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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雙好看的鳳眸,映著雪白的錦袍,在月色之中如清冷孤寒的仙人一般。從前姜嫿最喜歡的就是那雙眼。

此刻她卻只想避開。

她才欲走,抬起步子卻不由踉蹌,向後一看,才發現衣裙被桌子的一角勾住了。她只能坐回去,微弱的燭火之下,當著謝欲晚的面解自己被勾住的衣裙。

她不由紅了臉,總覺得事情不該是如此。

衣裙勾得有些深,微弱的燭光之下,姜嫿只能小心地一點一點從裡面勾出來。被勾住的地方有倒刺,她手指未注意,一下子就被刺了一下。

一道身影淡淡走到了她身旁,俯身下來,輕聲道:“我來吧。”

看著解了半天未解開的衣裙,姜嫿沒有出聲。

衣裙是姜玉瑩的,若是損壞了,姜玉瑩那邊可能會有別的想法。還未到她們約定的日子,她不願多生事端。

青年的手觸到了她的衣裙。

明明只是衣裙,但姜嫿還是怔了一瞬,她的身體靠在座椅之上,將自己的手沉默地收回。

他到了她身前,遮住了光,兩人都似在一片黑暗之中。被牽動的衣裙摩挲過她的肌膚,沉默之間,她聽見了自己清淺的呼吸聲。

他俯身,故而同她其實不算太近。

但解女子衣裙,如此親密的事情——

還未等她想出一個所以然,衣裙已經被青年撫平放下了。

她輕聲道:“多謝。”

謝欲晚淡應了一聲。

走出畫舫,外面依舊是寂靜一片,遠處星星點點點著燈。風吹著湖水,吹動了水中的月亮。

姜嫿同謝欲晚並排走著,兩人的影子被月亮無限地拉長,直到蔓延到了船板上,淡淡地折入水中。

很快走到了畫舫同岸邊相連的地方,姜嫿提著衣裙,走了過去。在她的對面,隔著一道船板,是正靜靜看著她的謝欲晚。

走了兩三步,姜嫿才發現,他並沒有過來。

後半夜,岸邊已經沒有人了,只剩下一盞孤零零的燈籠,高高地掛在那。

她轉身向他望去,他眸色平靜,身後被月光映亮的湖,像是薄薄的一層雪。不知為何,她第一次覺得,他孤寂異常。

她放下自己的衣裙,適才被勾住的地方還微微皺起。

“不過來嗎?”她輕聲問道。

青年沒有回答。

夜已經深了,附近也沒有馬車,若是他不過來去喚人,她今夜便只能尋個客棧去住了。這般想著,她陡然想起自己的荷包在晨蓮身上。

她紛亂想著今日不如在畫舫上將就一晚,又想著明日這個事情傳出去了該如何是好。不如用頭上的金簪去同客棧老闆換些銀兩,住上一晚,明日再讓晨蓮拿錢去贖。

她轉身望向他:“能借我些銀錢嗎?”

沉悶的一切被這一句開啟,青年踏過木板,輕聲搖頭:“我也沒有。”

......

姜嫿看著四下無人的碼頭,突然明白了適才謝欲晚為何不過來。

反正還要回去。

她從頭上拔下金簪,輕聲道:“去換兩間客房應該還是夠的。”

他走到她身旁,淡聲道:“得換二十間,不過最近的客棧也有三里路,得走一個時辰。”

便是姜嫿告訴自己不要多想,此時也忍不住道了一句:“馬車呢?”

謝欲晚搖頭,輕聲道:“沒有馬車。”他比她高一個頭,站在她身邊,有一種樹木的錯落感。

姜嫿:“莫懷和晨蓮呢?”

謝欲晚眸色平靜:“回丞相府了。”

“不講道理。”姜嫿坐在臺階之上,倒也沒有埋怨。她抬眸望向身前的青年,想著若是她在這坐一夜,他這般規矩守禮的人,便是要站上一夜了。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想到這,她不由輕聲笑了起來。

他一直安靜地看著她。

最後,少女無奈地抬起臉:“那回畫舫上吧,上面有休息的房間,只是膳食可能就只有些冷透的點心了。”

她提著衣裙,先走了過去。

這一次,謝欲晚沒有停頓,同她一起去了畫舫上。

推開一扇房門,裡面果然一切都有,姜嫿望向門外的謝欲晚:“夫子,夜深了。”

