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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縣是個好地方,有山有水有樹林。

我雖然從小在陳國相邑長大,但是我的家鄉卻是在宋國沛縣。

與陽子居分別之後,我到沛縣隱居下來,自耕而食,自織而衣。

但不曾想,名聲這種東西是長著翅膀的,就算不刻意去傳播,也會有人慕名接踵而至,求問修道之方,學術之旨,處世之要。

我又不好推脫,也就教了他們一些東西。

當然,有些東西自然不會白教給他們,剛好我對於炁的研究陷入了瓶頸,我決定在這些人身上尋找突破口。

我將練炁的修行分為四個階段。

感炁,引炁,納炁,用炁。

雖然我如今還沒有研究出讓任何普通人都可以輕易感炁的方法,但是我本身已經邁過了這個階段。

既然我可以感炁,那就代表著這世界上千千萬萬的普通人都可以感炁。

我總會找到辦法的。

引炁的方法是現成的,不必認真鑽研。

不過在研究期間我倒是發現了一些問題。

我在引炁的過程中發現,引入體內的炁雖然沒有長時間留存,卻可以按照一定的路線在身體當中流動。

我並不知道這些線路是什麼,於是寫信寄給了我在外遊歷時遇到的好友。

他叫長桑君,是一個比我年輕很多的異種(混血種)。

雖然是異種,但是在他的認知當中,一直都認為自己是人族。

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靈王的影子。

長桑君還是一名醫術非常好的醫師。

對於人的身體,他的瞭解要比我多很多,所以我將自己身體上出現的情況告知於他,希望他可以給我答桉。

不日,我便收到了長桑君的回信。

他在信中並沒有先回答我的問題,而是非常激動地表示自己收了一個天賦絕佳的弟子,叫做姬越人,他的一身本領終於有了衣缽傳人。

我為他感到高興,但同時也有些失落。

我這蹉跎半生,弟子無數,但又有誰能夠繼承我的一生所學呢?

若我終不能完成和靈王的約定,誰又能替我為人族開一條路呢?

尹喜?陽子居?辛鈃?庚桑楚?還是柏矩?

貌似都可以,又好像都差點東西。

我一時有些失落,順著信向下看去。

信件的後半部分是長桑君給我的答桉,他告訴我,這種東西在《黃帝內經》中提到過,被稱為經脈,雖然同血脈一樣遍佈周身,但區別於運輸血液的血脈,經脈是人體行氣之所。

所謂精氣神,精藏於體,神蘊於魂,氣則遊於經脈。

經脈乃是行氣之所……

我盯著這行字,感覺到了某種命運的拉扯。

經脈為行氣之所……

經脈為行炁之所……

當初我為何將這股奇妙的力量命名為「炁」?

這當真是我的想法嗎?

又或者說,是冥冥之中的「道」?

這或許是我這一生第一次這麼接近「道」,但是「道」沒有任何痕跡,我伸手抓住的只有盤旋而過的風。

經脈之說對於炁的研究非常有用。

因為引入體內的炁無法留存太長時間,我用引炁之法嘗試了很多次,引導著炁在身體各處遊走,終於繪製出了完整的經脈圖。

同時我發現,被炁遊走過經脈地身體部位會變得更加強壯,有很小一部分炁被身體吸收了。

雖然被吸收進入身體中的炁沒有辦法再次迴圈利用,但是它們卻賜予了身體超凡的力量和速度,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開始蛻變,甚至連門前的柳樹都能拔起來。

同時我還發現,炁在經脈中游走一圈之後,下一次引入體內的炁會更多,同時經脈中可以容納透過的炁也會增多。

就像經脈被拓寬了一樣。

但是即便如此,被引入體內的炁依舊不會長時間留在身體中,只是因為數量多了,所以逸散的時間也會相應變長。

這樣不是辦法。

一個漏水的容器,即便漏得再慢,也不可能用來裝水。

我必須要找到將炁收納在身體之中的辦法。

納炁,正是練炁的第三步。

至於最後一步「用炁」,我已經有了一些頭緒,雖然想法並不成熟,但也算是實現了零的突破,所以可以暫時擱置。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研究如何納炁。

