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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懷璟到底還是把手從他脖子上拿開了,容棠暗暗鬆下一口氣。

便見他指向食盒旁邊的黑色藥罐:“那是什麼?”

容棠:“啊,膏藥,我看不見,想讓你幫我塗的。”說完他眨了眨眼睛,看向上首少年:“可以嗎?”

宿懷璟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只是看了他一會,似乎輕輕嘆了口氣,將藥罐拿了過來,開啟,舀出一點在指腹,單手抬起容棠下巴,側過臉便幫他塗起了藥。

動作依舊輕柔,卻不像先前那般含著不動聲色的殺意,只是單純緩慢而認真地幫他推開藥膏:“救人怎麼能把自己還傷到,棠棠你不該出門。”

“可我不出門怎麼見你啊?”容棠下意識反駁。

宿懷璟動作一頓,沒出聲,塗好藥鬆開,下榻去洗手,順帶跟容棠換了個位置。

桃花糕綿密細膩,放了一夜口感依舊很好,容棠嚐了一塊便興致勃勃地看宿懷璟坐在一邊給他烤橘子。

書房不該有火,但某人連美人榻都能搬進讀聖賢書的地方,宿懷璟便覺得什麼講究都是多餘。況且容棠體寒,一日都離不了熱源,今天還下了雨,縱是坐馬車過來,到底也沾了一身寒氣。

宿懷璟邊給橘子翻面邊問:“今天找我只是為了送桃花糕嗎?”

容棠點頭:“主要是為了送桃花糕。”

一詞之差,宿懷璟能聽出差別,他抬眸睨了容棠一眼:“說。”

容棠卻有些躊躇,他覺得大反派已經沒那麼生氣了,但還是有一點生氣,他想讓宿懷璟把氣撒出來,又實在擔心這氣撒完他自己還在不在人世。

這一躊躇反映在臉上就是糾結擔憂,宿懷璟看了看他,低下頭拾起一顆烤好的橘子,剝開放在一邊托盤裡,向前伸出手:“棠棠幫我擦手。”

“啊?”容棠一愣,宿懷璟卻沒動,他一下反應過來,忙不迭地應下:“哎哎哎,馬上!”

原文說宿懷璟長相精緻,遺傳了先皇后,但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似乎將自己骨相改了改,跟幼時差距極大,所以後面他哪怕站在仁壽帝面前,對方也沒認出來這是他親侄子。

有一些反派黨很是心疼,說從頭到尾都沒看見過宿懷璟真正長什麼樣子,容棠卻覺得他現在這樣已經特別特別好看了。

17歲的少年正是蓬勃生長的時候,臉型輪廓俊秀,容顏豔麗,氣質高潔,就連手指也漂亮得很。

又長又細,乾乾淨淨,只在指腹和虎口處有極輕微的薄繭,較一般習武人要淺,更像是文人手持毛筆留下的印記。

但容棠很清楚,宿懷璟武功並不差,甚至相當好。他上輩子就有些好奇,為什麼這樣一個明明很會使劍的人,手上竟然沒有絲毫練武痕跡,以至於他出入朝堂,眾人竟也只覺得他是個文弱書生。

容棠低著頭,認認真真地給宿懷璟擦指尖的橘子汁,實在壓不住好奇心,說了一句:“宿懷璟,你手上繭好少哦。”

宿懷璟說:“棠棠手上繭也少。”

比起宿懷璟,原主這雙手才是真的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十指不沾陽春水’,幾乎看不見一點使用痕跡。

容棠愣了一下,低下頭翻了翻自己的手,上輩子到最後這雙手上其實好多傷疤。

刀傷、燙傷、針刺傷。

指尖被銀針戳進去,手背被熱湯澆上,砍刀刀尖明明不是衝著他,自己卻傻乎乎地擋了上去。

容棠收回視線,很溫和地笑了一下:“我體力不好,母親沒讓我去學堂。”

不寫字不習武,也不幹家務活,手上本來就很難有痕跡。

容棠疊好手帕,從小盤子裡拿了一塊烤橘子吃。

甜甜的、熱熱的,一點澀味都沒有,他忍不住衝宿懷璟比了個大拇指。

宿懷璟笑了笑,收回手繼續幫他烤其他的,斂著眸說:“姨父也不讓我上學。”

容棠知道他這是在回答自己那個問題,容棠也知道問題的答案不是這個,可是宿懷璟這麼一說,他就有些心疼。

他蹙了蹙眉,向下躬起身子,鵝毛被披在身上,小心翼翼地問:“你想不想去上學?我可以給你弄學籍,你這麼聰明,一定能考上狀元。”

宿懷璟似乎怔了怔,抬眸看了容棠一瞬,搖搖頭笑開:“我不上學,我在家陪你。”

春雨綿綿,帶著潮溼和被碾落的馥郁花香,容棠懵了懵,一時間腦袋有些空白。

他知道宿懷璟智多近妖,也清楚他不需要辛苦上學博一個功名再去朝堂上實現自己的復仇計劃,他有無數安全快速的捷徑。自己提議把他娶回家,一是為了庇護,二便是主動給他這個捷徑。

寧宣王世子妃這個頭銜,足夠他融入權貴圈,只要進去了,容棠相信宿懷璟便能紮根扎穩。

但是不可否認的,他為大反派這句話有點心動。

“他好會。”容棠默默跟系統說。

系統:【他更會滅世。】

容棠一下蔫了,他在火上烘了烘手,終於回答起了宿懷璟的問題。

“我娘請人選了日子,婚服明天會有人上門替你量。我是想問問你關於婚禮有什麼想法?你這邊有沒有親戚朋友要來,李長甫要不要請?”

