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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歷341年,十月二十九,凌源縣西郊立起了一塊不起眼的墓碑!

墓碑上,‘天下第一刺客張文’八個大字,十分惹眼。

......

飄零闖蕩,刀山劍雨,師傅死士辰最終還是沒有超脫江湖裡生生死死的宿命,終如流星一般,隱入塵煙。

豪俠義士古來有,慷慨赴義難長生啊!

師傅死士辰半生無妻無子,做了他一年徒兒的我,自然要為他送個終,好好地道個別。

我把墓址選在了凌源城西郊最不起眼的地方,師傅,您奔波江湖大半生,也忙碌了半生,走了以後,就不要再被別人打擾了。

家裡那位號稱‘一直有錢’的夏老大,平日裡吝嗇得很,這次卻挖門倒洞地給我找了三十五兩金子,這些錢雖買不起上好的金絲楠木棺,買一箇中等材質的好棺,也是綽綽有餘的。

買墓碑和棺材那天,我坐在棺槨鋪門口,思來想去,最後,墓碑之上,師傅的生平事蹟、性格為人,我通通都沒有讓工匠鑿刻。僅讓城北的張匠鑿刻上了“天下第一刺客張文”八個大字。

嘿!師傅,您能有我這麼一個善解人意的徒弟,您在下面,就偷著樂去吧!

其實,師傅的人,早就埋了,只不過,應知大人感念師傅為剷除劉氏做出的貢獻,執意要處理完緊要公事後,讓這位凌源英雄風風光光地走,所以直到今天才立起了碑,舉行隆重葬禮。

墓碑、墓地樸實無華,來的卻是人山人海。

今天很應景兒,細雪空墜,薄霧如煙。應知大人特意差人掐了個吉時,說是在這個時間舉辦葬禮,亡者,時辰一到,他便立即率領華興百官率先祭奠,聞訊而來的凌源鄉親們如長河一般絡繹不絕,前來悄悄弔唁的斥虎門徒也不在少數,平日裡貓不來狗不愛的西郊,今天沸騰了起來。

應大人宣讀完祭文後,百姓們開始自行祭拜,一時間,黃紙漫天、白綢遍地,痛哭一片,場面甚偉。

看著聲色百態的人們,我笑了笑,沒哭,該流的淚,這二十多天已經流完了。況且,今日也沒啥好哭的,父親說:東方爺爺和師傅皆為大義而死。

他們死得其所,死的壯烈,應該高興,應該慶祝。

我一身麻布喪服,跪坐在碑旁還禮時,無意瞥到遠處我那薄涼爺爺和大伯的孤零墳,轉念悠悠想到:一個講誠講信、忠勇大義的刺客,雖不符刺客信條,卻無愧俠客一詞。師傅的葬禮雖與傳統喪葬禮俗不符,但盛大的場面,卻也勉勉強強合了“天下第一”的四字真意。想古往今來,刺客身死卻能有一郡百姓為其送行,也不算在塵世間走了一遭。

師傅啊,您在下面這一個月,沒白等吶!

北方的冬天,日頭短的要命,一轉眼就已經暮起西南,當西郊重歸安靜,我準備與王三寶、皇甫錄、應成三人收拾東西,想趕在酉時末回到城裡。

隨著西郊亂葬崗越來越黑,我們四個人的心跟著越來越緊,晚上呆在這行人刁斗、陰風月暗的地界,著實令人毛骨悚然,我們開始小心翼翼,生怕哪座墳不小心動一動,冒出來個孤魂野鬼,把我們四人的小命給勾了去。

突然,王三寶傳來一陣厲聲驚呼,躓仆在地,我三人急忙上前檢視,原來是一隻野山兔藏在了白綾之中,王三寶收拾白綾之時,那野山兔動了一動,嚇得本就膽小的王三寶駭遽大喊,差點嚇尿了出來。

應成膽子大些,見到是一隻野山兔,不禁哈哈一笑,三步兩步跑了過去,伸手一叨,一把摟過兔耳朵,拎起了兔子,惡狠狠地對它說道,“你這廝,好大的膽子,竟敢欺負我兄弟。今晚,就拿你給我兄弟們下酒解驚!”

我四人稍鬆了一口氣,隨後,我眉毛一橫,立即說道,“兄弟們,就要關城門啦,莫要再收拾啦!拿上能拿的東西,快快扯呼!不能拿的,明天白天再來拿便是,這荒郊野嶺的,哪有人會來發這點兒不義之財?走走走!”

說後半段話時,我有些心虛。

對於我們這些普通百姓家長大的孩子,一些從冥鋪子裡租借來的白綾和冥具,著實造價不菲,可話說回來,這點兒東西哪有命值錢不是?

我們四個少年沒有多做猶豫,立即抽身撤走,及近官道,道路對側的雪松林開始沙沙作響,兩道人影正飄忽而至,我們四個人,全都驚呆了。

難道,鬧鬼啦?

