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章 福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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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寧府,建安。
王仲和端著茶碗,陰沉著臉色看著建安知府許音,聲色俱厲地說:“鬱新已成為福建巡撫,掌控三司,現如今雖沒有發作,但屠刀已然舉起,諸位想要自保,恐怕是不可能了。”
許音臉色慘淡,頹然地坐在椅子裡:“我們當真要與朝廷對抗到底嗎?”
王仲和放下茶碗,目光掃過眾人:“福建歷來貧頓,不受朝廷重視,就那點微薄俸祿,如何能養得住諸位?雖說建文皇帝革制,增加了俸祿,可那又如何?我們為官一方,可不是為了拿那點俸祿養家餬口,而是享受榮華富貴的!美人如玉在懷,美酒佳餚在側時,諸位可畏懼過今日?”
許音目光躲閃,不敢直視王仲和。
福建行都指揮史郭青冷哼一聲:“朝廷這些年就沒有把福建放在心上,京師那群兵,先享受了新軍之策,他們是天子近衛,拱衛京師,老子認了。隨後是北平,他們需要守護北部,抵抗韃靼,威懾朵顏,老子也認了!憑什麼山東都司先享受新軍之策?憑什麼廣西先享受新軍之策,還有山西,陝西!”
“福建的兵就不是朝廷的兵了嗎?就不是爹孃生養的嗎?為了抵抗倭寇,為了保護東南沿海,福建的軍士難道沒有浴血奮戰,沒有功勞?不過是五軍都督府偏心,不過是皇帝偏心罷了,不將我們行都司放在眼裡,那還保他作甚!”
都指揮史齊東一臉憤怒,附和:“沒錯,朝廷說一套做一套,愣是拖了七年,七年啊,那些大爺軍享受了七年的新軍之策,而我們呢?什麼都沒有!軍士們早就不滿,誰都想找皇上討個說法!去年上書抗議,可朝廷怎麼說,十年之內全面覆蓋新軍之策,呵,十年啊!你們誰能等十年?!”
許音搖頭。
福建對朝廷最不滿意的就是都指揮史司與行都指揮史司,與其下的各衛所軍士。
新軍之策待遇非比尋常,不僅軍士享受良好待遇,就是戰死了,也不用擔心孩子成長所需。可問題是,朝廷新軍之策是緩慢推進的,不是一口氣普及全部衛所的。
七年!
福建軍士等了七年時間,依舊沒有半點音訊與希望。現在朝廷說還需要十年,十年之後,多少軍士都過了五十,通不過體能等考核,就會被迫離開衛所,而這些離開的軍士,是沐浴不了新軍之策的任何榮光。
都是軍士,都為大明徵戰,都是戍守一方,為何自己就不能享受新軍之策,朝廷也太欺負人了!
不滿在一日一日增加,當這些不滿的情緒不斷傳染,不斷累積,情緒就主導了行動與思維。
王仲和看到了這一點,也看到了解決之道。
既然朝廷給不了這些軍士新軍之策,給不了軍士待遇,那如果自己能給他們,他們效忠的豈不是自己?
一旦控制了福建行都司與都司兩大衙署,就等於直接掌控了福建的軍權,加上王仲和本身就是布政使,掌控民政,只要拉下按察使司,就能成為福建事實上的“巡撫”!
王仲和做到了,依靠著泉州港、太平港,透過請客吃飯、送錢送女人、結成姻親、結成同盟等,短短六年時間,成為了福建王。
當三司成為鐵板一塊的時候,安全域性想要調查也調查不出來多少東西,這就導致一切看似沒有什麼風波,實際上早已是暗潮湧動。
可再是鐵板一塊,當危機來臨時,眾人依舊慌了手腳。
王仲和沉得住氣,但地方知府、同知與知縣等這些人,卻未必能沉得住,郭青與齊東可以沉得住氣,但其手下的指揮史、千戶未必沉得住氣。
鬱新是福建巡撫,是受皇上的旨意而來,手中握著三司權利,他如果要鬧出點風浪出來,一個不慎,可能就會滿盤皆輸。
王仲和看著眾人,有人堅決,是因為毫無退路可言,有人猶豫,是因為還心存僥倖,有人退縮,是因為他們畏懼朝廷。
但,無論如何,沒有退路可言。
啪!
王仲和猛地一拍桌案,厲聲喊道:“諸位,建文皇帝治貪雖不如洪武年間,動輒舉起屠刀。然他也是容不得任何貪汙的,一旦事發,我等沒有了性命,你等誰能逃脫朝廷懲治?真以為脫下官服官帽就了結了嗎?不,等待你們的還有漫漫無期的囚牢!”
