了不少。

少年運轉起周身勁力,朝著屋外行去,剛走出屋子,一陣寒風吹得他趕忙緊了緊衣領。

一陣秋雨一場寒,果不其然,這南方的冬天有著一絲在豐雪村是從未感受到的溼冷。

他不由打了個寒噤,隨後快步朝著做衣裳的店鋪走去。

做冬裝的鋪子在三個街道一外的一處門面,掌櫃的是一名又當夥計又當工人的老者,老者兩鬢花白,面頰削瘦,不過眉眼分明、鼻樑高挺,年少時想來也是一名俊秀的少年郎。

老掌櫃見著推門匆匆而入的謝相才,趕忙笑著起身,遞上一杯熱茶,“小謝啊,天一下就冷了吧?”

謝相才笑著點頭,接過熱茶喝了一口,只感覺整個身子都暖和了許多。

老掌櫃顫顫巍巍地走到露出一條小縫的窗前,伸出手將窗子緊了緊,隨後轉身朝著櫃檯後頭的桌子挪動這腳步。

他在桌子下的木箱裡尋了半天,最後抱出一件藏青色大襖,笑著走到謝相才跟前,將大襖放到了對方懷中。

謝相才手中一沉,心中感嘆老掌櫃用料實在。

少年笑著抖開大襖,將它披在身上,剛好合身。

老掌櫃滿臉笑容,皺紋像盤曲地底的老樹根一樣蔓延而開,他伸出手在謝相才身上摸了摸,緩緩說道,“要是我家玲玲還在的話,我們的孫子也像小謝你這麼大嘍……”

謝相才聞言一怔。

老掌櫃嘆息一聲擺了擺手,“罷了罷了。”

謝相才不言語,沉默片刻之後,開口問道,“掌櫃的,大襖多少錢吶?”

老掌櫃笑了笑,“一兩銀子。”

謝相才趕忙從懷中掏出一粒碎銀子,將其塞到了掌櫃的手中,隨即轉身飛一樣地朝著住處奔去。

老掌櫃錯愕地看著手中這一粒五兩的銀子,半晌之後快步走到大門前,扯開嗓子朝著街道那頭喊道,“小謝吶,你多給了啊!”

沒有回聲。

老掌櫃嘆息一聲,將銀子揣進腰間錢袋裡面。

他轉身環視了一眼顯得格外冷清的屋子,又瞥了眼屋外家家煙囪裡冒出的炊煙,笑容不由變得苦澀。

謝相才披著大襖,緩步走在街道之上。

來來往往的百姓並不少,儘管天現在黑得早了,他們仍是沒有著急收攤,而是將剩餘沒賣完的肉和菜一同丟到一口大鐵鍋中燉著。

買酒的酒家索性在街口擺了一張大桌子,吆喝著讓過路且沒事兒的百姓坐下吃菜喝酒談天地說地。

“謝公子,沒事來喝酒吃肉啊!”

“謝公子,上次搬家的事情多謝啊,天冷家裡缺炭嗎?”

“謝公子……”

“……”

鄰里街坊見到路過的謝相才,皆是笑臉相迎,打著招呼。

謝相才覺著心裡暖暖的,笑著一一回應。

他很想與百姓們坐在一起談天說地,但是此刻他的心中,卻有著另一個更想的念頭。

少年徑直朝著街道不遠處的一家店鋪快步走去。

“謝公子,今個兒買些什麼吶?”

店鋪老闆是一箇中年漢子,只見那漢子望向謝相才樂呵呵地問道。

謝相才從懷中摸出一串銅錢,放在了沾有些許麵粉的桌上,“老闆,來些餃子皮。”

老闆將手上的麵粉抹在圍裙上,伸手將銅錢推了回去,隨後直接從桌下拎出一大袋麵皮來,放在了謝相才的跟前。

“謝公子,這些夠嗎?”

謝相才又將銅錢推了回去,“老闆,不能不要錢。”

老闆撓了撓頭,拎起銅錢精準地甩進謝相才的懷中,嘿嘿一笑,“謝公子,這些都是剩下的,今個兒的不留到明天,你就收了吧!”

