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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爾文大團長失魂落魄地跨過一片片斷壁殘垣,本就蒼白的臉上更是多出了一抹慘白色。
空氣中連雨水都沖刷不去的血腥味、傷兵們痛苦的哀嚎、散落在地上的殘肢斷臂、滿目的廢墟與炮彈,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兩百年前的那場馬耳他之圍一樣,一樣的殘酷與震撼。
瓦萊塔港,這座在地中海內都聞名的繁華貿易港如今已經幾乎看不到一絲一毫能夠證明其往日榮光的存在了。
漁夫街、聖米歇爾教堂、瑪麗亞兒童收留所、商人行會總部,這一個個被瓦萊塔港市民們所熟知的建築,如今都已在那炮火的摧殘下變得滿目瘡痍。
倘若某個長年漂泊在外的馬耳他人在這時回到了他的故鄉,他絕對認不出這片廢墟竟然就是他自幼成長的地方。
埃爾文大團長輕輕閉上眼睛,渾身都有些癱軟無力,任由身邊兩個騎士駕著他向勞倫斯一行人那裡走去。
他已經不想再看自己治下的這片土地的慘狀了。
履職大團長四十年,苦心經營馬耳他島四十年,這所有的成果如今就在這一朝之間全部葬送在了英國人的炮火之下。
“波拿巴閣下”
感受到身邊兩名騎士停下了腳步,埃爾文大團長才緩慢而艱難地睜開眼睛,看著聚集在此處的騎士團高層以及勞倫斯一行人,悠長的嘆息道:
“耶路撒冷聖約翰騎士修道會永遠不會忘記您的援助,您的聖行將永遠流傳在騎士團內。”
在場的騎士們,包括喬託大教長在內,他們看向勞倫斯的目光都充滿了感激與崇敬。
先不說勞倫斯帶兵前來解救馬耳他的行為,單單是在方才的戰鬥中,他能夠頂著炮火堅持和騎士與士兵們站在同一片戰場上,這樣的膽氣與道義就已經贏得了騎士們的尊敬。
勞倫斯微微頜首,表示他接受這份榮耀,而後看了一眼戰爭在這座小島上留下的瘡痍,嘆氣著問道:
“大團長閣下,馬耳他島已經不能再受一次這樣的戰爭創傷了,而英國人覬覦騎士團領地的野心絕不會斷絕,您可有什麼應對嗎?”
埃爾文大團長的眼角瞬間耷拉下來,兩行清淚順著他蒼老枯萎的臉頰緩緩劃下,他深吸一口氣,提足了氣量,衝著在場的所有人說道:
“是我的優柔寡斷導致了這一切,倘若一開始就接受波拿巴閣下的提議”
“大團長!”喬託大教長上前,神情複雜地看著這位受到所有騎士敬仰的領導者,說:
“沒有任何一位兄弟質疑您的決定,您的智慧始終指引著我們,即使是此刻,我們也還挺胸站在先祖的土地上。”
聽著喬託的安慰,埃爾文大團長也只是無力地點了點頭,繼續道:
“不論如何,事已至此,我難辭其咎,如果在這時我還猶豫不前的話,那麼多兄弟的血就都白流了.”
騎士們的目光都緊緊盯在埃爾文身上,直到這時,他們才意識到,在他們印象中那位始終沉穩威嚴的大團長竟然已經是眼前這般的蒼老與疲倦。
對於這些自幼離開家庭、孤身一人加入到修道會的騎士們來說,埃爾文大團長就如同是父親一般,尊容而嚴厲,但從來不缺乏關心和慈愛。
埃爾文大團長苦笑一聲,提了提身上沉重的盔甲,輕輕甩開身旁兩名攙扶著自己的騎士,環視了一圈在場的騎士們,高聲說道:
“這是我以大團長的身份發出的最後一道命令了我在此免去弗朗切·德·美蒂奇的衛士長職位,由科西嘉的勞倫斯·波拿巴繼任;免去我,埃爾文·德·美蒂奇的大團長職位,由法蘭西的國王路易繼任;若無異議,此命令即刻執行!”
