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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頭再說榮國府這邊兒。

薛寶釵因在蘅蕪院與史湘雲追憶了過往種種,等領了宮裡的賞賜,折回婚房還有些魂不守舍。

“姑娘可是乏了?”

香菱見狀,便道:“床上都已經薰香燻過了,姑娘若是乏了,不妨先躺下歇歇。”

薛姨媽也後知後覺的想起,昨兒寶釵幾乎是一夜沒閤眼,於是也忙跟著勸她歇息一會兒。

薛寶釵也確實是身心俱疲,躺在床上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渾渾噩噩間,就見寶玉大喇喇的走了進來,頭上竟是一點遮掩都沒有,將那醜怪的模樣暴露無遺。

寶釵翻身坐起,皺眉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寶玉竟一改先前的唯唯諾諾低三下四,梗著脖子道:“這是我家,我想怎麼來就怎麼來!”

瞧他那樣子似有幾分癲狂醉態,薛寶釵不欲與其多做糾纏,於是揚聲呼喊起了鶯兒,但喊了幾聲外面卻無人作答。

這時寶玉不耐煩的呵斥道:“喊什麼?你就算是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答應的!”

說著,面露邪笑的欺到床前,張牙舞爪的就撲了上來。

“你要做什麼?!”

薛寶釵大驚,急忙掙扎躲閃,可她身為女子,又豈是男人的對手?

眼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忽聽滿眼迷亂的寶玉激動道:“林妹妹、林妹妹,我終於得到你了,我終於要得到你了!”

見他竟將自己錯認成了黛玉,寶釵一時氣的五內俱焚,怒喝一聲勐地翻身坐起,卻見四下裡靜悄悄的,只有窗前的一盞燭火和靠在牆根打瞌睡的香菱,那有什麼面目可憎的賈寶玉?

“姑娘?”

這時香菱也被她的動作驚醒了,忙起身揉著眼睛問:“您醒了,要不要我讓人去把晚飯熱一熱?”

果然是在做夢!

寶釵長舒了一口氣,擁著被子問:“什麼時辰了?”

香菱摸出塊懷錶來掃了眼,回道:“馬上就亥時一刻了【晚上九點十五】。”

寶釵見那懷錶用細金鍊子串著,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樣子,不由笑道:“看來焦大哥平日待你不薄——早些年在我們家的時候,可沒這樣的好東西賞你。”

香菱急忙道:“姑娘和太太當初待我也是極好的!”

說完,又補充道:“那邊兒太太和老太太待我也是極好的!”

見她一口一個‘極好的’,薛寶釵不由失笑搖頭,故意逗弄她道:“那這兩個極好的,到底哪個更好一些?”

香菱被問的張圓了小嘴兒啞口無言。

就在薛寶釵以為她不會給出答桉的時候,卻又聽她期期艾艾的道:“要是算上老爺,還是、還是那邊兒更好些。”

寶釵先是一愣,旋即就釋然了。

是啊,若算上焦大哥的話,兩家壓根就沒有可比性,畢竟男人才是一家之主。

香菱過來給她披上了一件外套,又問:“姑娘,您是起來用飯,還是簡單吃些糕點茶水?”

薛寶釵看看左右,不答反問:“太太呢?不是說晚上也要睡在這邊兒麼?”

“是姨太太……”

香菱說著,忽覺不對,那指頭戳著下巴想了想,改口道:“親家太太喚太太過去說話,約莫已經去了小半個時辰了。”

“我說呢。”

薛寶釵點點頭,倒也並沒有多想,畢竟王夫人和賈寶玉明擺著是想從母親身上開啟突破口。

她邊披著衣裳起身,邊道:“那就簡單熱一碗米粥吧,都這麼晚了,吃的多了容易積食。”

香菱答應一聲,先伺候薛寶釵穿好了衣裳,等她坐到梳妝檯前,這才抽空出去傳話,不多時從外面回來的時候,身邊卻還跟了個晴雯。

“寶姑娘。”

晴雯進門後,便不鹹不澹的稟報:“下午寶二爺來過,不過只是遠遠的瞧了一眼就走了。”

其實更準確的說,是瞧見晴雯的冷臉之後就走了。

白天他其實就發現晴雯出現在了寶姐姐身邊,但那時也只當是湘雲探病時,不方便帶太多人在身邊,所以臨時讓她們跟著寶姐姐。

直到下午在院門口,又撞見了冷若冰霜的晴雯,才知道史湘雲臨時將她借調了過來。

因上午漏了怯,寶玉本就不敢見寶姐姐,全是襲人拼命勸說才跑來獻殷勤的。

結果在門前撞上晴雯那一張冷臉,好容易鼓起來的勇氣當時就洩了乾淨,直接落荒而逃。

“知道了。”

寶釵點點頭。

晴雯見她再沒有下文,便表示要去小廚房討一碗熱粥來,自顧自退出了洞房。

等她走後,寶釵有些狐疑的問香菱:“晴雯在你們那邊兒過的不甚如意?我怎麼瞧她一直板著臉?”