風聲鶴唳,一時間風聲霍霍,人影流竄,陰森詭異。

我們四個人,草木皆兵,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去年,正是在這片雪松林中,我誤打誤撞救下了遭劉布暴虐的東方爺爺和羽妹,難道,今天又有什麼奇遇不成?

在我的招呼下,我們四人圍做一團,準備以靜制動。

對面人影模模糊糊,隱約可見一人微高、一人偏駝背,一人大袍裹身、一人手拄柺杖,可以判斷出,對面來的,是一箇中年人和一個老人。

王三寶雙腿止不住地打顫,顫顫巍巍地說道,“大,大大大哥......。莫...,莫不是死士辰前輩和東方爺爺的陰魂找上咱們了?覺得咱哥幾個照顧不周,要帶咱們走?”

應成一聲冷哼,身體前傾就要拔劍,他冷厲道,“閉嘴,三寶,哪有那麼多鬼神,小爺我倒要看看,是何人敢在此裝神弄鬼。正好,小爺的劍,今晚便斬妖除魔!”

我從未研究過鬼神之事,對鬼神之事,也向來敬而遠之,但見到應成抽劍起身,我急忙抓其衣袖,大聲喝止,“應成,切莫輕舉妄動,來人並未顯露不軌之行,況且以咱們的那點尿水兒,都呲不到人家身上,快快收起你的劍,咱們後發制人。”

“噗,哈哈哈,好一句‘呲不到人家身上’,生動,真生動!哈哈哈!”

一轉眼,迎面而來的兩人已經走過了官道,站到了距我面前六尺之地。瘦高的中年男人頭戴斗篷,看不清臉面,手中正拿著一把‘開了花’的凍沙果,吃得津津有味兒。

旁邊一位面長長生眉、手拄桃木杖的老人,正笑呵呵地看著我,剛才那句話,便是出自老人之口。

黃幹黑廋的皇甫錄警惕心十分之強,他見兩人步步‘逼’近,立即欺身站在我的面前,卻又被我拉扯了回來,我站在三人身前,直視著面前的兩人,不言不語,場面頓時有些微妙。

見狀,對面那中年男人哈哈一笑,扔給了我一枚凍沙果,歪頭對身側的老人說道,“老師,瞧瞧,瞧瞧。這鄉間的少年意氣,可橫千秋,多好!比我們這些活成精的人要好得多嘍,咳,人啊,真是越活越窩囊。活到現在,居然連見義勇為的勇氣,都沒有啦!哈哈。”

拄杖老叟聽聞此話,笑而不語,那名中年男人也不再說話,隨意吐著沙果核,衝我揚了揚頭,有些玩味地看著我。

我一咬牙,囫圇吞棗般地將手中沙果吃盡,向前一步拱手道,“多謝前輩賜果,天色已晚,家人記掛,若無他事,我等便告辭啦!”

說完,我回頭使了個眼色,身後的三兄弟意會,同我一起沿著官道,戰戰兢兢,快速向凌源城走去。

未走幾步,那中年男人憑空喊了一聲‘慢著’,我們四個同時菊花一緊,呆立在原地,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隨後說道,“小友,你等莫要害怕,我與老師同一位名喚死士辰的江湖俠客有些交集,聽聞故人今日葬禮,特意來此弔唁,路上耽擱了些時間,以致遲暮方到。小友,你可知道死士辰的墓在何處啊?我和老師也好聊表老友的思念之情。”

此話一落,我心中大定,從剛才所作所為來看,兩人沒有惡意,也沒有說謊,我整理了一下衣衫,回首對中年男人拱手,小心地道,“前輩,方才失禮,還請見諒。晚輩乃師傅死士辰關門弟子,願為兩位前輩引路。”

“哎呦,日子越來越不抗混啦,這一晃,張文這毛頭小子,都有芽子了!”拄杖老人終於開了口,見他長生眉隨著他的言語來回擺動,笑呵呵地對我說,“小友,請帶路吧!”

我囑咐應成三人在官道候我,隨後在前帶路,剛進了墳場,應成三人便大步流星地追了上來,我心裡一暖:能有這麼幾個好兄弟,這麼多年也算沒白混。

來到師傅的墓前,應成與王三寶尋了些細碎枯木,以火鐮火石在四周點著了火,皇甫錄找來棉花和布條纏在比較粗壯的枯枝上,做成火把,以備歸程,我將銅盆擺好,把黃紙遞到了負手而立的中年男人手中,而後跪坐在墓旁,等待答禮。

中年男人也沒客氣,對我點了點頭,順手接過黃紙,蹲在銅盆前,一點一點的燒著,黃紙燃燒的刺鼻味道,漸漸佈滿周遭,中年男子被嗆得咳嗽幾聲,隨後無奈笑笑,微微嘆息,“張文啊張文,年輕時,你在我家的房樑上聽了一出又一出好戲,今日,你也變成了戲中人。哎,可嘆人間萬事多艱辛吶!”

聽到這句話,我不禁精神一振。

師傅在年輕時曾在長水衛任職,乾的便是隱在暗處護衛高官忠臣之事,今日來人如此說話,想必不是普通人吶。

我推斷:眼前這位,一定是京城來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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