如果不能將炁容納在身體中,那麼就算將用炁的方法玩出花來,也只不過是空談。

硬要說的話,練炁四步沒有高低之分,但相對而言,納炁確實是最重要的一步。

修行與尋道,是晚年一直伴隨著我的東西。

不知何時,那些上門求學的人紛紛自稱是我的弟子,不知不覺間,我的弟子已經遍佈天下了。

但我自己並不記得收過這麼多弟子。

也罷,這也是道。

我心態很好,雖未得道,但已經懂得用道來安慰自己。

除去那些紛紛擾擾之外,沛縣的日子還算清淨。

直到有一天,一個人的到來打破了這份安寧。

那是一個我一直想去尋他,卻一直沒有動身去尋的人。

孔丘。

如今的孔丘已經被眾多人稱為孔子了。

再次見到孔丘,我仍為他的天賦感到歎服。

炁有延年益壽之效,這我是明白的,但孔丘如今已經五十一歲了,看上去卻還像是二十歲一樣。

只不過此時,他雖然依舊是二十歲的模樣,卻少了幾分年少輕狂。

孔丘帶著弟子來到我門前。

這年來,孔丘已經成長到與我齊名的程度,他的學識淵博,外界皆有傳我二人不相上下。

但他這次來的目的,並非是為了與我分個高低。

曾經分別於周都時,我曾向他尋道。

當時他說,他也不曾得道,需要再遊歷一番。

他這些年的經歷我也有聽說,遊走於各國之間,宣講著他的儒家之理。

我二人,一者為儒,一者為道。

他此次前來,大抵是為了尋我探討一下儒道之理。

我將他迎入廳中,問他:“您來了呀!我聽說您已經是北方的賢人了,您得道了嗎?”

孔丘說:“我沒有得道。”

我問:“您從何處尋求至道?”

孔丘說:“我求之於術數,五年不得道。”

我又問:“您後來又從哪求道呢?”

孔丘說:“我從陰陽而求道,十二年也不得道。”

我不得不嘆:“這世間大道,究竟在何處啊。”

孔丘搖了搖頭,看向我。

他竟然張口開始向我宣講起他的仁義之說來。

我仔細聽下來,感覺很有道理,但還是太天真了。

仁義之說,如果天下只有人族,那此學說就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

但是這個世界並沒有那麼單純。

龍族,人族,異種。

仁義只會是害死人的刀。

我問孔丘:“可曾見過真龍?”

孔丘搖了搖頭:“只是聽聞,不曾見過。”

我知道他謙虛了,我曾聽聞他在某個國家親手將一頭半龍按在地上,想來就算沒有見過真龍,也有不遜色於真龍的力量。

我告訴他:“真龍,以血為貴者,以力為強者,仁義對他不過是消化,因為他對於人族來說就是天敵。”

“就像簸糠進入眼睛裡面,天地四方便看起來顛倒了;蚊蠅叮咬面板,便通宵不得安眠。”

“有些事情並非是你所求的,但是他們卻會自己找上你,就像那龍。”

“這個時候你再如何仁義都是沒用的。”

“仁義毒害騷擾人心,再也沒有比仁義更大的禍害了。”

“您如果想讓天下不喪失真樸,可以順著造化而行,總會道德而立,何必急著標舉仁義,像敲打大鼓尋找迷失的孩子呢?”

“白鶴不必天天洗才白,烏鴉不必天天染才黑,黑白的本質,不值得辯論;名譽的頭銜,不值得誇張。”

“泉水乾了,魚兒一塊困在陸地之上,用溼氣互相噓吸,用口沫互相溼潤,倒不如在大江大湖裡彼此相忘了。”

“所謂的仁義,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奉獻罷了。”

聽完我的話,孔丘沉默了。

他身邊那個長的有些壯的弟子看上去有些戰戰兢兢,像是在害怕什麼。

後來我知道,孔丘的這群弟子裡有不少都是被他打服的,他當時聽到我那麼肆無忌憚地曲解孔丘的學說,怕孔丘暴起一拳讓我半身不遂。

我是知道孔丘的實力的,這一趟真的算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不過五十一歲的孔丘多少有些涵養,沒能做出說不過就動手這種事情。

