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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瞪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中年男子,想從他的字裡行間判斷出他的身份。

中年男子顯然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他陷在往日的回憶裡,無法自拔,“當年,所有帶級別的長水衛士在出江湖前,都去宗正府四大館裡拿了秘籍仙丹,只有你挑選了那半本殘卷,我問你為何,你說‘不必費盡心機去追求完美,抱殘守缺也很好,有奔頭兒’。時至今日,我都沒有如你這般灑脫,慚愧,慚愧啊。”

中年男人落下了斗篷,看了看墓碑刻字,苦澀一笑,“天下第一刺客,嗯,仗劍誅惡、九死不悔,張文啊張文,當真是天下第一刺客啊!”

也許深夜總悲涼,我的眼眶,隨著中年男子的煽情言語,又一次不自覺的紅了起來。

“石鯨撩瀚海,辰劍摧敵芒。悠悠千載過,事事應如常。”

中年男人鼻挺膚細、兩鬢半白,一股腦將黃紙都扔到了銅盆兒裡,驚得火苗四濺,起身打理衣衫,長舒一口氣,“呼!走啦,我答應你,你沒辦完的事兒,有人會替你辦,你沒看到的盛世,你救下來的人,會替你看。諾!你雖然沒有子嗣,但你不是還有徒弟麼?你的徒弟,會替你見證萬國來朝的那一刻!大漢帝國,風起!”

隨後,中年男人橫移半步,向我拱手並微微點頭,我答禮後,悄無聲息地將銅盆兒內的小火熄滅。

這回,真該回去嘍!

我們六個人,一同上了官道,我正打算說些客套話,向兩人施禮道別,那中年男人又掏出了一把沙果,一股腦塞到了我的手裡,笑呵呵地說道,“小友,天色已晚,我與老師想前往凌源城住宿一夜,順便看望一些故人,可否麻煩小友引路一二啊?”

剛剛,此二人在亂葬崗既無過分之舉,所求之事又是舉手之勞,我遂點頭答應,正好這五里短途,有兩個大人陪同,也給我兄弟四人壯壯膽兒。應成遞給了中年男人一柄火把,我們六人藉著微弱的火光和月光,無聲前行。

那男子好像個話聊,走了幾步,便又開啟了話匣子,向我問道,“小友,這華興郡,近幾年收成如何呀?”

“回前輩,華興郡乃塞北第一富庶之地,產糧、產藥、產黃金、產皮草,較曲州中原有過之而無不及。近年來,郡守應知大人理順天地陰陽、任用賢能官吏、剪除大族剝削,一改倉常空虛、田生蒺藜之象,日子比以前過的又好了些,看今年的雪,想必明年又是一個豐收年呢。”

我點到即止,並未多說。

“呦,這孩子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有點小大人兒的意思,看來,你是個讀書郎?”中年男人隨口問道。

我禮貌回答,“書中有山海,書中有乾坤,多讀些書,自然是好的。做生意,起碼得會算賬吧!”

“在理,在理,哈哈哈!”中年男人似乎找到了樂子,窮追不捨,接著問我,“小友,你都讀過哪些書呀?”

我謙恭回道,“回前輩,晚輩乃寒門子弟,並無名師相授,在父親的教導下,百家之言,皆有涉獵,然卻僅得其大略,無一精通,實在有羞。”

身旁的那位老者打了個哈哈,笑道,“哈哈,無妨無妨,讀書既明事理,開化心智,即便學無所成,也可做一個忠良正直之人,將來也好報答國家。”

一向明練剛決的應成接起了話,找茬道,“哎我說老先生,您這話可是有點偏頗,飽讀詩書將來可能是書聖,也可能是文賊,還不如一柄長劍來的爽快,縱劍江湖,想殺誰,就殺誰。”

我瞪了瞪應成,示意他不要胡言亂語,免得惹火上身。

“應成,與前輩說話,不可無禮。”

王三寶趕忙止住了應成,他也生怕惹得面前兩人不快,徒生事端。

我也跟著圓了個場面,嬉皮笑臉道,“老前輩莫怪,我這兄弟心直口快,是個爽利的性子。而且,我們涉世不深,不懂圓滑,言語不周之處,還請兩位前輩多多體諒啊。”

那位老人自娛自樂,怭怭吹了吹長生眉,又打了個哈哈,“哈哈,無妨,無妨!用劍者當一劍斬情仇,要那麼多招式反而累贅。不過,你小子倒是八面玲瓏,他朝加以歷練,定是棟樑之材啊。”

我觀其言語、察其秉性,見兩人不像是為非作歹之徒,況且我兄弟四人名不經傳、身無分文,窮的就剩褲衩子了,換成我們自己劫道兒,都不會向自己下手,遂對兩人戒心大減。

“小子斗膽,敢問兩位前輩尊姓大名?前往凌源所謂何事?”借路途無聊之機,我開始詢問對方姓名,以備不時之需。

“我叫劉立,這是我的老師,呂鐵。我師徒遊歷至此,聽聞應郡守迅雷除水患、揮刀鏟惡豪,群士慕向,異人並出,遂仰慕已久,特想來此拜會一二,瞻仰一下應大人的威儀啊。”

名喚劉立的中年男人大咧咧地回答,一點兒也沒在乎我這點小心機。

一聽有人稱讚其父,應成馬上來了勁,咧著大嘴哈哈樂,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心氣兒,“哈哈,劉大哥!為何不早說啊劉大哥,今晚哪都不要去,你若不嫌棄,進城以後,隨我去應府住宿一宿如何?定有上好的白麵蠻頭蘸白糖。放心,管飽,管夠!”

