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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陳將裝著藥的碗遞了過去,陳離搖了搖頭,笑著道:“於兄,太苦了,大夫都說治不好了,算了。”

於陳手怔了一瞬,放下了藥。

陳離又翻開手邊的書,輕聲道:“若是於兄,定是能金榜題名的,父親和母親也應該會很高興,以後、咳......咳......若是我不在了,父親和母親就拜託於兄了。”

於陳到底還是把藥遞了過去:“我應,你喝藥。”

看著固執的於陳,陳離逃脫不得,只能蹙著眉,端起藥碗,一口一口地喝。燭火映亮陳離桌前的書,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於陳站在昏暗之中,看著陳離將藥喝完,最後將藥碗收了下去。

兩月以前,這位僅在年少之時有過一面之緣的‘友人’陳離,突然找上了他。陳離說他時日無多,想同他談一筆交易。

陳離說,他可以將他在這世間的身份讓給他。

以後他就是陳離。

陳離那時臉色蒼白,笑得很虛弱:“我只有一個條件,日後我死了,父親母親就拜託於兄了。父親母親年事已高,他們時常會辨認錯人,陳兄同我身形容貌都算相似,時間一久,父親母親自然會......會將你認成陳離。府中的人我已經全部打點好了,於兄不用擔心。這些年我沒有怎麼出門,夫子也都是請來府中教的。老師那邊待我向來親厚,我之前也已經同老師說好了。”

那日,陳離用帕子擦去了唇角的血,行了一個遠遠超出禮制的禮。

“麻煩於兄了。”

於陳捏緊手中的藥碗,他沒有拒絕。謝兄很好,為他安排好了之後的一切,但是謝兄給他的那條路,太慢了......

陳離是他的捷徑。

*

訊息傳到小院時,是午後。

莫懷看著送訊息的人,冷聲道:“知道了,退下吧。”一身黑衣的莫懷將信件收入袖子中,望向了廚房中的公子。

“公子,這裡不對......少一些,對,沒有這麼多。”

“好奇怪,明明都是按照步驟來的,怎麼、怎麼就不對呢?”

青年望著面前的一鍋......他也不知道能夠叫什麼的東西,平靜道:“無事,再來一次吧。”

橘糖:......

有些被廚房悶住,橘糖出了門。

她眨了眨眼,發現外面的空氣可真好。

可一想到什麼,她又轉身向著廚房裡面望去。看見那紅彤彤的辣椒放下去,她就預演了悲劇,果然隨後就聽見了公子輕聲的咳嗽聲。

.......不愧是公子。

辣椒嗆成這樣,也能夠忍住。

橘糖認命地從外面將廚房的窗戶都開啟,嗆出來的熱氣讓她也不免低聲咳嗽了下。

莫懷站在遠處,平靜地看著。

等到那些嗆人的煙散去,橘糖站在窗戶外面,看見裡面公子正在認真地切著手下的東西,她怔了一瞬,繼續認命地走了進去。

公子這頓飯是做給小姐的,她也不想小姐真的吃到不能入口的東西。

“公子,這裡,對,切得薄一些,要一樣薄。”

“這裡的花需要雕刻,用這種薄一些的刀,一點一點片......”

廚房裡面不斷傳來橘糖的聲音,青年始終安靜地做著。

火滋啦地燒著,隔壁又傳來了小孩的讀書聲,聽見某一處時,青年的眼眸淡了淡,隨後手中的刀緩緩片出了一個花的形狀。

雖然看得出來很生疏,但還是讓橘糖開心了一瞬。

好像......還是能有些進步的。

院子中,莫懷拆開了衣袖中的那封小信。

那個暗衛是專門負責小姐那邊的,但是公子從前便同他說,小姐那邊的訊息如非危急,便不要再彙報給他了。

他還記得那一日,公子垂著眸,聲音有些猶豫:“雖然她沒說......但是應該沒有人會想做什麼事情都能被另一個人知曉吧。”

他無法回答公子這個問題。

因為自小,無論是公子,還是公子身邊的他們,都逃脫不了這樣的命運。如若這個人不是小姐,公子根本不會有這樣的考慮和猶豫。

但今日這小信還是送過來了。

莫懷開啟小信,裡面寫的東西其實很簡單——

小姐同於陳相遇了。

莫懷眉蹙了一瞬,隨後望向廚房中青年一身雪衣的背影。矜貴的公子躬著身,手中的刀輕薄,一點一點片著手下的東西。

這......算危急的事情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莫懷不知。

*

小院中。

屋中燃了比平日要多的燈,照得整個小院亮堂堂的。

房中,一身素衣的姜嫿正持筆畫著什麼。她的身前,是那方被粘好的玉刻的九連環,姜嫿一邊看著,一邊細緻畫著,將九連環的每一處傷缺都臨摹了下來。

晨蓮端著茶進來時,腳步儘量輕,因為小姐肉眼可見地認真。

看見姜嫿停下筆,晨蓮才將斟好的茶遞了過去。

“小姐,用口茶吧。”

