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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新在延平府南平縣?

不,鬱新早在十日之前就已經進入了建寧府境內,只不過盤查人員被安全域性所控制,並沒有傳訊出去罷了。

鬱新沒有直接前往建寧府的府治建安城,而是帶林旭等人前往了建陽。

建陽是大明造紙、印刷中心,這裡的紙張不僅直供皇宮大內,還供著朝廷六部等衙署,更在民間佔據著重要地位,是南京、蘇杭等地外的重要文化中心。

建陽造紙、印刷發達,是多因素的結果。

首先是自然條件充分,比如建陽北洛裡和崇政裡生產適宜製造紙張的竹子,造紙業高度發達,而這也就為印刷提供了支援。而在崇泰裡,更有一批精良的制墨作坊,可以滿足印刷所需各種墨。而在建陽,還生產梨木,這種木料又是雕版的優質板材。

其次是歷史原因,別看風雲變幻,天下紛亂,但建陽自唐朝後期至明代建文時期,並沒有經歷過幾次戰火,太平之地,自是吸納了大量文人遷居,並興辦教育,帶動了印刷、造紙需求。

當然,建陽在洪武年間是不錯的,但並不如意,畢竟整天雕版印刷一些《大誥》、《大明律》、四書五經之類的,實在是沒多少活力,想搞搞帶點顏色的書朝廷又不允許,抓住還可能掉腦袋。

現在好了,朱允炆放鬆了管制,一些有點點露骨的書也可以刊行,加上接連幾年的文教,大掃盲的推動,社學的興辦,讓民間對各類書籍的需求急劇增加,這才有了建陽繁榮的景象。

鬱新對於建陽的情況很是滿意,這裡雖然被鼠-疫衝擊,但建陽知府盧俊生是一個頗有能力的人,第一時間派人封鎖了各處進入建陽的要道,並安排里長、衙役晝夜巡視,成功將鼠-疫阻擊在外面,保護了建陽近十萬百姓。

鬱新並沒有亮明身份,而是讓安全域性開路,進入了建陽城。

幾乎每一條街上,都有書坊,什麼勤有堂、尊德書堂、敬善書堂、進德齋、歸仁齋等等,看似沒有多少生意,但他們卻都是做大買賣的,只要外地行商來了,開出一筆買賣,就足夠養活書坊幾個月。

鬱新停下腳步,看著眼前的慎獨齋,邁步走了進去。

掌櫃熊振業閒著無事,正在書坊裡翻閱《洪武英烈傳》,正看得津津有味,感覺眼前一暗,抬起頭看了看鬱新,合上書,笑迎:“難得有客來。”

鬱新低頭看了看,見是《洪武英烈傳》,開口道:“這本書不錯啊,記述了徐達、常遇春、李文忠等一干開國功勳與無數軍士浴血奮戰之事,身為後人,蒙其福澤,是應該謹記於心。”

熊振業見鬱新也看過《洪武英烈傳》,笑意更濃:“是啊,先烈歷經千辛萬苦,付出無數人的性命,這才打下了大明基業,我們坐享太平日子,是應該感激他們,忘記歷史,就是罪人啊。”

鬱新拍手:“好一句忘記歷史就是罪人!憑著這句話,就當得起老夫一禮。”

說著,鬱新作揖。

熊振業連忙還禮:“不敢當,只不過是感慨之言。這位先生有所不知,先烈走去不過數十年,這人間遺忘他們的就有了無數,甚至認為現在的太平日子是應得的,呵,他們也不想想,若不是先烈拼了命打下這江山,他們將會繼續被異族奴役,說是人吧,活得沒個人樣,說是畜生吧,可偏偏口吐人言!”

鬱新凝重地點頭,若有所問:“有些人忘記了祖輩,忘記了過去的恥辱,他們不配為人!太平日子,是殺出來的,是無數軍士守出來的,不是胡虜恩賜來的!可我看這建寧府,似乎隱隱不太平。”

熊振業臉色凜然:“難道說,先生是從外面進入建陽城的不成?”

鬱新託詞自己是京師來的醫者,入建陽府看看情況。

熊振業這才放心下來,見鬱新身後的人還有些距離,便壓低聲音說:“建陽城並無鼠-疫,先生還是早早脫身的好。”

“為何?”

鬱新不解。

熊振業哀嘆一聲:“先生還是莫要多打聽。”

鬱新沒有追問,打探道:“既如此,那就不打聽。這書坊還過得去吧?我看街上書坊不少,人卻不多,生意可還能做?”