謝相才聞言,笑了笑不再多說,與老闆道了聲謝,便揣好銅錢和餃子皮朝著街道的南邊走去。

沿途他又買了幾斤肉、一些白菜和蔥姜之類的作料後,便是急匆匆地朝著屋子趕去。

年少時在豐雪村,每每立冬都是謝府最熱鬧的十分,整個宅院難得齊心協力地做一件事。

包餃子。

即使謝相才是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都不免有著許多十來次包餃子的經歷。

包餃子的功夫自認為是沒得說。

他拎著大包小包來到小屋裡頭,褪去大襖,點起一爐子炭火,沒多久整個屋子就暖和了起來。

他將兩張桌子拼在一起,用嶄新的抹布將桌面擦拭得一塵不染。

他將包餃子的材料一一碼在桌面上,隨即擼起袖子準備開工。

“咚咚咚——”

房門忽然被人叩響。

謝相才在身上隨意抹了抹手上的麵粉,走上前去將房門開啟。

房門之外,袒露胸脯的七公子一手拎著酒罈子,一手拎著一隻燒鵝、一隻燒雞、還有一隻滷豬耳朵,依靠著牆壁站著。

謝相才一怔。

他已經個把月沒有見到七師兄了,對方看起來似乎圓潤了一些。

少年趕忙將七公子迎進屋內。

七公子看著桌上的肉與麵皮,哈哈一笑,隨手將燒鵝與酒罈子擱在桌邊的盤子上。

“七師兄,你怎麼來了?”

“知道你一個人,這不是過來和你喝酒吹牛來了嗎?”

“今天也不是節啊?”

“南方不是節,可北方是啊!”

七公子拍了拍謝相才的肩膀,“愣著幹嘛,剁肉餡包餃子啊!”

少年心中一陣感動,趕忙忍住有些發酸的鼻子,笑著去拿插在案板上的菜刀。

屋子本小,好在這些日月謝相才找工匠往外延伸了一處無用的空地,這才弄出一塊能夠充當廚房的地兒來,讓得少年能夠忙裡偷閒地自己燒些飯菜吃。

謝相才握住菜刀,剛準備起手砍肉,卻是被七公子叫住。

“小師弟,錯啦!”

少年聞言,握著菜刀的手掌懸在半空,有些不解地偏頭看向緩步走來的七師兄。

七公子悠哉悠哉地走來,從謝相才的手中接過菜刀,將手抬到半空,隨後驟然鬆開。

菜刀並未下落,而是被一股子七公子體內散出的勁氣託著。

七公子手指一動,菜刀隨之而動。

刀面寒光一閃,指落刀落,肥瘦涇渭分明的五花肉一下子化為兩半。

再起再落,肉塊逐漸變小。

謝相才瞪大眼睛,趴在案板之前,望著分割自然的豬肉紋理,心中驚歎不已。

這些肉看起來並不像是被外力分割的,而更像是自然而然地自行分開。

七公子將菜刀遞還給謝相才,“不久前我在幫濮地遊玩,認識了一個屠夫,解牛的功夫那是一個了得,手上的那柄屠刀用了幾十年了還和新的一樣,我與他喝酒的時候,套出了他宰牛的門道,小師弟你猜猜,怎麼著啊?”

少年沉吟片刻,搖了搖頭,心中不知道答案。

七公子指尖拂過菜刀,“那老屠說啊,他不過就是善於觀察,幾十年來對牛體內的構造脈絡無所不知,宰牛的時候也就不用蠻力硬殺,而是順著骨骼經脈僅那麼一劃,就能讓骨肉分離,渾然天成。”

謝相才立馬說道,“這是‘自然’。”

七公子豎了豎大拇指,“自然就是不刻意,它存在於無形之間,卻又在有形之中,倘若能夠做到無時無刻皆自然,那一身武功,也算是天下無敵手了。”

說完,他拍了拍胸脯,“就像你師兄一樣。”

謝相才重重點頭,手握菜刀,將神識釋放而出,進入變成小塊的五花肉之間。

無一時,少年便是滿頭大汗,他索性褪去衣衫,赤著上身,感受著肉與肉之間的每一絲纖維。

小半個時辰過後,他長舒一口氣,直起身子,拿起菜刀胸有成竹。

落刀如有神!

僅僅不到小半個時辰的時間,細緻分明的肉餡已是鋪滿了整個案板。

七公子滿意地“嗯”了一聲,幫著謝相才將肉餡和剁碎了的白菜葉挪到了一個臉盆大小的木碗中,將一些去腥的燒刀子和蔥姜之類的剁碎丟入,兩人各自抓著好幾根筷子,對著一盆子肉餡用力攪和。

“砰砰砰——”

就在謝相才將筷子從肉餡之中抽出來的時候,房門忽然被人很沒有禮貌地敲響。

他皺著眉頭走上前去,將大門“咯吱”一聲拉開。

門外站著的,依舊是一名久違了的故人。

酒館小掌櫃,白髮“少年”虎頡。

少年驚訝地看著兩手空空的虎頡,撇了撇嘴道,“你來幹什麼?”