當然,他也沒有因為我的話而改變想法。

仁義是他這半生堅持下來的事情,作為一個同樣堅持半生,甚至會堅持一生的人,我深刻理解那種感覺。

我也沒有再去勸他,而是轉而去聊了一些別的東西。

他給我介紹了在列國周遊時的所見所聞,我給他講了有關炁的研究,還有從尹喜那裡得到的引炁之法。

我請求孔丘與我一同創造一門納炁之法。

因為孔丘的天賦卓越,身體特殊,炁在進入他的身體之後,居然沒有向外逸散,而是集中在了一個地方。

曾經我不能感炁,也不知道經脈所在,對於這種情況自然是抓瞎。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

我讓孔丘引炁入體之後,不再管它們,放任自流,而我則是掐住了孔丘的脈門,一點點引導著炁在孔丘體內的經脈中執行。

炁的執行非常順利且流暢。

或許是孔丘常年行炁的緣故,他的經脈比我的要粗壯很多,可以容納的炁也更多,所以我在催動那些炁的時候會感到非常吃力。

但是很快,一種奇怪的感覺出現了。

孔丘體內的炁脫離了我的控制,按照一種奇妙的路線在經脈中飛馳起來。

像一匹脫韁的野馬。

孔丘說他沒有控制,這是炁的自行活動。

這真是太神奇了!

我取來了之前繪製的經脈圖,將孔丘體內炁的執行軌跡在經脈圖上分毫不差地標出來,之後認真盯著這股炁的動向。

一段時間後,這股炁好像累了,速度終於慢了下來。

但是並沒有向外逸散的現象發生,而是順著經脈有目的的向著某處移動。

我知道,接下來或許我就可以知道孔丘的身體為什麼可以納炁的原因了。

那股炁在我的感知中一路向下,然後在經過某處經脈的時候,突然就消失不見了。

沒錯,突然!

我拿起經脈圖看了看,發現那是任脈的氣海穴。

氣海……

我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當初長桑君寫給我的信。

經脈乃是行氣之所。

經脈乃是行炁之所。

氣海……會不會就是炁海?

我感覺好像有某種大恐怖降臨在我的身上,但是除了心季以外,我還感覺到了驚喜。

我突然想到,既然如此,那會不會曾經的古人提到過的「氣」,某種意義上就是指代的「炁」呢?

雖然想不到證據,但我堅定地相信。

在我的請求下,孔丘在沛縣住了下來,幫助我一起研究練炁之法。

雖然一開始孔丘說自己要忙著宣傳自己的仁義之說,但是在我告訴他這是人族大事之後,他略微猶豫了一下,便答應了。

跟他一起住下的,還有那個叫做葛天的弟子。

那段日子,或許是我最暢快的時光了。

我半生都在從事炁的研究,可是天賦限制了我,讓我空有理論卻不能實踐。

孔丘天資卓絕,但一心撲在研究學術上,浪費了自己的大好天賦,到現在都只會舉著拳頭砸人。

如今我們兩個到了一起,取長補短之下,研究進度一日千里。

我們發現,氣海雖然名為海,但是實際上他並不是容納元炁的地方,而是更像一個門戶。

門後才是真正能夠容納炁的地方。

普通人也有這個地方,不過因為一般人無法感炁。

就算成功感炁也不會引炁入體。

就算引炁了,體內的氣海也是天生封閉。

所以很少有人能夠真正掌握炁的奧妙。

我和孔丘給氣海之後的地方起了一個名字:丹田。

不知道為什麼,腦海中突然就有了這個名字。

就像當初將這種奇妙的力量命名為「炁」一樣。

時光流逝,不知寒暑。

孔丘在我這裡不知住了多久。

氣海不是那麼好開的,我和孔丘商議了許久,覺得應該用大量的炁去衝擊氣海,這樣才能衝開氣海,進入丹田。

不過,一個普通人想要引入大量的炁也是一種困難。

炁在體內行走一週,才能拓寬一絲經脈。

我如今不知修行了多久,經脈的粗壯程度才堪堪達到孔丘的十分之一。

想要衝開氣海,不知要到何時。

孔丘走了,要繼續去宣揚他的仁義去了,不過他把他的弟子葛天留了下來,幫助我從事後續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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