姜嫿彎眸,輕聲道謝:“好,多謝晨蓮。”

晨蓮將那一張已經畫好的小心收起來,等她再回來時,發現小姐又持起了筆。晨蓮一笑:“小姐是對適才那張不滿意嗎?那奴收早了,這再去尋出來。”

姜嫿手下未停,輕聲道:“不用,也沒有不滿意,本來就是要畫兩張的。一張我們留著,一張給鋪子的掌櫃,有了圖,能夠看見哪裡殘缺,掌櫃的可能會更方便些,也省些力氣。”

少女眉眼認真,被燭火映出了一道又一道影。

晨蓮在她身後,認真地看著。偶爾她覺得小姐和公子真是奇怪,旁人一眼就能看清的事情,公子和小姐要試探無數次。

可有些事情——

例如公子昨日會來,今日不會來,這般的事情,小姐又能毫不費力的全部猜中。

燭火下,姜嫿將每一個缺口都用墨勾勒出來,待到第二張也畫完,她輕輕鬆了一口氣。琴棋書畫裡面,她學得最差的就是畫了。

不過看著紙上九連環的模樣,她覺得這是她最好的一張‘畫’。

如若這可以算畫的話。

少女垂下眸,低低笑了出來。

月光從窗外灑入屋內的亮堂之中,少女將手中的筆放置到筆架上,走到了窗邊。在一片光亮之中,她靜靜地望著天上的月亮。

那個月亮裡面是什麼樹她不知道,但是......她的月亮有一顆梨樹。

會開梨花、結梨子的梨樹。

*

深夜。

莫懷敲響了謝欲晚的房門:“公子。”

裡面傳來青年平靜的聲音:“進來吧。”

莫懷進了門,屋內就燃著一盞燈,有些昏暗。莫懷沒有說什麼‘要不要再點幾盞燈’這樣的廢話,而是將手中的小信遞了上前。

青年接過,手上滿是淡淡的傷痕。

被刀切的、被油濺的、被魚咬的。他沒有管這些傷,畢竟於他而言,不太重要。雪衣垂下,將那些傷口盡數遮去。

那封小信映入青年的眼眸。

他怔了一瞬,隨後平靜道:“知道了,下去吧。”

他吩咐了,莫懷只能安靜下去,回身關門時,他透過門的縫隙看見了公子的臉。昏暗的燭光下,青年眸色平靜,那封小信靜靜地躺在書桌之上。

門被關上了。

青年望著上面的‘於陳’二字,低聲笑了笑,有些苦澀。要怎麼辦,他連於陳的名字和她放在一起,都覺得刺眼。

他想了許久,卻只想起那個吻——

山巒崩裂,禮樂崩塌。

從他吻下去的那一瞬開始,那些欺騙就變了性質,他不能是一個那樣的人,他需得對她坦白。或許......或許......即便知曉了一切,她還是會抱住他呢?

可青年又知道很難。但從那個吻開始,他的掙扎就失去了意義。

他會坦白。

還有十天,他們之前一起釀的梨酒就能挖出來了。那時姜家的事情已經結束,他想為她做上一桌菜,雖然現在很難吃,但是還有十天......應該會好一些的。彼時,他再將一切都告訴她。

雖然很過分,但是如果有那壇酒,有那桌菜,她是不是能少生氣一點。起碼不要......直接不理他。

不理他也可以,也可以,只要她少生氣一些。

屋內昏暗,夏日無風,燭火淡淡地映出一片光,滿室沉寂。

這幾日,矜貴的青年幾乎嚐到了一生的忐忑。

*

隔日。

姜嫿小心用木盒安置好九連環,隨後同晨蓮一起出了門。

依舊是上次那個陳離模樣的掌櫃,姜嫿將木盒連同昨日她畫的圖紙一同遞了過去。

陳離小心開啟了盒子,看見裡面碎得有些過分的九連環,輕聲嘆了一聲:“小姐對這九連環真是愛惜。”

這般細的碎塊都粘上去了,一定花了許多功夫,細看上面還有斑駁的血跡。

姜嫿有些忐忑地問道:“還能修嗎?”

陳離猶豫了瞬,隨後翻轉著九連環看了看:“能修,但是可能用的時間會有些久,小姐若是不急,便交給我吧。”

姜嫿眸中立刻有了笑意,輕聲道:“不急的,多謝掌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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