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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聲音很輕,卻不難聽出帶著怒火。

這一下子嚇到了徐宴時,他茫然無措地捏了捏衣袖,小聲問道:“神女,你是在擔心謝丞相嗎?”

姜嫿抬眸望向他,一言不發。

徐宴時沒有看姜嫿的臉,只是看著她被雨染溼的衣裙下襬,小聲道:“要不神女去換一身衣服,那邊便有鋪子。神女若是擔心丞相,換好乾淨的衣服了,我帶神女去牢中見丞相。”

第七十二章

姜嫿怔怔地望了徐宴時許久。

徐宴時也偷偷看著她,見到她一直看著自己,耳朵已經紅了。雖然有些不敢同神女對視,但還是認真地說:“丞相的事情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但是神女如果擔心,我可以帶神女去大牢裡面看看丞相。神女在凡間應該不能用術法吧,要不先去換了衣裙?”

他小心翼翼地說了最後兩句。

晨蓮看了他一眼,上前輕聲道:“小姐,先去換了衣裙吧。”

路過徐宴時時,姜嫿很輕地說了一聲:“多謝。”

只有這一句,徐宴時就沒有掩藏住眸中的歡喜,他望著姜嫿的背影,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隨後低頭笑了一兩聲。

他這一生無用,能夠為神女分擔一二,就是他之幸事。

姜嫿很快換好了衣裙,她無心挑選,隨意指了一件素白的。待到換上之後,晨蓮付了銀錢,她還未出鋪子,就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徐宴時。

她不知她該如何從容,適才她應下他那句‘帶她去見謝欲晚’時,她竟然沒有猶豫一分。

知曉姨娘能夠一直在安全的地方,她心中的一塊石頭就悄然放下了。

哪怕徐宴時背後代表的麻煩,於她而言真的很大很大,但比起謝欲晚的生死未卜,都不過寥寥。

她以為他們會需要偽裝一番,但徐宴時就那般大大咧咧帶著她進了大牢。

大牢悶熱的氣息在獄卒開啟門的那一刻,直接向兩人奔湧而來。

徐宴時搖著扇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因為我那些朋友,也多是紈絝。紈絝犯了事,有些家中會撈一撈,有些家中想給些教訓,便會讓他們在牢中呆上幾日。那些自小溫柔鄉里面長大的公子哥哪裡受得了牢獄中的苦啊,哭著求著讓我日日帶些美酒佳餚去看他們。”

“一來二去,我和這裡的獄卒們都熟了。我若是要進來,他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不是之前一直這般,今日還真不會這麼方便。”

姜嫿聽著,直到身旁傳來風。

是徐宴時一直在為她扇著扇子。已經是夏日,這牢獄之中有的地方又架著火盆,溫度自然不低。

若不是下了半日的雨,去了一些燥熱,牢獄中溫度只會更高。

被徐宴時領著,姜嫿想著今日在大街之上聽見的那些話,掐住了自己的手心。直到徐宴時在一處停下,輕聲道:“到了。”

徐宴時看了看裡面的謝欲晚,又看了看身旁的神女,垂頭將手中的鑰匙遞給了她,隨後自己轉身去了一旁的角落。

姜嫿接過,怔了一瞬。

她捏緊鑰匙,向裡面望去,恰好同青年的眸對上。

他未曾如她想的那般狼狽,只是一身雪衣不如往日干淨。見到她來,他眸中有一分驚訝,隨後又轉化為平日那副平靜的模樣。

手心被她掐得生疼,她用鑰匙開啟了門。

在他平靜的眸光之後,她向他走近了一步,她有些不知如何開口,最後只是沉默地跪坐下來。

地上只鋪了淺淺一層稻草,看著並不乾淨。適才新換的衣裙,跪坐下去那一瞬,就染上了灰塵。

青年的眼睛停留在她素白的衣裙上。

他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面前的少女。他不知道,她為何要來。

姜嫿將鑰匙放在地上,輕聲道:“夫子。”

聽見這一聲,謝欲晚垂下了眸。

他靜靜地看著少女被稻草染髒的衣裙,平靜道:“如若是因為夫子和學生名頭的問題,如今我出事了,會連累你。你去尋莫懷吧,他會將事情辦的周全的。”

說完這一句,他已經要送客。

姜嫿眉心一蹙,適才心中微弱的緊張開始消散,她將手中的鑰匙放在兩人之間,輕聲道:“你知道我不是為此而來。”

青年垂著眸,甚至不再看她。

姜嫿心陡然酸了一瞬,輕聲問道:“是因為什麼,我能幫你什麼?”