隨著最後一個詞語清晰地從埃爾文大團長嘴裡吐出,這位老者的臉上才終於浮現出一抹解脫的神色。
至於在場的騎士們,他們彷彿在這一個瞬間才意識到,埃爾文·德·美蒂奇,這位慈父一般的老人已經不再是帶領他們前進的那位騎士團大團長了。
雨水沖刷著騎士們的雙頰,也一併沖刷走了他們眼角里的淚水。
喬託大教長更是無言地沉默著,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石墩上,把腦袋埋在了胸口,即使是剛剛在戰場上和英國人血戰都沒有讓這位猛士如此的失態。
勞倫斯也稍稍愣了一下,他倒是沒有想到埃爾文會將弗朗切的衛士長職位繼任給自己。
不過稍微琢磨一番,勞倫斯也覺得埃爾文的做法還是十分合理的。
畢竟弗朗切是以一個落魄貴族的身份前來投奔埃爾文的,一旦埃爾文離開了騎士團,缺少了叔父的庇佑,弗朗切這個沒有能力、沒有資歷的紈絝子弟必然也不會為其他的高層所容。
倒不如就在此刻體面地將其撤職,也順便做了個順水人情,用衛士長的職位來感謝勞倫斯為馬耳他島付出的這一切。
而人群中的弗朗切也沒有流露出特別的情緒,他在得到那柄價值連城的十字架之後本就不想繼續待在馬耳他了,埃爾文將其撤職也就顯得無關緊要了。
見眾人都沉默著沒有發表意見,埃爾文也重重地點了兩下頭,步履蹣跚地走到正埋頭悲傷的喬託大教長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喬託,騎士團的以後就交給你了。”
喬託大教長紅著眼,抬頭看著埃爾文:“是,大團長。”
“叫我埃爾文就好。”埃爾文笑了一下,伸手捏了捏喬託那壯實的肩膀,如同是臨行前的父親在撫摸他最疼愛的長子一般。
說罷,埃爾文對著人群中的弗朗切招手說道:
“走吧,弗朗切,隨我去馬諾埃爾堡收拾行李,我也有些懷念弗洛倫薩的故鄉了。”
弗朗切連忙上前扶住埃爾文,叔侄兩人徑直朝著馬諾埃爾堡的方向走去,他們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漫天的雨幕裡。
看著埃爾文的身影逐漸被雨幕所吞噬,在場的騎士們才終於接受了這個沉重的現實:
埃爾文在馬耳他島四十年的統治已經徹底拉上了帷幕,波旁王室庇護騎士團的時代從這一時刻,就已經開始了。
1770年,11月1日的下午
法蘭西島,凡爾賽
整個法蘭西王國的心臟,凡爾賽宮內,此刻,國王正和他幾名親密的夥伴與臣子在後花園裡舉行一場私人性質的小型茶會。
人工大運河的河畔邊,路易十五端著一隻精巧的白瓷茶杯,興致勃勃地觀賞著運河裡平靜駛過的貢多拉小艇。
秋日的溫和陽光投射在這片鬱鬱蔥蔥的花園內,整個花園上百公頃的面積都可以聞到淡淡的、沁人心脾的果香,令國王一行人都覺得神清氣爽。
“呼,真是一個美好的下午,愜意而溫馨,這樣的場合可真難得的,你說對吧,我的老朋友,黎塞留?”
路易十五喝了口熱茶,滿足地呼了口氣,微笑著看向圓桌上的黎塞留公爵。
自從法爾科內伯爵攻擊科西嘉大使館的事件引得路易十五勃然大怒之後,黎塞留公爵便一直被國王軟禁在了凡爾賽宮,禁止他摻和進政治事務之中。
雖說路易十五對黎塞留公爵在政治上的發光發熱很是不滿,但是在私交上,他與這位公爵可是自幼一起成長的好友。
黎塞留公爵就是在凡爾賽宮出生的,先國王太陽王路易十四還是他的教父,他在幼年時就和路易十五在凡爾賽宮裡打打鬧鬧,兩人的的私交可以說是關係匪淺了,黎塞留公爵自然也有資格出席這場茶話會。
圓形茶桌上的其他四人也都是凡爾賽宮的常客——路易十五最寵愛的情婦,杜巴利夫人;路易王儲和瑪麗王儲妃;以及舒瓦瑟爾公爵的弟弟,雅克·菲利普中將。
雅克·菲利普中將由於年底就要前往洛林擔任總督,所以特地被路易十五邀請來參加這場茶會。