關上門之後,她背靠著門,輕輕地坐到地上。

她自然知曉這是謝欲晚的手筆,只是她今日太累了,再無意去計較什麼。終於獨身一人,她有了時間去消化今日聽見的‘故事’。

原來姨娘曾經去尋過謝欲晚。

難怪......上一世他對她如此‘寬容’。

姜嫿眸色淡淡的,突然鬆了口氣。今日司洛水的事情讓她明白,這世間失了清白的女子,將會面對些什麼。

司洛水寧願冒著溺水而亡的危險在水下躲了半個時辰。

如若她今日沒有那艘船,司洛水若不能被旁人救下,可能就會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當初她的情況同司洛水其實無異,甚至更加嚴重。

眾目睽睽之下被撞破了‘歡好’,對於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而言,流言便能讓她屍骨無存。

是謝欲晚救下了她。

她曾經以為是因為他君子的品行,但其實妥善處理她方法絕不只有迎娶。

讓她帶髮修行,避開長安城這幾年的風頭,對當時的她而言,也是很好的法子。或許......他當時帶她離開姜府,同她成婚,珍她護她,那般做只是因為他應了姨娘一句‘庇護’。

姜嫿淺淺地笑了一聲,卻又不知為何流出了淚。

她曾以為那是愛。

或許那也是愛,只是無關謝欲晚,那是姨娘對她的愛。

她輕聲笑著,抹了抹自己臉上的淚,隨後望向窗外那顆很亮很亮的星,在晃悠悠的湖水之上,在精巧無人的畫舫之中,閉上眼,輕聲許下了心願。

湖水和月色和星星一同聽見。

*

隔日。

姜嫿很早便醒了,她才掀開被子,就聽見了敲門聲。

是晨蓮的聲音。

“砰——”

姜嫿輕聲道:“請進。”

因為窗戶開著,姜嫿已經能悠悠聽見一些岸邊的聲音。她望向端著水進來的晨蓮,輕輕笑了一聲。

晨蓮也彎著眸地望向她,輕聲抱怨:“小姐,昨日晨蓮是被哄騙走的,小姐不要生奴的氣。”

姜嫿不太在意,因為上一世的關係,她早就習慣了身邊都是謝欲晚的人。晨蓮是謝欲晚送來的人,還是從暗衛營出來的,她沒有讓晨蓮全然聽她話的道理。

晨蓮眉心微蹙,上前對著姜嫿眨了眨眼,很認真地道:“奴真的是被莫懷給騙走的,下次不會了,莫懷總是拿一些不能騙人的東西騙奴,奴下次一定不上當了,莫懷真的是這個天下最會騙人的人。”

姜嫿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好,下次走之前,要給我留一個錢袋子。”

明顯打趣的話,晨蓮輕輕在她身邊蹭了蹭。

等到用完膳,姜嫿推開房門,就看見了船板上的謝欲晚。

他換了一身青圭色長袍,神色淡然,似乎昨日把馬車奴僕都撤走的一切荒唐事情不是他做的一般。

“夫子晨好。”她輕聲喚道。

他望向她,少女站在一片明媚的光中,格外地美好。他定眸看了許久,溫聲道:“晨好。”

姜嫿沒有太在意,昨日全了他的‘荒唐’,是無奈之舉。想到今日回了姜府,還得尋個藉口,姜嫿輕嘆了口氣。

謝欲晚將一切都看在眼中。

他眸中蔓延開的雪,因為染上了少女周身明媚的光,一點一點消散。

望著公子,莫懷怔了一瞬,那日公子從書房出來之後,書房內是滿室的佛經。雪白的宣紙上,字字端正,像是用經文在宣判罪|孽。

公子未同他言書房內的佛經該如何處置,他隔日便自作主張,去了山外的寺廟,將其都給燒了。

雪白的佛文被火一片一片吞噬。

莫懷望著漫天神佛,輕聲許下了此生唯一一個心願。

他不知未來多舛,公子會有怎樣一個人生。但他希望,控制公子的那些枷鎖,便如同這火盆中的佛文一般,少一些,再少一些。

這一切,似乎終於在今日,得到了些許應驗。

或許,這世間真有神佛。

神佛仁善。

第四十九章

畫舫外,岸邊,姜府的馬車已經在候著了。

姜嫿輕輕看了一眼,知曉又是謝欲晚尋了些法子。由他生出的亂子由他解決,她倒是也沒什麼太大的感觸。

她望著不遠處那個青年,笑意如尋常一般溫婉。

即便重生一世,她亦無數次被困住。那十年發生的一切,像是一場未完成的救贖。她曾以他為光,像飛蛾一般拋卻那些過往向他前進。

但她還是高估了自己,愛賦予她的勇氣,在他們之間,是如此地脆弱。

重生一世,她也終於能夠坦然接受那一方冰冷的湖水所埋葬的遺憾。

像是昨日的那個‘故事’,解開了她上一世最後一個心結,從今以後她便能自在地奔赴新的人生。

再沒有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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