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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潰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之疲憊,彷彿被埋在屍潮當中。
他緩緩地坐了起來,看著前方一望無際的死相,手指甚至能感受到血肉與枯骨那不同的觸感,卻唯獨感受不到自己肉身的存在:“我這是……到了地府了麼?”
面對自己的死訊,魏潰似乎並不感到意外,甚至比絕大多數人都冷靜的多——在他看來,自己這一生絕對不會壽終正寢,遲早都會以某種方式壯烈的死去,只不過來得這麼早讓他還是有些遺憾和難過。
還未成為天下第一啊……魏潰攥了攥拳,雖然他到如今已經足夠強,但他同樣足夠年輕——他的未來本來會有無限的可能性,但如今隨著死亡的降臨卻也不復存焉。
在平靜了好一會兒之後,魏潰終於站起身來,下意識地順著人潮的方向與亡魂們同路而行。
這一路無比漫長,而魏潰也覺得這和他了解到的神話傳說中的地府不太一樣,他也嘗試過和周圍一同前行的“人”作交流,但詭異地是他們似乎喪失了語言功能和交流能力,當魏潰招呼他們時,這些人也只會用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轉過頭來看著他,就連腳步都停駐了下來。
“是啞巴或者沒有思維了嗎……還是說只有我是特殊的?”就算是死了,魏潰依然保持著思考的能力,在發覺這些人與自己不同之後,魏潰立刻開始觀察起了自己周邊這些人來。
這些人的行進隊伍幾乎完全由成年男子組成,放眼望去完全看不到女人與兒童的存在,而相貌也是栩栩如生,除了面無表情死氣沉沉之外和活生生的人倒也無甚差別,而最大的異樣就是他們的服裝——有些穿著盛國普遍的短褐,還有少部分人穿的更加華麗一些,甚至還有披戴著盔甲的存在。
而這些人走路的姿勢也並不像志怪傳說中那麼僵硬,甚至每個人都表現出了根據他們性格、著裝所能呈現出來的步伐,有人溫吞緩慢,有人昂首闊步,有人佝僂猥瑣,有人囂張跋扈,這讓魏潰覺得自己就像是行走在城鎮中熱鬧繁華的大街上——除了這陰森的氣氛之外。
又思考了一會兒,魏潰突然醍醐灌頂一般想起了些什麼,他連忙衝上前扳過一個熟悉身影的臉,而在看到那張臉的瞬間,一個大膽而可怕的想法在他心中油然而生:“這些人……該不會是……”
“哈!你是魏潰!”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子發出尖利的聲音,帶著惡意的喜悅,將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此處,而對方的那張臉,魏潰也永遠都忘不了。
縱使萬劫不復,縱使挫骨揚灰……魏潰也絕對不會忘記這個讓自己人生第一次產生殺意的男人。
“你是陸智英。”魏潰的猜測與目前的狀況不謀而合,出現在這裡的所有人……都是被自己曾經殺死過的人。
其中不乏自己清楚名頭來歷的人,但絕大多數人魏潰甚至連他們的名字都叫不上來,而隨著陸智英的一聲叫喊,此地的亡魂們就像被驚醒一樣,木然的面孔上終於出現了表情,齊齊轉向過來。
“你可終於落在我手裡了……”陸智英的表情扭曲,渾身顫抖。
“哦?”魏潰發出疑惑地聲音:“我怎麼覺得是你又一次落在我手裡了呢?”
陸智英冷笑了一聲:“都到了這兒了,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
陸智英不愧是落榜考生,就這個比喻都不像是一個有點兒文化水平的人能說出來的,魏潰雖然也沒正經念過幾天書,但他好歹也和山河學府新生代第一做題家賀難混了這麼多日子了,口舌之利今非昔比:“我來這兒的路上確實沒見過棺材……不過我倒是想在殺你第二次之前問一下,為什麼這兒只有你能說話?”
“哼,他們可不是不會說話,而是不知道自己仇人的名字罷了。”陸智英本來沒想回答這個問題,但從人群中又同時走出兩個漢子,看起來就是武力不俗的模樣,魏潰也把他們認了出來——那是被自己手刃的兩個山賊頭子,十殿閻羅中的泰山王武不知和平等王鍾柏虎。“但我們不一樣……我們這些人,可是無時無刻地不在等著你來到這兒!”
“所以,一個人在死後就會來到這麼個鬼地方,被所有手下敗將包圍?”魏潰仍然鬆鬆垮垮地站著,顯得沒什麼興致的樣子。“不是我說啊,你們知道在你們死後這段日子裡老子究竟強到什麼地步了麼?”
這種話,魏潰的確有資格說,因為這個“死境”之中的對手,這兩個人已經算是其中最出類拔萃的了,但也不過是在魏潰拜師病貓之前就被輕鬆幹掉了。
“呵,少廢話,大家現在都是死人,你就束手就擒準備被我打的不得超生吧!”武不知躍躍欲試,已經舉起了拳頭。
魏潰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事情,忽然抬起手來叫停:“等等……既然被我殺死的你們都出現在這兒,那你們難道就沒有遇見過被你們所殺的人嗎?”