宿懷璟:“你不是討厭他嗎?”

“我是討厭他。”容棠很誠實,“但是兵部侍郎這個官不大不小,也還看得過去。我聽說有些人成親如果妻子家沒有人的話,可能會遭人非議,我家那幾個弟弟都不是省油的燈,我怕他們會欺負你。所以就想說你如果沒有特別特別介意的話,我可以請他來我家吃酒。”

容棠頓了頓,嚴正補充:“但是我不可能給他磕頭的,他想都別想。”

宿懷璟失笑,抬眸望向容棠的眼神裡又有了幾分往日的神情:“都聽棠棠哥哥的。”

容棠見狀也笑,又絮絮叨叨了半晌,才說起正事:“對了,日子定在下月十八,正好我姨母跟姨父從泰山大典回來,可能會來參加。”

宿懷璟手指微屈了一下,容棠當沒看見,他似有些惶恐:“皇、皇上……皇后也來?”

容棠默默嘆氣,挺想讓他別演的,但自己也在演,沒辦法,便傾身握住他手捏了捏:“姨父不一定會來,但是姨母說我成親她一定要來看的。你別怕,到時候我牽著你。”

宿懷璟長長的眼睫落下,看著捏在自己手上那隻手,這次倒是熱了,卻完全是火爐烘的,他反手握了回去。

又聽容棠略有些苦惱地說:“其實初八也是好日子,但是母親說姨父姨母初十就要動身去泰山大典了,在國祀前辦喜事容易衝撞,所以往後挪了挪。”

宿懷璟這次終於注意到了關鍵詞:“泰山大典?”

容棠鬆了口氣,心說可算引上來了。

泰山大典是每年皇帝前往祖廟祭祀祈禱國運昌盛的典儀,時間定在農曆三月十五。

仁壽帝是個相當迷信的皇帝,從他給自己每個兒子都算命就能看得出來,今年正好又是他登基的第九個年頭,古代以九為尊,仁壽帝不可能不大辦特辦再次體現他順應天意才使國家繁榮。

容棠之所以特意提這個,是因為那所謂的【叛軍餘黨案】他有別的想法。

不需要沈飛翼死,也能賣二皇子一個人情的想法。

雖然有些冒險,但只要稍稍一提,宿懷璟一定也能想到,這是容棠跟他針鋒相對兩輩子摸出來的默契。

於是他說:“嗯,今年泰山大典很是隆重,陛下會帶二皇子進宗廟,我爹也會護聖駕一起過去。”他掰著指頭數,“初十出發,應該是從源蒙山過,會在那邊歇一天,十五祭祀,十七回來,十八正好我們成親。”

他認認真真地數日子,好像壓根沒意識到往外透露了一些尋常人甚至普通官員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事。

而這事其實現在連禮部都不敢說死,他們定了好幾套方案,仁壽帝至今還沒決定選哪個路線。

容棠之所以會清楚,是因為他上輩子跟去了,一路上差點沒給自己顛廢。

而他這麼早說出來,則是因為在前兩輩子,再過一天武康伯便要帶兵去抓沈飛翼,抓到之後會讓他在牢裡關一段時間,直到泰山大典前才以‘叛軍餘黨’的血祭天。

容棠擔心不早點給宿懷璟另一種可能,他會覺得時間過於緊迫。

容棠說完看見宿懷璟低著頭若有所思的樣子,便知道他聽進去了,又吃了一塊橘子,往下一趴,臉埋在枕頭裡,只露出額頭跟眼睛:“我想睡一會,你幫我看著點火哦。”

宿懷璟回神,笑著點了點頭,等他睡著之後讓雙福進來守著,自己則撐傘去了後院。

行風已經候在那了。

宿懷璟收傘,水珠在身後落了一地的花,他身上帶著烤熟的橘子香味跟藥味,輕捻了捻指尖,那點手帕擦過微涼的觸感似乎還在。

他跟行風說了計劃,讓他安排下去,又讓碧心在武康伯府再待幾天,之後親自去藥廬起了爐子煉製桃花面。

李盼煙得多留幾天,藥便得繼續給她用著。出來之前他目光在藥櫃上停了一瞬,抓了副調理身體的方子。

行風跟了進來,看他忙活半晌,眉心微跳,皺著眉道:“主子,這小世子真的有古怪,屬下認為不能留。”

就算主子不介意他跟寧宣王妃說的那些話是真是假,單就他昨日竟去了沈飛翼老巢這一點已足夠令人疑心。

流雲都調查了兩日,他一個足不出戶的富家少爺怎麼做到的?

行風說完藥廬寂靜無聲,他冷汗順著鬢角流了下來,宿懷璟坐在小凳上慢慢扇著火爐裡的風。

過了很久,行風告退,藥廬裡徹底沒了人聲,只留下藥湯“咕咕”的聲響。

宿懷璟喃喃道:“可是桃花糕很好吃啊。”

宿懷璟想,他可以什麼也不想,只要容棠每次都記著回來會哄他就行。

他可以不殺他,他甚至可以想辦法治他,只要他哪怕騙了自己也願意蹭蹭自己手腕就行。

宿懷璟垂眸,看向腕骨,那上面還殘留著細微的感知,是比指尖更加細膩綿軟卻冰冷的觸感。

彷彿在提醒他,這明明是一隻行將就木的小獸,隨時都可能永遠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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