“那倒也沒有,她就是一直放不下怡紅院那點事兒,太太、姨娘都開解過,也不見有什麼效果。”

寶釵聽了,就想說一句有其主必有其僕,但轉念又一想,如今晴雯已經是焦家的人了,再說這話有些不妥,於是轉而打聽起了香菱在那府裡的日常見聞。

香菱與她是舊日主僕,本就親近的很,但凡能說的就不會瞞著。

聽說焦順時不時就會給湘雲準備一些浪漫驚喜,平素裡也是關懷備至,變著法的逗她開心解悶,寶釵心中又是豔羨又是酸楚。

若僅只是這些倒罷了,主要是在家如此和藹可親的焦大哥,在外面卻是縱橫捭闔名震四方——也唯有這般,才真正撐得起‘憐子如何不丈夫’之說。

反觀寶玉,對待感情顛三倒四一日數變,在外面更是爛泥扶不上牆,也就唯有一身皮囊還算看得——但想到他如今那醜怪的瘌痢頭,似乎連這唯一的優點都已經搖搖欲墜了。

聽著、想著,就這麼斷斷續續的將那一碗米粥喝完,薛寶釵才發現已經過了亥正【晚上十點】,不由蹙眉道:“怎麼太太還沒回來?”

“也或許是親家太太留她過夜了吧?”

香菱意猶未盡的收住話頭,上前從寶釵手裡接過空碗,道:“要不讓人過去問一問?”

寶釵想了想,搖頭道:“不用了,左右是在這府上,難道還能出什麼意外不成。”

…………

意外倒沒有。

薛姨媽不過是被焦順纏住,一時難以脫身罷了。

雖然他在姐妹兩個當中,向來都更偏愛薛姨媽,但這回明顯是偏心的有些過頭了。

但薛姨媽以為他是想身體力行的撫慰自己,王夫人也只當他是在幫自己開啟薛姨媽的心竅,皆都處在自我感動當中,卻哪裡知道這賊漢子不過是一想到寶釵,便動力十足罷了。

雖然他這個‘中人’奮力做好了溝通工作。

但兩姐妹之間最後卻並沒有達成一致意見,畢竟賈寶玉臨門一腳的表現實在太過拉胯,薛姨媽心疼女兒,自然不肯輕易鬆口。

到最後,王夫人也只能白忙一場滿載而歸。

一夜無話。

第二天王夫人日上三竿才遲遲起身,剛穿好衣服,就聽彩霞稟報說是三姑娘來了。

“讓她進來吧。”

王夫人慵懶的回了句。

不多時彩霞將探春領進來,見她正坐在梳妝檯前,便輕車熟路的替下了彩雲,便幫王夫人梳頭,便道:“太太,我來是想問一下,家裡的賬本什麼時候轉給嫂子合適?”

看著鏡子裡的倒影,她其實隱隱窺出了些許春情,但卻強行控制住沒有多想——畢竟她和王熙鳳不一樣,早晚是要嫁到焦家的,若真揭出什麼驚天姦情,反倒會壞了自己的姻緣。

王夫人還不知露了馬腳,聽探春提起轉交賬本的事兒,微微蹙眉,半晌方道:“且不急,你哥哥與她鬧成眼下這樣,還是你先管著更為妥當。”

說的是賬本,其實指的是當家主母的權利。

“太太。”

探春聞言,輕聲道:“要依著我,越是哥哥嫂子鬧了矛盾,咱們越是該儘早交權,這樣嫂子念著咱們的好,才更容易原諒哥哥。”

王夫人聽她點醒,登時也琢磨過彎來了,自己如今只有這一個寶貝兒子,管家的權利早晚是要交到寶釵手上的,與其無謂拖延,還不如拿來當個籌碼。

於是立刻改口道:“那你儘快與她做個交接,如今賬上還算充裕,盤完了賬,她也應該能寬心些。”

