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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德妃年前又要回家省親的訊息,無疑在榮國府引起了軒然大波,甚至蓋過了老太太因‘高興過度’而病危的風頭。
當初賈元春頭回省親時,那是破天荒的殊榮,從上到下全都覺得與有榮焉,不僅僅是賈政王夫人這些利益相關者,就連最低賤的奴僕對外提起這事兒來,都會不自覺的拔高胸脯。
但這會再來省親,府裡的風評卻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畢竟去年因為蓋省親別院欠下虧空,導致三番五次拖欠月例銀子的事兒,大家可都還歷歷在目呢。
如今靠著三姑娘量入為出,好容易才恢復到了從前,誰承想娘娘又要來省親……
這不純純的割韭菜麼?!
於是連著兩三天,眾人議論紛紛抱怨不斷。
這日上午,幾個僕婦掃撒完新婚小院,便忍不住湊到院門口發起了牢騷。
“不是說皇上病了,今年不省親的嗎?”
“那是外面這麼說,宮裡可一直沒給準訊息!”
“要我說,反正來了也說不上幾句話就要走,何必搞的這麼興師動眾,乾脆讓老爺太太去宮裡瞧瞧娘娘,不就好了?”
“說的輕巧,你當那宮門好進的?咱們老爺這麼些年,真正進宮也不過兩三回,還未必次次能見到皇上娘娘——也就是焦大爺那樣的主兒,才能三天兩頭的進宮見皇上。”
“唉~也不知這回又要花出去多少銀子。”
“花出去多少無所謂,就怕是壓根兒沒得花!”
其中一個僕婦說著,衝堂屋裡努了努嘴道:“聽說當初蓋園子的時候錢不湊手,全憑藉了薛家一筆銀子才算是填了窟窿,偏如今寶二爺和二奶奶剛進門就拌嘴,鬧得親家太太都跑來常住了,還怎麼朝人家張這個嘴?”
“誰說不是呢,我聽說寶二爺這回……”
“別說了、快別說了,襲人來了!”
正討論的熱火朝天,驟然聽到襲人二字,幾個僕婦忙做了鳥獸散。
其中一個走的慢些,便被襲人伸手扯住,笑著拜託道:“嬸子先別忙,勞煩給我捎個口信兒,請鶯兒姑娘出來說話。”
那僕婦自然不敢拒絕,忙不迭進到西廂去尋鶯兒。
不多時鶯兒板著臉從裡面出來,見襲人手裡提著四色點心,又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臉上不自覺稍稍緩和了些,蹙眉問:“是二爺讓你來的?”
“是,也不是。”
襲人說著,硬將那四色點心塞給了鶯兒,又道:“二爺聽說你那天跪了一晚上,很是覺得對不住你,我便主動請纓過來瞧你了。”
“你弄這些做什麼?”
鶯兒推辭了一番,見推辭不過,又聽說寶玉非但沒有怪罪自己告狀,還自覺愧疚,態度無形中便又軟了些,碎碎唸的埋怨道:“不是我說,寶二爺這回做的也忒過分了,偏老太太當時還以為是我們姑娘……”
“噓~”
襲人忙示意她小聲些,提醒道:“老太太那事兒好容易翻了篇兒,你以後可千萬不敢再提!”
說完,又無奈慨嘆:“你還不知道咱們二爺,想一出是一出的,當時不過腦子,如今早後悔的腸子都青了,一直想方設法的給奶奶道歉,可……”
說著,她探頭往裡張望了一眼:“奶奶身邊素來是你做主,怎麼中間突然又加了晴雯這道門神?”
聽她提起晴雯來,鶯兒也有三分不喜,香菱倒罷了,本就在姑娘身邊伺候過,又是個和善天真的性子,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但晴雯又算怎麼一回事?自己養病時就不說了,自己如今都好了,哪裡還輪得到她越俎代庖指手畫腳?!
不過鶯兒並不想和襲人討論這話,於是板起臉來道:“這是史大姑娘安排的,咱們有什麼好說的?你還有別的事兒沒?要是沒事兒,我就先回去忙……”
“別急啊!”
襲人忙扯住她,陪笑道:“好姐姐,我也不是硬要給二爺說情,但這畢竟已經成了夫妻,總不可能一直這麼兩處分居吧?”