從始至終,她都滿眸擔憂地望著他。因為擔心,她都沒有了平日的委婉,問的很是直接。

青年始終垂著眸,獄中的燈火併不算亮,只有暗暗的一片。

今日外面下了雨,空氣中一直有些潮溼。

許久之後,青年才說道:“同你無關,也無需你幫我什麼。”

姜嫿一瞬間也失了聲音,她環顧四周,滿是枯草和泥土,周圍的牆壁上面還有用血寫的字,空氣中縈繞著一股令人絕望的氣息。

而在她身前,青年依舊清冷矜貴。

彷彿這不是大牢,他面臨的不是兇險之境。

她遲疑許久,還是又問了一聲:“那......要我帶什麼話給莫懷和橘糖嗎,或者給商陽那邊的人,就算我不能做,他們、他們也應該可以做些什麼。”

青年終於抬起了眸,望向了她。

他的眸中有一種她看不懂的東西,她心怔了一瞬,不知為何又在他眸中看見了那場雨。她惶然得不知如何開口,卻在下一瞬聽見青年平靜的聲音。

“姜嫿,走吧。”

青年望向她的身後,在拐角處有一個身影正在等著她。

他平靜地看著,只覺得他的小嫿還是善良了些,如今他只是入了牢獄,她眸中便有了心疼,日後若是他真被判了罪,權勢盡失,千夫所指,他的小嫿又該如何呢?

重生之後她萬般苦痛想要逃離他,如今因為他失勢入獄,便又猶豫地停下了步伐。

如若有一日她見到了他屍首兩異,可能會哭。

謝欲晚平靜地看著她,他不想她哭。

他會捨不得。

於是他藉著昏暗的燭火,望向身前的少女,他看得出她在猶豫著什麼,一遍又一遍地捏緊衣裙。

他聲音很冷,很靜,開口時彷彿置身於一場大雪。大雪茫茫,壓了樹枝,輕微的響動聲之後,是樹枝和雪一同墜地的聲音。

他隱瞞所有未說盡的愛意,望著她,像是要將她映入眼眸。

像是最後一眼。

在她抬起眸的那一刻,他收回了眼神。

他的聲音變得很冷,很平靜:“姜嫿,師生一場,這是最後一課。”

姜嫿怔了一瞬,還來不及反駁什麼,就感覺青年的手自她頭上滑過。她下意識顫了眸,可青年卻未觸碰她分毫,只是從她頭上拔了一根銀簪。

她未察覺之時,青年很深地、很深地望了她一眼。在觸及她顫抖的眸之中,青年怔了一瞬,隨後垂下了眸。

他從自己的身上撕下了一塊布,隨後用適才拔下的銀簪劃破了手指。

偌大的血珠瞬間冒出,在姜嫿的沉默中,青年以血為墨,以紙為筆,平淡著神色寫了一封‘合絕書’。

是時下用來斷絕師生情誼的書。

姜嫿一怔,聽見青年平靜道:“姜嫿,當自己擁有的權勢無法庇護自己之際,不要去沾惹不必要的麻煩。”

“此為明哲保身。”

不必要的麻煩。

姜嫿聽著他如此形容自己。

她捏緊了手心,不知道事情為何發展到如此地步。青年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如今以血寫的‘合絕書’,上面的字跡依舊風姿端正。

她沒有讓他寫完,隔著青年雪白的袍,握住了他的手。

“可是夫子,從前你不是如此教我的。”

他也沒有掙脫,只是平靜地望著她:“我從前教過你什麼,我都忘了。有些無用的,你也忘了吧。”

他看著她,有些難言的沉默。

他教她琴棋書畫,教她詩文禮儀。但那些東西,似乎困住了他的小嫿。比起一直記住從而為難自己,他寧願她忘記。

他將她的手掰開,力道很輕。

姜嫿望著他,固執地用緊,她兩世都沒有過什麼太大的勇氣,但是好多都用在了這個人身上。她不知道為什麼,但是總感覺,今日她如若放開了手,她日後會萬分遺憾悔恨。

他心思深沉,聰慧過人,她從來都知道。

但即便如此,聽見他入獄的訊息,她還是會擔心。

丞相府的人不見人,她不知道任何事情,滿街的流言蜚語,過路的行人都在議論。她會擔心,會很擔心。

姜嫿無法欺騙自己。

她無法放任他在如此苦難之中。

青年抬起眸,望向對面握住他手腕的姜嫿。

昏暗的燭光一點一點映出少女的姣好的眉眼,她望著他,眸有些泛紅,輕聲說道:“謝欲晚,你好好同我說,我在擔心你。”

他已經有些忘了,兩世他們是否有過如此坦誠的時刻。

他聽著一聲擔心,眸怔了許久。但在他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心中異樣的情緒之時,他突然垂下了身。

一口血在他俯身的那一刻,直接吐了出來,燭火終於映亮了青年的臉。

滿是蒼白。

第七十三章

原本雪白的衣裳,泛上了淡淡一層血珠。

昏暗的燭光映出淡淡的輪廓,青年微微曲著身體,血絲順著唇角滑落。他垂著眸,讓人看不清情緒。

姜嫿一怔,忙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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