對於雅克·菲利普這位放棄了奧地利陸軍元帥職位,選擇加入到法軍的人才,路易十五也是頗為欣賞,特地在其臨行前邀請他來凡爾賽宮一趟,以增進君臣關係。
黎塞留公爵摩挲著手中的瓷杯,和善的微笑著地點了點頭。
雅克·菲利普中將則是不苟言笑地喝著杯中的紅茶,作為舒瓦瑟爾公爵的弟弟,他當然是和黎塞留公爵和杜巴利夫人相當的不對付。
路易王儲倒是大大咧咧的,一個勁的往嘴裡塞著松茸蛋糕,嘴上的動作都沒有停過。
他旁邊的瑪麗王儲妃卻顯得沒有一點胃口,淡藍色的雙眸惡狠狠地盯著杜巴利夫人,毫不掩飾臉上的厭惡與憎恨,身為曾經奧地利宮廷最受寵愛的小公主,她完全不能接受杜巴利夫人這個妓女竟然能出現在王宮裡面。
茶會上最活躍的反而是路易國王,他一會兒和黎塞留公爵回憶著無憂的童年時光,一會兒又和雅克·菲利普聊起洛林地區的歷史與人文,馬上就又慈愛地詢問路易王儲在巴黎金融界都學到些什麼東西,隨後又立馬看向瑪麗王儲妃,問她最近是否收到了她母親瑪麗亞·特蕾莎那邊的來信。
雖說沒有酒宴上的觥籌交錯,但這場茶會總體來說也算是令人愜意舒適了。
就在路易十五有些意興闌珊,準備宣佈離場之時,他的新聞秘書忽然恭敬地走了過來,見桌上沒有人說話,秘書便俯身稟報道:
“陛下,一位使者來到了凡爾賽宮,他來自耶路撒冷聖約翰騎士團,表示騎士團最近推舉了您作為他們的大團長,請求您的接見。”
路易十五不禁愣了一下,疑惑地摸了摸腦袋,看向左右的黎塞留公爵和雅克·菲利普中將:
“哦?一個騎士團推舉我為大團長?這是什麼事嘛?”
那新聞秘書仍然附著身子,解釋道:
“陛下,耶路撒冷聖約翰騎士團建立於七百年多年前,素來以其高尚的慈善事業而聞名,在教廷中頗有名望。至於此次他們派出使者.我想應該是和馬耳他島發生的那件事有關。”
“馬耳他島?”路易十五也被勾起了興趣,一個名聲顯著的騎士團忽然要認自己為他們的領袖,這聽上去可是一件不賴的事情,一個醫院騎士團大團長的頭銜可是能讓那些教士們對自己更加尊敬。
於是路易國王轉過身子,頗有興趣地問道:
“那個小島出什麼事啦?”
新聞秘書簡要地彙報了他近日來收集到的關於馬耳他島的訊息,大意就是勞倫斯率軍幫助騎士團抵抗了英國人的進攻,使得騎士團眾人一致同意歸順於偉大的路易國王。
這些訊息基本都是由往來瓦萊塔港的商船傳來的,那些商船在目睹了瓦萊塔港的慘狀之後,不禁腦補出了一場不亞於馬耳他之圍的慘烈戰役。
甚至在不少添油加醋流傳的故事版本里,人們都說勞倫斯·波拿巴親自持劍加入到了騎士團的抵抗之中,在炮火中和英國人大戰了三百回合,這才贏得了騎士團的尊重,使他們心悅誠服地歸順法蘭西。
秘書講述完畢之後,圓桌上的眾人也都流露出了不同的表情。
路易王儲顯然是聽得入迷了,甚至忘記咀嚼嘴裡的蛋糕。
當聽到那秘書說自己最親密的夥伴勞倫斯成功趕跑了英國人之後,這位王儲下意識地舉著手裡的糕點歡呼了起來,直到被瑪麗王儲妃嫌棄地拽了拽袖子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瑪麗王儲妃在聆聽的過程中同樣是揪心不已。
她緊緊地拽著手裡的繡花手帕,得知那位英勇的波拿巴總督安然無恙之後,王儲妃才打心底裡鬆了口氣,而後拽著自己丈夫的袖子,免得他手舞足蹈地把蛋糕屑撒的到處都是。
身為職業軍人的雅克·菲利普中將更是驚訝連連,他雖然之前就聽說過勞倫斯在科西嘉打過幾場出色的以少勝多的戰役,但聽到他這次竟然能預知到皇家海軍的行動,提前部署兵力到馬耳他之後,這位將軍也覺得自己應該繼續提高對那個年輕人的看法了。
至於黎塞留公爵,他卻只是端起茶杯小口地喝著熱茶,面無表情,好似這些政治上的事務真的都和他無關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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