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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書上說,豐朝武桓帝柴明言暴病崩於東順宮,時年五十一歲。

這個年齡算不得年輕了,當然也算不上垂垂老矣。柴明言一生戎馬,從他還未登基開始算起直到生命的終結,總共親征了四次,大小數十餘戰告捷,身體硬朗的很,也沒有什麼致命的隱疾,按理來說絕對不會在正值壯年的歲數就這麼草率的離世。

而關於這位名君的死因,自然便衍生出了眾說紛紜。

有人說柴家人遺傳著一種罕見的疾病,所以歷來短壽。這麼說倒是的確有幾分道理,畢竟有不少例子可以列舉——他血緣上的大爺、名義上的父親柴寒沒到五十歲就去世了;而他的長子柴睿也是英年早逝,也包括他那個不成器的倒黴太孫,雖然柴正匡是戰死的,但這廝的兩個兒子也都沒有活到十五歲便夭折。柴明言能挺到五十大關已經是相當命硬了。

而還有一種說法則伴隨著一種陰謀論,稱柴明言之死是由柴正匡一手策劃的,因為他畢竟是太孫而非太子,上面還有兩位叔叔,為了早點將生米煮成熟飯,柴正匡才謀殺了親爺爺。這種說法的依據就是柴正匡在繼位之後便迅速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在一定程度上奪取了兩位叔叔的權力,不過此類論調也不難推翻——柴正匡做了數年太孫,期間也沒有證據能夠證明柴明言動過廢太孫的念頭,所以這種猜想大多被認為是後人覺得柴正匡暴虐無道所以才牽強附會地再給他添上一筆黑料。

而在史書之外的部分,還有一種流傳甚廣,甚至一度被認為是真相的傳聞——它講述的是一個未必符合邏輯,但人們出於某種心理卻又都願意取信的故事。

柴明言第三次北征胡部,長驅直入數百里,脊河一戰生擒與獦狚人血脈同源的那貀人首領,乘勝追擊再破阿矢哈達與拉蘇等數部,取得了非常輝煌的戰果。

而經此一役對柴明言俯首稱臣的阿矢哈達部不但開始年年進行朝貢,甚至還送出了他們的公主圖蘭娜願結秦 晉之好。

但在旁人看來,阿矢哈達部這送公主的行為好像不太禮貌——如果公主做妃子,那按照中原的禮法皇上豈不是要管阿矢哈達部諾顏叫老丈人?一個手下敗將居然還敢這麼囂張?更何況這公主其實就是安插在柴明言身邊吹枕邊風的角色而已。

圖蘭娜公主抵達京城之後,朝野之上奏摺滿天飛,激進派的武將恨不得再次揮師阿矢哈達部,而保守一些的也覺得要把這個疑似有鬼的姻親給退掉。而文官們則是考慮到了一些其它因素——雖然阿矢哈達部的意願是聯姻,不妨就將這位公主賜婚給皇子。

但柴明言這豪邁不羈了一生的傢伙卻不這麼想,對他來說這是一件相當無所謂的事情——圖蘭娜對於他來說就相當於是一個戰利品,這是自己征服了草原的證明,哪怕當她是個花瓶擺在那裡看都沒有還回去的道理,至於倫理上他是不是要對阿矢哈達部的諾顏叫岳父……他敢叫,那老東西敢答應麼?

於是,柴明言便欣然接受了這份禮物,並且還冊封圖蘭娜為妃。只不過柴明言似乎對這位美豔的異國公主沒什麼特別的寵愛,只是單純地作為一個邦交的紀念品和飾物而已。

柴明言四十五歲的時候,皇后和太子在一年之內染病相繼離世,而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也在那段時間之中陷入了崩潰一般的沉痛裡。或許為了發洩出心中的悲傷憤怒,他又重新把精力投入到自己所擅長的軍事領域當中,他發起了人生中最後一次親征,將在西北邊疆蠢蠢欲動、成立了汗國的厄勒蘇部打的分崩離析,又一次遁入大漠。

而在這期間陪伴在柴明言身邊的一直是那個不怎麼受寵的小公主圖蘭娜,或許柴明言帶上她只是單純地想要在這位雜揉了禮品、人質和探子三種特質的“貢品”面前展示帝國的強盛武勇,但他本人也不得不承認,圖蘭娜的存在的確消解了他的煩惱。

胡部蠻勇尚武,作風在女子身上也有體現,圖蘭娜尤其擅長舞劍,不同於宮廷中培養的舞伶那般矯揉造作的姿態,小公主的劍藝殺氣凌人,頗得柴明言欣賞,也正是因為如此,班師回朝之後不久圖蘭娜便被下旨遷入東宮。