探春應了,又一直服侍著她梳洗完用了飯,這才從清堂茅舍告辭離開。

等回家取了早就準備好的賬本,轉到前院婚房時,卻發現寶釵這裡早有訪客。

“我說怎麼一早上就不見人影,原來是來找寶姐姐了。”她笑著上前同史湘雲打了個招呼,又對薛寶釵道:“嫂子,我今兒是專程來卸擔子的,從今以後就無事一身輕了。”

說著,命侍書等人將幾本厚厚的賬冊擺在了桌上。

“原來你們要盤賬啊。”

寶釵還沒怎得,史湘雲卻忙站了起來,擺手道:“那我可不陪著你們了,正好老太太也該醒了,我過去那邊兒瞧瞧。”

說著,就欲奪路而逃。

“別忘了中午去蘆雪庵小聚。”

探春忙追著她提醒:“不然晚上我可不放你走!”

“曉得了!”

史湘雲答應一聲,人卻已經走遠了。

“瞧她~!”

探春折回屋裡,對正端詳那些賬本的寶釵道:“真是被焦大哥給寵壞了,聽說家中的事情一律不操心,全都是邢姐姐和平兒在管。”

頓了頓,又道:“嫂子……”

寶釵搖了搖頭,打斷她道:“還是用舊日裡的稱呼吧。”

探春知道她是不想讓自己用‘嫂子’稱呼,只好改口道:“寶姐姐,以前鳳姐姐管家時,我總覺得還有許多需要改進的地方,可真等輪到自己當家做主,才明白這其中的難處。”

寶釵笑道:“我聽說自從妹妹管家,開源節流都做的極好,連鳳姐姐都要甘拜下風呢。”

“不過是拆東牆補西牆罷了。”

聽探春謙虛,寶釵下意識翻開總賬目掃了眼庫銀結餘,原是有個具體數目,好稱讚探春幾句,可看清楚上面的數字,卻一下子愣住了。

反覆確認了幾遍,仍是不敢置信的問:“這家中結餘是不是算錯了?怎麼竟還有三萬兩之多?”

三萬兩對於榮國府這樣的勳貴世家來說,原本只能算一筆小錢,但對比月前幾乎拿不出銀子幫王家治喪,這三萬兩已經足能稱之為鉅款了。

探春揮揮手,示意侍書和香菱暫且退下,然後才道:“此事說來有些難以啟齒,不過也不是咱們家非要佔便宜,實在是王家也沒有別的門路了。”

卻原來榮國府為了籌備婚事,不得不抵押了輪胎鋪子的乾股和分紅。

本來這樣做,雖然能在短期內籌集到資金,但因少了輪胎鋪子的進項,抵押出去的乾股幾乎是不可能再贖回來了。

但這時候探春給出了個主意,用抵押來的錢低價買下了王家的股份,然後再質押出去一部分,將分紅又贖了回來,剩下的除了補窟窿和籌備婚禮,竟還將將剩下了三萬兩銀子。

如此一來,家中既解決了短期財政危機,又趁機擴大了未來的進項,可說是一舉兩得。

唯一的問題就是吃相略有些難看——直接買斷股份和質押的價格可差了不少行市,何況王家的股份還比賈家的多【因為賈家曾賣給了焦順一部分,後來成了史湘雲的嫁妝】,裡外裡就差的更多了。

也就是王家如今徹底衰敗了,若不然絕不肯答應這種趁火打劫的交易。

賈探春說起這事兒時,少不得要用些春秋筆法,但薛寶釵還是從中分析出了內情,不由暗歎果然是患難見真心。

不過略去著負疚感不提,薛寶釵倒也大大鬆了一口氣,原以為嫁過來之後,少不得要把自己的嫁妝賠進去,補一補窟窿,不成想竟還有幾分寬裕。

這一來,至少度過年關是沒什麼大問題了,就算老太太有個萬一也能設法支應。

於是不由對探春的經營之能真心感佩起來。

正拉著探春探討開源節流的事情,不想王夫人忽然差人來請,且不是請兩人去清堂茅舍,而是去榮禧堂。

心知必是有什麼要事,姑嫂兩個忙跟著傳話的到了榮禧堂。

賈政和王夫人原都是愁眉不展,但看到她們從外面進來,卻又強顏歡笑道:“方才宮裡傳出天大的喜訊,臘月初五,娘娘又要回家省親了!”

“什麼?!”

寶釵探春齊齊低呼一聲,當年金山銀山一般往外揚的場面,她們兩個可都是記憶猶新,眼下再要來省親,豈不要逼的家中債臺高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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