虎頡白了謝相才一眼,“咋了,我還不能來了?”

謝相才嘆息一聲,只好側過身子走進屋內。

白髮少年瞥了一眼正在擺弄著肉餡的七公子,有些陰陽怪氣地說道,“呦呵,這不是城主大人嗎?”

七公子見到忽然來到屋裡的虎頡,麵皮十分明顯地抽搐了一下,不過很快再度恢復自然,他一言不發地將頭扭到一旁,盯著肉餡發起呆來。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謝相才不由手足無措,不過他很快乾咳了一聲,偏頭望向虎頡問道,“你會包餃子嗎?”

虎頡冷哼一聲,“包餃子?這玩意兒誰不會啊?”

謝相才微微點頭,隨即伸手指了指桌上壘成一座小山的餃皮。

“那來吧,動手吧!”

虎頡挑了挑眉,“咋的,要我幫你包餃子啊?行啊,結束記得給錢就得!”

謝相才滿臉黑線,扯著虎頡的衣袖便是把他拉到桌前,“行行行行,別廢話了動手吧,吃完餃子一起將錢算給你!”

少年看著白髮少年滿意地點了點頭,心中暗罵一千遍這個掉進錢眼裡面的傢伙。

三人齊心協力,半時辰的合作共贏下,十分默契地整出一桌子奇形怪狀的餃子來。

非得在矮子中間挑個將軍來,那也只有謝相才包的那些個餃子,能夠看出來是“餃子”。

謝相才走到爐灶前,燒了小半鍋水,將餃子下進去三兩個,等到水沸餃子浮上來後,關火盛到三隻小碗中,分別放到了自己與七公子和虎頡的面前。

少年自己率先動筷,將賣相實在是不盡人意的餃子塞進嘴裡,不太自信地含住小半晌,才一跺腳將其嚼了兩口。

“醜是醜,不過味道……還行。”

虎頡已是將餃子囫圇吞棗地嚥進肚中,微微點頭道。

一旁七公子一拍桌面,扯下腰間葫蘆痛飲一口,同樣是點頭讚賞。

謝相才細嚼慢嚥,心中不自覺地有些飄飄然。

三人對視一眼,心有靈犀地再度將袖子又擼高了些許,埋頭如臨大敵地看向剩餘的一座餃皮山丘。

又是小半個時辰,三人終於是包出了滿滿一桌餃子。

謝相才有些腰痠背痛地癱在床上,其餘兩人亦是如此。

“喂,我們什麼時候吃飯?”

虎頡躺在最右邊,扭頭看向中間的謝相才。

謝相才扭頭看向最左邊的七公子。

“七師兄,我們什麼時候吃?”

七公子默不作聲。

謝相才與虎頡兩人同時坐起身來,偏頭看向七公子,安靜下來後方才聽見對方已是微微打鼾。

“嘖嘖,美人……”

七公子吧唧著嘴,一個翻身,將謝相才和虎頡兩人一同踹下了床。

謝相才一屁股坐在地上,聽見“美人”二字一時間小臉一紅。

一旁的虎頡見謝相才不起身,與他並肩坐在地上,嘲弄道,“咋了,思春啦?”

謝相才連忙起身,扯過床邊的大襖,一陣風似的竄出屋子,只撂下一句話來。

“等我回來吃飯!”

虎頡咂了咂舌,起身伸了一個懶腰,閒庭信步地在屋子裡面轉了一圈,最後走到睡得正香的七公子跟前,嘆息道,“老七啊老七,你對這小師弟,太用心了點吧……”

“師父啊,但凡你當年……算了算了,他孃的……”

街道之上,藏青色身影化為一線模糊,朝北掠去。

屋外夜色已深,但是家家燈火通明,一陣菊花與金銀花摻雜在一起的香味飄浮在空氣當中,沁人心脾。

北方立冬喜歡包餃,南方立冬鍾愛掃疥。

謝相才的身形穿過大街小巷,最後站在了那一叢木芙蓉的跟前。

木芙蓉耷拉著的腦袋,悄悄地抬起來些許,含苞開放,花香四溢。

“月姑娘!”

謝相才小聲喚道。

如此十數聲,窗戶被緩緩開啟一條小縫,月瀅探出腦袋,一頭秀髮溼漉漉的。

月瀅笑著注視著謝相才,柔聲問道,“謝公子,有事嗎?”

謝相才心跳悄然加速,“月姑娘,今晚有事嗎?”

“沒事呀!”

“月姑娘,我家燒了晚飯,你要過來一起吃嗎?”