“成為囚徒,能不能活到刑期結束尚不可知,但你們的家人呢?沒了你們的錢財,沒了你們的供養,你們的妻兒將會是什麼境地?我奉勸那些心有僥倖的人,手沾染了泥巴可以洗乾淨,但沾染了貪,可洗不乾淨!為你們的家人想想,若有人想要效忠朝廷,唯朝廷馬首是瞻,現在就可以離開府衙,去找鬱新!”
無人說話。
王仲和權威很重,又有都司站隊,誰敢與其直接撕破臉?
眼見眾人沒任何動靜,王仲和緩和了語氣:“就目前掌握的訊息,鬱新任職巡撫而來,直接原因是因為鼠-疫而非是發現了什麼,再者,這些年來,我們做事不敢說滴水不漏,但也可以說是破綻極少!只要我們齊心,鬱新根本就掌握不了證據,沒有任何證據,想要動我們不太可能。諸位,不能因為大海起了風浪就想要跳船,周圍可都是海啊!”
齊東沒有王仲和如此客氣,而是直截了當地說:“怕什麼,一個巡撫而已,逼急了老子幹掉他,報個意外不就好了?他已經進入福建,還能容得下他翻了天不成?”
許音悚然。
這群人心裡到底還有沒有敬畏?
鬱新是什麼人,那是內閣大臣,福建巡撫,是朝廷一等一的大臣,天子近臣,他若是出意外折在福建,朱允炆豈能善罷甘休,到時候朝廷發大軍討伐,又該如何應對?
京軍現在可是虎狼之師,在昌都剌打敗了帖木兒的精銳騎兵,聽聞這些軍士在受封迴歸之後,立即投入了高強度的訓練,絲毫沒有成為兵油子,也沒有驕橫跋扈。
有理由相信,京軍始終在精神、意志與身體上處在高度備戰狀態,一旦地方有警訓,朱允炆未必不會派出這一批軍隊,一旦京軍介入,那福建發牢騷的軍士誰還敢反抗?
軍士不滿,也只是不滿,你讓他們提著腦袋和朝廷直接作對,與京軍正面交鋒,拿著老式的火銃,冰冷的刀劍和全火器裝備的京軍打架,他們的不滿物件恐怕會轉移到都指揮史、指揮史身上!
不滿只是情緒問題,對抗朝廷可就是性命問題。誰會因為情緒丟了腦袋?
許音不想跟了,鬱新來這裡的直接原因是鼠-疫不假,但鬱新有腿有腳,他是會走路,會查訪民情,會深入民間的,這不是,他進入福建這麼久,明知道王仲和、郭青、齊東都在建安,偏偏就是沒來建安,只是發了一封文書,命令郭青、齊東控制好要道,不準疫災裡的百姓離開疫區,甚至提都沒提王仲和一句,而這就是一種無聲的下馬威,是一種無聲的施壓。
鬱新可以不理王仲和,但王仲和無論如何都不應該不理鬱新,作為朝廷委派的福建巡撫,王仲和等人理應第一時間去迎見,去行禮,去表態,可王仲和卻以建寧府疫災嚴重為由,坐鎮建安不走,遠遠地看著在延平府的鬱新。
許音知道王仲和的實力深不可測,知道他盤根錯節的勢力更是掌控著整個福建,可問題是,朝廷要解決王仲和,只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要解決他們的勢力,也是一句話的事,真的有難度嗎?
朝廷的力量,可不是誰都可以承受得住的。
但直接與他們作對,又是不智的,許音嘴裡答應著,但心中已有了主意。
王仲和自認為掌握了局面,在眾人離開之後,對郭青、齊東安排說:“我們不能一直留在建安,鬱新畢竟是巡撫,眼下疫災也初步得到了控制,再拖著不去見鬱新,恐怕說不過去。”
齊東皺眉:“鬱新身邊可是有水師、安全域性的人,我們想要動他可不容易,可他想要動我們,就太容易了。去找他,無異於羊入虎口,不妨就在這裡,我調動衛所軍士,控制住建安,若他真想對我們動手,就讓他插翅難逃!”
郭青搖頭,面色冰冷:“如果鬱新一直都不來建安,難道我們還要等下去?鬱新真想動我們,也絕對不會毫無證據,他才來福建多久,能找到什麼證據,不需要怕他。真擔心的話,就帶上幾百軍士,暗藏於外!”
王仲和絕不允許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寄託在僥倖之上,重重點頭:“就按此策行事,讓軍士進入九峰山,只要有異動,就讓其殺出。真要逼我們反了,那就反出福建,殺到海上去!大海之大,還不任由我們逍遙?”
齊東與郭青笑了,多年積累的財富足夠揮霍幾輩子了,帶家人進入大海,確實是絕妙的退路。要知道水師動用了龐大的力量,追尋了幾年都沒找到陳祖義,自己跑路,水師也未必會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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