說著,又衝兩下里撇嘴道:“就方才,我還瞧見有幾個婆子在院門口說嘴呢。”
這話倒說到鶯兒心坎裡去了。
她雖然為寶釵打抱不平,甚至在老太太跟前直言不諱,但內心深處,也覺得小兩口不能一直這麼僵持下去,早晚總是要緩和的。
但她也知道這事兒不能急著鬆口,於是澹然道:“不是已經商量好,讓二爺年後去衙門裡認真當差,先做出一副上進的樣子來麼?”
“那是肯定的!”
襲人忙替寶玉吹噓:“二爺最近都在看焦大爺給的公文範本,吃飯睡覺都不肯放下,就差頭懸梁錐刺股了——他這麼奮發圖強為的可不是自家前程,而是咱們奶奶!”
說到這裡,忽又話鋒一轉:“但你也知道,他往日裡就沒走過這一經,匆忙間也未必就能做的十全十美,所以我想請姐姐先打打埋伏,屆時若事情遇到波折,也好有個轉圜。”
“這……”
鶯兒沉吟半晌,又看看手上的四色點心,明顯是已經意動了。
襲人立刻趁熱打鐵,話裡話外又暗示鶯兒,自己以後會主動退避三舍,由著鶯兒先抬姨娘。
鶯兒臉上微紅,終於鬆了口:“那我先試試吧,不過你也別太指望,姑娘……奶奶向來有主意,她要是認準了的事兒,誰說也沒用。”
“別人說了沒用,你說了肯定有用!”
襲人又一番馬屁奉上,千恩萬謝哄的鶯兒開懷,這才兩下里分開,迴轉怡紅院——薛姨媽住進了新婚洞房,賈寶玉自然只能退回怡紅院暫居。
回到怡紅院裡,她原向想寶玉報喜,再叮嚀他日後多多親近鶯兒,也好讓鶯兒賣力說和。
誰成想一進門就見公文範本散了一地,寶玉仰躺在床上,臉上蒙著本西廂記,一條腿蜷在床上,一條腿垂到地上不住晃盪。
“我的小祖宗!”
襲人急的直頓足,邊蹲下去撿那些公文範本,邊埋怨道:“你這又是鬧的哪一齣?焦大爺日理萬機,若不是念著往日裡的情分,豈會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教導二爺?如今這般,卻怎麼對得起他一片苦心?!”
“這些裹腳布似的文章又臭又長,忒也無趣!”
寶玉把西廂記扒拉下去,露出一臉的不耐煩。
襲人見狀,把手裡的公文衝他一揚,提醒道:“二爺別忘了,焦大爺過後可是要考的!”
“那也不是這幾天。”
賈寶玉翻了個身,背對著襲人慵懶道:“明一早他就要升少詹事了,怎麼也要忙上幾日,到時候我再讀不遲。”
以他的性子,能強忍著看上兩天已經是殊為不易了——其實就這兩天他也沒太看進去,要不然襲人也不會私下裡跑去打預防針了。
到第三天他說什麼也看不下去,乃至於還因此生出了逆反心理,開始懷疑自己如此勞心費力挽回寶姐姐,到底值不值得。
自己鍾愛的畢竟只有林妹妹!
啊~
林妹妹,從來不勸自己上進的林妹妹,你如今到底芳蹤何處?!
襲人看他這一副躺平擺爛的架勢,再想想自己先前對鶯兒的吹噓,不由得長吁短嘆。
她最清楚寶玉順毛驢的脾氣,況也覺得焦順近幾日多半不會再來,所以也就沒再勸他讀公文範本,而是轉移話題道:“那二爺也可以去找奶奶談談心啊,你都好幾日沒去……”
“我倒是想去!”
寶玉一骨碌爬起來,噘嘴道:“晴雯門神似的守在門口,像是要吃人一樣,卻叫我怎麼敢往前湊?”
頓了頓,又忍不住往床上重重一捶,憤憤道:“當初也不知是誰賣了她,偏讓我來背這個黑鍋!”
聽他推卸責任,襲人本能的就想跟著撇清,卻忽聽麝月進來稟報,說是焦大爺來了,老爺讓請二爺去前面說話。
“什麼?!”
寶玉大驚失色,心道這焦大哥怎麼不按照常理出牌?自己的事情,難道還比得上升官發財重要?
他總不可能和自己一樣,也對仕途經濟沒興趣吧?