熊振業見是詢問書坊,猶如找到了人傾訴,滔滔不絕:“生意還過得去,只不過今年可能不如往年。因為封禁的緣故,許多外地行商進不來,我們的書也出不去,想要緩過氣來,至少要明年了。但明年生意卻未必好做啊,朝廷收了竹山,想要造紙可要繳納一筆錢鈔,購買砍竹權,而這砍竹權年年漲價,書坊怕也要漲價啊。”

朝廷收了竹山,這事並非虛假,不僅是竹山,但凡是山,是礦,都被朝廷收了。開礦需要先買開採權,這是朝廷從礦山中取利的重要方式,砍竹子,自然也需要砍竹權。

但礦山利潤大,朝廷收取的錢多,竹山利潤小,又事關造紙與教育大計,朝廷並沒有徵收多少錢,百畝竹林也就象徵性地徵收五兩錢鈔,這對於造紙業來說,完全可以承受,何況砍竹權購買一次最低五年,五年五兩,根本就不算什麼。

鬱新看著熊振業,問:“我聽聞朝廷的砍竹權並不貴重啊,一百畝五兩錢鈔,而且在購買期間,不更改錢鈔,不重複、增加增收。”

“啥?一百畝五兩錢鈔,你開什麼玩笑?是一畝五兩錢鈔!朝廷說不增加,呵,那也只是說說而已。”

熊振業如同看傻子一樣看鬱新。

“一畝?!”

鬱新瞠目結舌,朝廷文書明明是一百畝,為何到了建陽反而成了一畝?

熊振業憂心忡忡:“前年時,一畝竹林也就二兩錢鈔,說好的五年,可去年就開始漲了錢,今年又漲價,明年更是直取五兩錢鈔,聽造紙的行當訴苦,他們中一些人已經打算不幹了。”

鬱新擔憂不已,一些造紙行業的人不幹了無所謂,轉行再就業,但如果形成風潮,直接波及到整個建陽的造紙業,那問題可能會很嚴重,就目前來說,南京、杭州、蘇州、吉安等地都在發展造紙業,但沒有一地可以取代建陽!

建陽的造紙業垮塌,說小一點,導致造紙、印刷、制墨等行當破產,往大了說,可能會直接影響大明文教的程序!

文教的重要載體就是教材,而教材的刊印又是以造紙為基礎的,就連朱允炆都在用建陽的紙張,這裡倒閉了,你讓朱允炆用草紙寫文書敕令嗎?

“等等,你剛剛說的是一畝?”

鬱新抬手打斷了訴苦的熊振業。

熊振業點頭,有些不耐煩:“確實是一畝啊,不過你想想,一畝二兩錢鈔買五年,造紙行當還是可以買得起的,畢竟毛竹生長快,每年都可以砍來用,攤平下來也用不了多少。可禁不住官府年年漲價,重複徵收啊。”

鬱新面色陰沉,好啊,一百畝成了一畝,還違背朝廷禁令,漲價、重複徵收,這可是布政使司的罪證!

“這些事,可信嗎?”

“呵,還用可信不可信,隨便找一個造紙作坊打聽下就知道了,不是我說,官府再這樣下去,我們恐怕都得關門啊。”

熊振業很是憂愁。

建陽紙張、書籍、墨寶等在大明其他城中有名,憑藉的是其質量與較低的價格,可如果價格優勢被摸抹平了,那建陽在民間的影響力就會大大削弱,到時候外地商人流失,建陽地位將不保,繼續做這營生,恐怕是入不敷出。

鬱新轉身看了一眼身後的郭綱,郭綱瞭然,走出慎獨齋安排人去調查。

“我在來的路上,聽聞一些百姓說,建陽知府盧俊生是一個貪婪暴虐的人,經常欺壓百姓,這砍竹權連連漲價,想來也是他做的吧,怎麼就沒人上報朝廷查一查此事。”

鬱新拿起一本書,坐了下來。

熊振業噓噓兩聲,連忙說:“這位先生可不敢冤枉好人,盧知府在建陽是個好人,砍竹權的問題一直都是由布政使司直接管轄的,與盧知府並無關係。”

“哦,那你的意思是說布政使司有問題?”

鬱新銳利地目光看向熊振業。

熊振業被強大的威勢所震懾,後退一步,嘴角哆嗦兩下:“你,你到底是什麼人,醫者可不會關心這些事!”

鬱新呵呵笑了笑,淡然地說:“有些醫者治標,有些醫者治本。我來福建,是來治本的。若你不介意,可以稱呼為我鬱先生。”

“鬱……”

熊振業眼神猛地瞪大,朝廷高度重視福建三府鼠-疫,並派鬱新巡撫福建,這種訊息早就傳開了。做買賣的,誰沒點訊息渠道。

鬱新,他是鬱新,內閣大臣,福建巡撫!

“鬱巡撫,我,我什麼都沒說過,你就可憐可憐我,莫要再問了……”

熊振業不想與官府打交道,連忙推脫。

鬱新一拍書面:“可憐你,誰來可憐福建無數百姓?我見你有幾分學問與見地,想來還是有點骨氣的吧,怎麼,《洪武英烈傳》都沒有給你一點點敢於戰鬥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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