“當然,而且不只是被我親手所殺的人,就連被我抓到山寨裡,還沒等我動手就自殺的人都算在了我頭上,不過在我把他們再殺光一次之後我就來到這兒了。”鍾柏虎算是相對冷靜的一個,從他的表情裡也看不出來什麼復仇的慾望,可能單純地就是想和自己生前的好友做個伴兒,組個什麼哼哈二將之類的。
“那看來你的業務也挺繁忙的……”魏潰的表情中流露出了不善,鍾柏虎的話裡暴露出了不少資訊,不過他實在不把這些人當回事,所以又開始思考起自己身上的問題來——自己能想起來的最後一段記憶就是打爆了海格力斯的心臟,而自己應該也算是被對方所殺,所以如果自己又把這些人殺一遍之後,那到底是自己到對方那去,還是那個異國強者會到自己這邊兒來?如果自己再殺一次海格力斯,那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又會去哪兒呢?
對於在此地沒有見到海格力斯這個生平最可敬的對手,魏潰倒是一點兒都不感到意外,想必那傢伙也有一屁股人命債要償還。
不過在這種不斷輪迴且沒有結果的問題上魏潰沒有糾結太久,顯然他還有最後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問題要問出來:“最後一個問題,等我問完你們要做什麼都好——你們有沒有在這兒遇到過一個小姑娘?十五六歲大左右,個子大概這麼高,尖臉蛋兒大眼睛。”
魏潰注意到過了這麼多年陸智英還長那個鳥樣子,於是推測“陰間”人的相貌似乎都停留在死亡的一刻,所以才會問出這個問題。
那是他心中最深的鬱結所在,也是所有一切的根源。
“不知道。”
“從來沒見過。”
陸智英倒是沉吟了片刻,最後皺了皺眉頭:“你是說鹿檸?就連我也……”話說到一半兒,陸智英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連忙改口道:“她早就被我殺啦!”
“太好了。”魏潰突然來了這麼一句,事到如今,他已經不需要去聽陸智英的下半截話了,既然陸智英都沒有見過鹿檸,那是不是說明——那個小丫頭到現在還有可能在人世間好好的活著?
深吸一口氣,魏潰下意識地去摸雙戟,但他上哪兒能把兵器帶下來?所以他又尷尬地吸了一口氣。
然後從腰間猛地發出一拳,殺氣沖銷而出,八方魂魄俱碎!
真是茫茫多的人,就連魏潰自己好像也數不清死在自己手裡的人到底有多少了,其中也不乏熟悉的面孔,比如在萬驌營中坑害自己的王青王赤兄弟等等,還有很多根本叫不上名字的獦狚武士,似乎是閻王爺把這些被自己率軍衝殺而死的傢伙們也算在了自己頭上。
他每打的一人魂飛魄散,這死境便又澄淨一分,直到再也看不見一個人,這地方徹底變得灰濛濛如霧氣滋生。
“那現在,我又要去哪呢?”魏潰重新回到那身心俱疲的感覺之中,呈大字型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從懸崖上墜落的鹿檸本該算在自己或者陸智英的頭上,但她似乎沒有死,所以自己是否也還會有生還的可能?
我要……活著回到陽間去!在鼓起了這個念頭之後,魏潰騰地站了起來,隨便找了一個方向就向前走。
他現在只有兩個想法——第一,但願自己能找到一個盡頭;第二,但願賀難動用一下他那聰明的大腦,別現在就把老子放進棺材裡埋了,不然自己可就真要哭出來了啊!
當魏潰重獲那種到肉體存在的感覺時,他幾乎忘記了大半在那光怪陸離世界中所經歷的細節,只能依稀地抓住一些模稜兩可的回憶——他也不知道那究竟算是自己昏迷過後的一場大夢,還是真到了陰曹地府走過一遭。
出色的嗅覺讓他聞到了數股不同的藥香,也有難聞的,不過這好像並不重要,魏潰睜開了雙眼,然後看到了一張似乎非常熟悉的面孔,但又有哪裡和記憶中的不太一樣。
“你是……鹿檸?!”魏潰垂死病中驚坐起,像個從熱鍋裡蹦出來的王八一樣,給那正坐在一邊兒搗藥的姑娘嚇了一跳。
…………
我不知道你們會覺得賀難看到了什麼,但賀難在那個瞬間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摳瞎。
魏潰,的確是甦醒過來了,但這傢伙的腦袋似乎並不太清醒,此刻的他正半裸著跪在床邊,抱著一個姑娘嚎啕大哭,而那姑娘也是一臉驚惶,手足無措地坐在床邊,動也不是,靜也不是。
而這個姑娘,賀難倒也認識——谷連芃老前輩在為魏潰診斷過傷勢之後,便開了幾味能治療他身體損傷和治療腦子的藥,其中有內服的也有外敷的,還特地留下了他的一位學徒照料看護魏潰,便是這位女子了。
不過賀難一夥和她也算不上熟悉,只知道谷老前輩稱呼她為“泊兒”。
賀難倒是能夠理解魏潰甦醒之後的情緒波動,但這種儀態未免也太讓人尷尬了,所以他在調整好自己的表情之後重新推門走了進去:“哎,你收斂點兒啊!”
魏潰猛地將頭扭過來,雖然臉上還掛著淚水,但能看得出來他的嘴角飛揚:“阿難,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救了我們村子的鹿檸啊!”
剛認識那會兒,老魏好像是跟自己叨咕過這事兒,賀難第一時間就開始回憶,但泊兒的神情卻有些尷尬,她的兩隻手也緊張的不知道放在哪,嘟囔著說道:“就算你這麼說,但我也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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