“是餃子嗎?”

“月姑娘你怎麼知道的?”

“今天是立冬呀,你不是說你是北方人嗎?”

“對,吃餃子,我家七師兄和有朋酒館的掌櫃也在。”

“哦,還有別人。”

“月……月姑娘,放心,他們兩個都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好男兒,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我又沒說我不敢。”

“那……那月姑娘……你……來嗎?”

月瀅毫不猶豫,輕輕點了點頭。

她將腦袋縮回了房間,沒多久,窗戶被徹底敞開,月瀅身著長裙,上身外面披著一件紅花襖。

月瀅站在窗前,低頭看著窗下的謝相才。

謝相才撓了撓頭,仰起脖子看向月瀅,“月姑娘,你怎麼下來啊?”

月瀅沉思。

少年臉頰泛紅,試探地張開雙臂,“要……要不月姑娘你跳下來吧!我接著你!”

月瀅“噗嗤”一笑,只見她腳掌輕點地面,身形掠出窗戶,穩穩落在地面之上。

謝相才手臂僵硬在半空,瞪大眼睛道,“月姑娘原來你會武功啊!”

月瀅輕哼一聲,“誰說我不會的?”

謝相才若有所思。

這時一陣寒風吹來,月瀅不禁打了一個噴嚏。

少年看向少女一頭溼漉漉的長髮,猶豫了一下後,探出手掌,掌心只見溫暖的微風吹拂而出,幾息時間便是烘乾了少女的秀髮。

月瀅偏轉過頭,璀璨若星辰的眸子盯著少年略顯清秀的臉頰。

謝相才趕忙偏轉過頭來,結巴道,“月……月姑娘……咱……咱們走吧?”

月瀅輕輕點頭,蓮步剛準備朝前移動,卻是頓住。

因為少年先停住了身形。

謝相才朝著街道後頭望了望,想到了那做衣裳的老掌櫃。

立冬本是一家人團聚的日子,但是他卻一個人守著店鋪。

少年偏頭,將心中想法與月瀅說了些。

少女笑容更加柔和,輕輕點頭,隨後隨著謝相才一同朝著後方的街道掠去。

店鋪之內,老掌櫃就著一星火光,從懷中掏出半塊冷饅頭,準備夾著桌上的蘿蔔乾隨便應付一口。

“咚咚咚——”

店門忽然被人敲響,老掌櫃有些疑惑地走上前去,輕輕拉開木門。

門外,少年少女笑著望向他。

老掌櫃有些錯愕,看著面前的謝相才,下意識地將乾枯的手掌伸進錢袋,邊摸索著邊說道,“小謝啊,你錢給多啦……”

謝相才按住了老掌櫃的手,笑著說道,“老掌櫃,不用啦!您吃飯了嗎,沒吃飯的話就去我家吧,今天晚上少了飯,熱鬧著呢!”

老掌櫃下意識地想要開口拒絕,可還沒等他出聲,謝相才與月瀅兩人便是分別挽住老掌櫃的一隻胳膊,朝著屋外掠去。

兩道柔力將老掌櫃瘦弱的身子包裹在其中,令得裡面的老人溫暖如春。

沒多久後,三人一同來到謝相才的小屋前。

謝相才深吸一口氣,將房門推開。

之間七公子和虎頡兩人,正站在桌子的兩側,兩人各自扯著燒鵝的一隻大腿,遙遙對峙。

他們見房門被推開,同時鬆開雙手,有些羞臊地朝後退了一步。

謝相才不禁失笑,隨即轉過身趕忙將老掌櫃和月瀅迎了進來。

七公子與虎頡,目光僅在老掌櫃身上停留了一剎,隨即便是不約而同地一齊看向老掌櫃身後的少女。

虎頡嘿嘿一笑,“怪不得你小子火急火燎地衝了出去,原來是將小女友帶來了啊,是不是啊小半晌……”

老掌櫃有些呆滯地偏頭看向身旁的謝相才,“小謝……你是……八公子?”

謝相才滿臉苦笑,輕輕點了點頭,隨後眼中噴火地看向虎頡。

月瀅臉頰微紅地朝後退了一步,與謝相才保持了一些距離。

謝相才趕忙收斂神色,正聲道,“我與月姑娘……還只是朋友,你這傢伙不要瞎說。”

七公子顯然是興致極高,不過視線並沒有在月瀅身上過多停留,拍了拍桌子,大聲道,“美人美酒好菜都有了,那就趕緊開動吧!”

謝相才重重點頭,對著身旁的老掌櫃和月瀅燦爛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吃餃子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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