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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蓮輕聲笑了一聲,隨後望向了遠處的公子,隨後望向了一旁的莫懷。

湖中的事情後來不知如何了,反正宴會就開始了。就像是看熱鬧一般,眾人最後既沒看見溼身的小姐也沒看見冷透的屍體,唏噓兩聲就繼續討論下面的事情了。

載歌載舞,好不樂哉。

唯有一個角落的女子不斷地捏緊手帕。

姜嫿不太在意這些,又拿了一塊點心,是一個圓鼓鼓的糰子。她從前未吃過,不由好奇咬了一口。

宴會上的人都時不時向主座下方的位置看,歌舞雖然不錯,但是郡主和丞相大人之間的那些事,才更有趣。

圓鼓鼓的糰子裡面是槐花餡,咬一口,慢慢的槐花香。姜嫿眼眸亮了一瞬,用乾淨的帕子包好一個糰子,偷偷遞給身旁的晨蓮。

謝欲晚淡淡地看著,見到這一幕,轉開了眼。

旁邊的徐寧玉還在輕聲道:“上次父兄邀您入府一聚,不知謝大人何時有時間。”明明是一個受盡寵愛的郡主,在謝欲晚面前,卻字字乖巧溫順。

“下月初三。”青年淡淡道。

徐寧玉頓時彎了眸:“多謝謝大人,謝大人今日能來此宴會,是寧玉之幸。”

“嗯。”青年沒有再多言。

莫懷看著徐寧玉走遠,眼眸一直停留在她身後的影上。

到了夜幕,宴會便結束了。

姜嫿垂著眸,一直想著旁的事情,這一日她都在扮演默默無聞的姜三小姐,低垂著頭,倒是方便偷懶。

最初在她身上有不少探究的視線,等到謝欲晚來了之後,便只有寥寥幾道了。到了宴會後半段,打量的視線便全然消失了。

今日宴會上的小姐公子回去之後,各府中應該對她就會有些別的考量了。從前因為不知曉她這個‘學生’在謝欲晚心中的份量而躊躇,如今見到謝欲晚對她毫不在意,那些紛至沓來的請帖和庚帖就該沒了。

姜嫿今日飲了一些酒,臉色有一層淡淡的紅。

她小口小口飲著杯中的酒,甜甜的,很好喝。

上一世她其實吃什麼東西都不太好吃,最後甚至連識別味道的能力都沒了。如今能夠從吃食中感到快樂,是一件讓姜嫿很歡喜的事情。

等到宴會結束時,姜玉瑩蹙眉看了她一眼:“回府了。”

宴會上人已經走的差不多了,姜嫿抬眸,卻看見了遠處那一道雪白的身影。

姜玉瑩顯然也看見了,也不提回府的事情了,忙提著裙子跑了過去。姜嫿沒有動作,只是低著頭,不知在想著什麼。

她該問問謝欲晚寒蟬的事情。

但是其實不用問她也知曉,只是為了她的安全。

他做這些,從來不同她說明,就像當初在江南,他一言不發,直接同她說她要同他會長安一般。姜嫿得承認,她無法將他當做旁人一般地對待。故而有時即便是好意,她有時也會有些煩悶。

一種無法宣洩的淡淡的煩悶。

她沒再往姜玉瑩和謝欲晚的方向看,只是輕輕飲著杯中的酒。

等到他們聊完了,姜玉瑩自然會來尋她一同回府。

她小口小口地飲著,垂著眸,臉上沒有什麼神色。

晨蓮彎著一雙眸,覺得小姐很像一隻小兔,不太開心的那種。

還未等姜嫿喝完一杯酒,遠處的青年已經打發了姜玉瑩,緩緩向宴會一角走過去。謝欲晚眸依舊如平常一般淡淡的,雪白的衣袍襯得他清冷絕塵。

垂下的衣袍掩住滿身傷口的手,他指尖的血被洗掉了,只留下一層疤裹著血肉。

只是那疤看著輕薄而脆弱,像是下一瞬就要裂開。

他走到少女身前,淡淡地看著她。

他的聲音很輕很冷:“姜嫿。”

正在飲酒的少女怔住,甜甜的果酒從喉腔嚥下,她抬起因為飲酒微紅的眸,同身前的青年對視。

月色晃晃從水面升起,天邊有一顆很亮很亮的星星。

兩人隔著一方桌子,對視著。

青年的眸很淡,他站立在案桌前,俯身看著她。他聲音很輕,如玉石和琴音:“要聽一個故事嗎?”