邊在心下腹誹,邊急急忙忙穿好了鞋,快步上前一把將那公文範本奪了過來,想了想,又分給襲人一半:“你趕緊翻翻,看哪些字數最少,挑出來給我!”
說著,自己也跑到桌前,撿那字數最少得範本匆匆過目,寄望於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與此同時。
前院客廳內,焦順正邊與賈政品茶,邊討論這回省親的事兒。
“聽說是吳貴妃體諒娘娘,所以特意將娘娘排在了前面,為的就是能讓娘娘回家探病。”
賈政聽的有些心不在焉,實在是榮國府這大半年來經歷的太多,以至於竟忘了還有省親的事兒,如今猝不及防之下,想要不失體面就得加緊準備。
可加班加點就得加錢!
即便比著當初頭回省親時的一半準備,家裡也得落下數萬兩的虧空。
有人提議故技重施,再把鋪子裡的進項質押出去,但去被探春給否了,主要是沒了這一塊進項,家中早晚還是要陷入債臺高築的境地,且還斷送了唯一翻身的機會。
本來要想度過這一劫,最好的辦法就是求助薛家,可偏偏那小畜生把好好婚事鬧成了這樣,賈政和王夫人都沒臉跟薛姨媽提起這事兒。
兩條路都走不通,一時又沒第三條路可想,近幾日為了這事兒,全家人直急的抓耳撓腮。
因此,賈政才有些走神兒。
不過聽到吳貴妃三字,他還是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忙問:“素不聞吳貴妃與娘娘有什麼交情,這回卻怎麼……”
“大概是希望太子殿下日後能多個臂助吧。”
焦順隨口解釋了一句,然後便道:“其實我這次來,主要是想探視一下老太太——叔叔也知道,湘雲自小就是在老太太身邊長起來的,如今雙身子不便走動,便央著我多來走動。”
頓了頓,又補充道:“正好也能多多督促寶兄弟用功。”
上回從榮國府回去,史湘雲提出了個小小的意見,那就是既然雙方如今已經是親戚了,總不能依舊用老稱呼,所以焦順就順水推舟改稱賈政為‘叔叔’。
等過些日子,只怕還要再改。
提起寶玉來,賈政便忍不住冷哼了一聲,咬牙道:“我是不信那小畜生,真能振作奮發的——若真有意振作,又何必推到明年?”
“哈哈,寶兄弟畢竟還小,總要給他一個適應的過程。”
焦順原本不過是隨話搭話這麼一說,但落在賈政耳中,卻又讓他起了疑竇,心道這焦暢卿對那小畜生,怎麼竟倒比自己還放縱體貼?
也就是年齡對不上,不然他多半要疑心……
焦順見他面露陰沉之色,只當仍是恨鐵不成鋼,索性提議道:“若不然,把環哥兒也帶上,日後他們兄弟兩個也好有個照應。”
這倒正中賈政下懷,他最近對寶玉徹底失望,也有意要另起爐灶。
於是忙又命人去請賈環來。
彼時賈環正在趙姨娘處摺紙,聽說父親召見,當下面有懼色。
趙姨娘趕忙取了些碎銀子,塞給那傳話的丫鬟,探問道:“老爺怎麼突然要找環哥兒過去?”
“聽說是焦大爺提議,讓環三爺也跟著學學如何處置公務——就是寶二爺最近在學的那些,所以老爺才會傳喚三爺過去。”
趙姨娘頓時轉憂為喜,賈環臉上的苦相卻更濃了,等那丫鬟走了,便噘嘴抱怨道:“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又要捎帶上我?”
“你這沒囊氣的!”
趙姨娘將臉一沉,扭著他的耳朵呵斥道:“這是多好的機會,你要是做得比寶玉好,日後寶玉那官兒說不定就歸你了!要不是人家看在你娘……你姐姐的面子上,打著燈籠都甭想找到這樣的機會!”
一聽說有機會奪了寶玉的鳥位,賈環登時就支稜起來了,把手裡的摺紙一丟,急道:“那我這就過去!”
說著,飛也似的跑出了門。
趙姨娘送走兒子,越想越覺得此事大有可為,越想越覺得當初失身給焦順,著實是歪打正著。
話說……
她也有日子沒嘗過箇中滋味了,如今一想起來便覺得心癢難耐,索性起身趕奔秋爽齋,想要尋女兒一起把這事兒坐實了,順帶也找個機會解解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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