有人稱,這是柴明言釋放出的、要以圖蘭娜為皇后的訊號——但皇后可是一國之母,豐朝還從未有過以胡人女子為皇后的先例,這是否……

可皇帝沒有召他們議事,誰也不敢多嘴去問,畢竟柴明言還真沒怎麼在乎過禮法。

“先帝的故事……就是如此了。”柴家人嘴刁,柴明言和他大爺一樣都偏愛甘甜味兒的蜜酒,或許因為他今日喝了先皇生前最愛的酒,所以與寵妃說起了先帝的一生——也包括被皇家禁卷所收錄,但外面也早已沸沸揚揚的情史。

“陛下與我說這些做什麼?”圖蘭娜抱劍坐在一旁。

柴明言突然轉向,四目相對:“朕問你,你想做皇后麼?“

圖蘭娜不由得怔住,過了很長時間才回應道:“不想。”

“這宮裡的妃子都想做皇后,你不想?”柴明言似乎也沒想到自己的這個要求居然會被拒絕,“你是覺得他們會不同意?”

圖蘭娜輕輕笑了起來:“陛下已經年近半百,而臣妾太年輕了——若是我先於陛下而去,陛下不是又得經歷一次喪妻之痛?而若是陛下先妾身而去,妾身一無子嗣、二無權勢,三無威望,還是一個胡人女子——又怎能坐的住這個位子?”

談笑間,婀娜女子從不離身的長劍已經架在了柴明言的咽喉。

圖蘭娜所言句句屬實,她是真的不想做這個皇后,也有這幾般理由存在,但最重要的因素她從未說出口過。

她的本名不叫圖蘭娜,她本來的身份也不是阿矢哈達部的公主,她只是一個在兩國戰火之中失去了雙親的孤兒,阿矢哈達部的諾顏收養了這位戰士的遺孤,併為此計劃了一個長達十餘年的刺殺,讓她冒名為圖蘭娜公主深入豐朝的後宮,如果她有幸誕下皇子、並且被立為太子的話那就從內部瓦解豐朝,而若是沒那個機會,便利用身份的便利行刺柴明言。

在她的認知當中,柴明言要為自己父母的命負責,自己的養父也是一樣,只不過因為養育之恩的存在讓她寧願將罪責全部歸咎於柴明言,而她將會以皇帝的性命作為回報。

胡女之所以選擇在這個時機動手,正是因為柴明言的問題點醒了她,讓她回憶起了自己來時的初衷。

她已經察覺到了柴明言愛上了她,也察覺到了自己愛上了柴明言,所以現在將一切了結才是最好的結果。

柴明言的雙臂環在了胡女的腰際,將額頭貼在對方的小腹,聲音壓的極低:“先帝與李姑姑生不能同寢,我與你死不能同陵,看來顧此失彼便是柴家人的宿命……”

這位以武勇馳譽青史的皇帝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也不知愛人的刀劍相向對他來說究竟作何感想:“今夜宮裡值勤的人少,你從天梁門出宮,走東四街,到那裡的衛哨所找呂衡,你見過的,就是總陪我們打獵的那個,把這塊牌子交給他,他會帶你出城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柴明言把一塊熠熠生輝、半個手掌大的令牌按進了胡女的懷中,最後笑了笑:“出宮的時候別忘了幫我傳太醫,明天是個良辰吉日,正適合公佈我的死訊,寫在史書上也算有面子。”

圖蘭娜咬著嘴唇聽完了柴明言的話,問道:“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會安排好這一切。”

“朕好歹也是文武雙全到能在史書上享有個好名聲的皇帝,阿矢哈達部送你入宮的目的難道朕會不知道?”柴明言的臉上寫滿了驕傲。

圖蘭娜突然有些惱羞成怒,她的劍在柴明言的胸前留下了一個不足以立即致命,但卻會永不消逝的傷口:“我們兩清了。”

“所以你還是要走。”柴明言的鋪墊全部落空,他如此縝密溫存為的就是讓她踏踏實實地留下來,但圖蘭娜的“兩清”還是傳遞出了潛臺詞。

“我未能完成與義父的約定,無顏回草原。而我留在這兒,陛下可得安寢?”那是柴明言最後一次見到胡女明媚的笑容,如釋重負。

最終胡女還是離開了,帶走了她的劍,也帶走了他們的孩子,早在一個月之前柴明言就從太醫那裡得知了圖蘭娜懷有身孕的訊息,而這一點作為當事人的圖蘭娜也再清楚不過,兩個人都不想讓下一代人再重蹈覆轍,延續國與國之間的悲劇。

柴明言的彌留之際,似乎又一次看到了那曼妙的舞姿,他的遺言也被“斷章取義”地摘錄成為這把劍的名字。

第四把名劍,蘊含著國與國的陰謀,斬斷了人與人的悲劇,最終化作胡女婀娜一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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