就在兩人聽得雲裡霧裡之際,我察言觀色,立即接話說道,“劉大哥,此為郡守應知應大人的獨子,應成。”

“呦呵,應大人的兒子,如今已是這般出落了?好!好啊!後生可畏。”劉立與其師傅呂鐵相視一眼,撫掌滿意大笑,搞得應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邊走,劉立一邊轉頭笑著問我,“那,這幾位是小友是?”

“這位是皇甫錄,他的父親是我們凌源小有名氣的獸醫。這位是王三寶,現在是凌源學經師帳下輔官,記性好的很。”

我介紹完後,皇甫錄和王三寶兩人齊齊向劉呂二人拱手,劉呂連連誇讚少年英傑。

隨後,劉立看著我溫和一笑,正瞪著炯靈大眼瞧著我,說道,“小友,你是不是忘了一個人?”

與其四目對視,我竟有些錯覺,這好像是三十年後的我啊!

......

月晚人閒,玄星白露,我六人行於浮白之下,始覺閒味趣。

我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著,“小子劉懿,乃凌源一教書先生之子。”

“劉懿?”

聽者有意,短短相識以來,一直慈眉善目的呂老伯,突然直了直腰,瞪大了眼睛看著我,眼中似有殺氣湧現。

劉立則有些後知後覺,側身驚訝看了看呂老伯,呂老伯點了點柺杖,莫名其妙的對中年男人說了句,“不知道,不是我。”

沉默兩息後,劉立突然攬過了我的肩,上下仔細端詳了一番後,微微顫聲地開口問道,“孩子,你的父親姓甚名誰?”

我雖覺古怪,卻也如實回答,“家父劉權生,字文昭,是子歸學堂的教書先生。”

劉立激動地道,“哈哈!哈哈哈!言語得體,視情如命,劉權生的兒子,不愧是劉權生的兒子,即使長在爛巷裡也有回甘啊!哈哈哈!”

我清晰地感覺到那雙攬著我的大手有些顫抖,也就在此時,一種油然而生的親切感,從我心頭湧出,我好像和眼前的男子十分熟識,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讓我心裡充滿了安全感。

我搖了搖頭,從感覺中回到現實,立刻問道,“前輩,您認識我父親?”

劉立停身,重新用斗篷罩住了頭臉,怭怭按住了正在緩慢前行的我,“豈止認識,我們簡直情同兄弟啊!來來來,讓我,讓我好好瞧瞧這故人之子!”

我再次問道,“劉大哥,您,您認識我父親?”

劉立情不能自己,再次重複道,“是啊,豈止是認識,簡直,簡直是情同一人啊!”

“那,那我便不該叫您大哥了,應該叫劉叔。”

我緩緩後退了一步,怭怭掙脫了劉立的雙手,隨後微微拱手。

這人聽到我和我父親的名字後,行為舉止古怪得很,我還是小心為妙的好,免得上了賊船。

站在身旁的呂老伯見狀,用柺杖輕輕捅了捅劉立,笑道,“看你把孩子嚇得,都找不到北了。”

劉立自覺失態,也後退了一步,被斗篷遮住的臉龐看不見表情,但依舊可以感覺到他的激動心情。

劉立穩了穩情緒,道,“突見故人之子,想起過往同吹晚風、縱橫披靡的日子,激動之情難表,失態,失態!小友莫要怪罪哈。”

我趕忙回答,“劉叔多慮了,晚輩並無責怪之意。”

劉立猶豫了一下,滿懷深情地看向我,道,“即是故人之子,我便叫你懿兒吧!走吧,懿兒,咱們慢慢走,多走一會兒,不要擔心城門關閉,萬一守城的老哥打酣忘了關門呢?哈哈!”

我輕輕點頭,算是回應。

我們六人再次上路,劉立扯下斗篷,再次開啟了話匣子,這一次,他更加熱烈,從我的穿衣吃飯、生活起居,一直問到所學所獲、未來所謀,搞得我內心憂鬱得很,卻又無可奈何,只能耐著性子逐一回答。

回答之間,我抬眼望去,幸好前方凌源城頭已經可見火光點點,這五公里的‘苦’日子,終於熬到了頭兒了,此時的我,已經唇焦口燥,嗓子乾啞,再說不出什麼慷慨激昂的話了。

自覺脾氣秉性還是溫和的我,心中無端生出了一絲惱意,可看著眼前這位似曾相識的大叔,卻發不出一絲火氣,我心中輕嘆:哎,難道,這就叫八字不合,屬性相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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