水中的月色晃悠悠,畫舫不知何時已經全然安靜了下來,晨蓮不知何時也已經退了下去,宴會上只剩下他們兩人。

姜嫿該搖頭。

可良久之後,她輕聲道:“好。”

道出這個字的時候,她心中淡淡地想,原來甜甜的果酒也會醉人。

她看著身前的青年,她們上一次見面是在她的小院中,謝欲晚飲了一杯她敬給夫子的茶,淡聲同她說晨蓮的事情。

不過幾日,為何她覺得謝欲晚像是變了個人。

兩人都沒有動,若是從身後看,月色之下兩人的影子被悠悠地拉長,卻顧自遠離。

青年淡漠的聲音在畫舫內響起。

“空霜元年杏月,一位身體孱弱的夫人敲響了我的房門。夫人對我言,她一生別無所求,唯有一女。”

姜嫿一怔,眸一下紅了。

那些她上一世從未觸及的真相,在這一刻,終於被人緩緩地揭開了一角。

青年還在繼續說:“人世間人皆如蜉蝣,我應了。因為朝廷的事物,隔日我離開了長安。三日後我才知曉,那位孱弱的夫人死在了我離開的第二日”

“離開長安之前,因為夫人的請求,我派了一人。”

謝欲晚淡淡地看著姜嫿,眸中的有些東西在一點一點變淡。他以最平直的口吻告訴她真相,就像是告訴自己一般。

“那人看見了事件的始末,從始至終,只有一人進過那位夫人的房間,但夫人是自縊。暗衛將訊息上報給我,回來的途中,我又聽見了夫人屍骨被燒燬的訊息。”

“夫人的女兒很傷心,應著承諾,我去尋了府中的大人,將暗衛所看見的事情告訴了他。大人同府中的公子聽見,忙為他們那位女兒開脫。最後,我們達成了一個交易。府中的大人和公子求我,夫人人已死,再追究無意義,問我有何想要的。”

謝欲晚眸深了一瞬,輕聲道。

“我同他們說,我要你。”

姜嫿眸顫了一瞬,一顆淚直直落下。

“夫人是自縊,我無法依著一人的說辭去為人定罪。唯一能做的,是做好之前答應夫人的事情。夫人此生唯心繫她女兒,來尋我時同我言,若是日後女兒發現些許端倪,讓我遮掩三分。夫人希望她女兒自在活在這世間,如此要求,我一一應了。”

這就是真相。

他淡聲掩去那些心動,為她復現最原始的真相。

他不曾同她言他們的初見。

那日在姜玉郎的書房之中,他隔著畫著花鳥的屏風,遙遙看了那個咬著筆頭的少女許久。他看見少女因為抄書入了神,不小心唇間染了墨,反應過來之後,開始茫然無措地用帕子擦拭。

墨的滋味並不好,少女眉心都蹙起來。

她穿著一身發舊的衣裙,但是絲毫掩不住身姿的纖細柔弱。他那時淡著眸,還不知道她便是姜玉郎曾經同他提起過的姜嫿。

她的唇是那種淡淡的櫻紅,臉紅起來的時候,倒是相得益彰。

他那日一言不發,直到少女放下抄寫的古書,眸中難得露出了一抹歡喜。後來姜玉郎敲門進來了,少女膽怯著,卻還是帶著淺淺的笑意。

他從前不知,這是喜歡。

謝欲晚眸淡淡地看著身前的少女,她正在落淚。

似乎不想在他面前失態,她只是小聲地哽咽,卻還是沒忍住,淚一顆又一顆地落。

姜嫿垂著眸,又想起姜玉瑩彼時的說辭,她眼眸通紅,輕聲道:“姨娘為什麼那麼傻......”

為什麼為她尋好一切後路,又用絲毫不顧惜自己。為什麼從來不曾想,這世間如若沒有她,她要如何活下去。

謝欲晚淡淡看著身前不停落淚的少女,他沒有說話,亦沒有動作。

月色淡淡照在他們身上,青年看不見自己的眸。

只是再恢復意識時,他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已經撫上了少女的臉。他動作很輕,用手一點一點地擦去那些淚珠。

青年手指修長,如玉一般,因為常年握筆,指腹有一層薄薄的繭。他撫摸過少女的臉頰時,不由帶了些晦澀的疼。

姜嫿抬起通紅的眸,同他對視。

月色聽見他輕聲道:“別哭了。”

第四十八章

一滴淚順著少女通紅的眼眸向下垂,滑過謝欲晚的指尖,再順著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淌到手心之中,直至消失。

青年的手一怔,淡淡地望向她。

他的身後彷彿出現了那用數個日夜抄寫的一室佛經,雪白覆在他路經的每一處,像是傀儡的千萬根絲線,緊緊地牽扯住他的身體。

而他走向她的每一步,寂靜無聲。

他淡淡地看著自己的血肉從絲線之中剝落,染紅了那片雪白。

原來,這是情愛。

這是唯有月色聽見的呢喃。

青年的手很涼,混著她溫熱的淚,多了分異樣。

姜嫿下意識別過臉,即便還紅著眸,也輕聲道:“是學生在夫子面前失態了。”說完,她猶豫了一聲:“多謝夫子。”

畫舫內不算明亮的燭光映出兩人的影——各自一方。

她垂著眸,不太敢看他。

一方乾淨的帕子就被遞到了眼前,她向著帕子看過去,只見一角繡著一方雪竹。她依舊有些未忍住的哽咽,但還是小聲地搖頭。

“不用了夫子。”

她從一旁拿出自己乾淨的帕子,很快擦拭掉了臉上的淚痕。帕子很柔軟,不似青年那雙有薄繭的手,不會有那些生澀的疼痛。

想起適才發生的一切,姜嫿心中陡然有些亂,她不由尋起了話題:“姜玉瑩已經走了,那姜家剩下一輛馬車還在嗎?”

她扶著桌子起身,青年靜靜地攙扶住了她。她還未來得及避開,見她站穩,他又已經放開了。

談不上親密,卻也不是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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