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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話,次日天明。慕容飛辭別了師傅,告知了洪叔叔,打點了童子,背了長劍,繫了包裹,再次拜別眾人,下得山去。這一去,只覺海闊天空,走在東山一路,但見熱花暖草,緩坡凸石,山路婉轉,一路平坦,不禁意境中來,提氣狂奔,這一跑發了性子,風聲嗖嗖,眼前急變,身子前塌,耳後生風,腳板離地,只在一溜兒草尖上掠過。跑了一程,遠遠望見山畔顯出人煙,原來一氣跑了十數里,已經下得山來,他收了身法,氣不長出,面不改色,七竅中精力瀰漫,手足間熱氣蒸騰,勁力鼓盪之下,縱聲長嘯,似猿如虎,山中隱有相和,只覺天下無事不可為。
嘯罷舉步前行,轉過小丘,但見不遠處草窩裡面,高挑了一個草帚兒,知道是一處茶鋪。行到近前,只見店面雖小,卻是乾淨齊整。門板油亮,上有紅紙,寫著:有酒有面,醬飯菜肉。原來茶鋪代賣酒飯。
慕容飛見了甚喜,正跑得肚飢。踏步入內,只見黃白落地,桌案油彩,一門一戶,二三個茶客,四五張閒桌,六七個壇罐,八九個銅錢即可。小小茶鋪甚是齊整,慕容飛不禁心中喝彩,好個經紀人賈。小猴子見慕容飛在一張桌邊坐定,連忙上前支應,擦抹桌案,開口便笑:“哥哥,要什麼茶飯,我們茶酒二水,飯菜齊備,大醬,大肉都有。”原來北地人不似南人把來人喚作“客官”,只叫哥兒。
慕容飛心道,此次出門樞籠倒有,走出百十里不愁,徑去北地玉河縣,取了縣主孫孝儒的信物便回,雖然走東山麓有些繞遠,但當不得勞累,儘可吃喝。開口道:“酒菜不要,只是吃麵吧,一發造三個面來吃。”小猴子應承,轉回灶間告知。
這小店,一個掌櫃串櫃,後廚掌勺,小猴子聽召,看起來是個家店。轉瞬間面造好了,用藍邊瓷盆裝來,慕容飛見了大喜,用竹箸一挑,只見面白湯黃,上有綠葉黑醬,下鋪疙瘩肉塊,肉塊安排的爛熟,醬又不重,面也勁道,不覺胃口大開,早把長劍放在桌上,包袱甩在背後,將頭埋在碗裡一陣大嚼,只吃了個湯汁四濺,嘴臉糊住。瞬息間面盡湯幹,只看得小猴子瞠然,“哥哥,我只轉身,這三個壯麵就包辦乾淨,敢是餓得狠了。”慕容飛笑道:“此是慌張,不然六個壯麵也吃了,哈哈哈”。見小猴子善於應奉,賞了九個星月穿上宋圓通,那小夥計心下也是高興非常,格外殷勤的泡了個粗茶來。原來這裡雖是北地,但不論是天祿舊錢還是慶曆新錢都不敵宋錢,這宋元通寶銅錢遍地都是,很受歡迎,往來客商人家要不貨物相易,要不金銀會交,用到銅錢,卻是流行宋錢。
慕容飛吃的飽了,坐著慢慢喝茶,此時剛有閒暇四下打量。茶客所剩無幾,虛有一個醉漢伏桌,實無旁人。正看間,門板響處,串鈴聲聲,一根青蔥竹杖探入,然後一白襪麻耳僧鞋,進門的正是一個和尚。慕容飛見著和尚,不覺吃了一驚,這和尚甚是清秀,讓人望而生喜,齒白唇紅,僧衣婆娑,可惜一雙眼睛緊閉,竹杖嗒嗒,竟是個盲的,慕容飛暗叫了一個可惜。
小猴子見來了客人,又是眼疾,快步上前迎候,卻被和尚精氣所攝,訕訕不敢開口,和尚卻並不形澀,朗聲道:“北帝山來人可在此間?”聲音陰柔,連問三遍,慕容飛見了和尚正自思忖,聽他問出了海底眼來,站起身來,正待答言,那小猴子卻緩過神來,躬身支應道:“佛爺,找人也進來坐坐,來,您眼神不濟,我來牽您。”說罷低身去撿杖頭,剛一低頭,耳聽得有人大喝一聲,“小心。”
小店內風聲呼嘯,暗影連動,幾聲大響,兩個人摔了出去,一人滿臉是血。原來電光火石之間,那和尚以杖為劍,那杖有雞蛋粗細,卻發出針勁,一杖刺瞎了小猴子的兩隻眼睛,慕容飛飛身上前,搶出了夥計性命,肩窩臀間連中了數點,直摔了出去。慕容飛心下駭然,暗道這禿驢劍法超然,劍如電閃,身形不動,聽風辨位,劍襲來時風聲全無,收回去雷聲隱隱,電閃一擊,像極了本門劍法。自己一時不察,身中三劍,幸虧身法亦快,只中了兩三分,要是此僧手持的寶劍,這條命卻交在當場。此時顧不得疼痛流血,從桌上掣出長劍,一劍在手,心下大定,橫劍當胸,氣勁過處,封住血脈,轉瞬間不在淌血,一霎時氣定神閒,大聲喝道:“北帝山人在此,不得濫殺無辜。”“何來無辜?”和尚竹杖緩緩在身前划動,聲音悠悠飄來,“說了我的眼睛就是該死!”醉漢已經醉死般趴到地上,掌櫃和廚子奔出來見到兩人對峙,小孩子滿臉是血,狼嚎不止,只嚇得一佛昇天,二佛涅槃,連忙合力把抓撓掙扎的小子拖到後面去了,如何敢高聲冒頭。
慕容飛疑慮盡去,心想原來他不是尋仇,也非有因,傷人只是為了人家說他眼疾,這種人便可殺,便朗聲道:“賊禿驢好快的劍法,可惜心術不正,就算雙眼沒瞎,也算不得英雄,今日既然有我在此,當除去你這個惡毒的瞎和尚。”和尚嘿嘿笑道:“我來就是等你,你出手就好,且看是你的風雷劍快,還是我的靈蛇劍毒。”慕容飛見他並不氣惱,知道激將法不靈,只好長劍一擺,做了個指點江山的把式,原來他心想這種盲眼的人武功定然擅長後發制人,故他也不先動,看懂敵蹤才好。但見和尚將竹杖提在右手,左手從竹杖中緩緩抽出一根鐵條,慕容飛見那鐵條流光溢彩,有頭有尾,極似一條毒蛇,尾巴打鉤成柄,蛇信探出為刃,知道這就是他說的靈蛇劍了,剛見了他劍法奇快,現下左手使用,恐怕出了手,是個怪異路數,自己不能盡知,當下顧不得誘敵,長劍一挺,風雷聲中,疾點七下,連刺和尚,和尚卻不閃躲,彷彿親眼看見一般,並不理會隱在風雷聲中的殺招,直劍而擊,兩人身形轉動,瞬息間交換數招,慕容飛又中一劍,所幸他也是攻敵必救,否則絕然不活。慕容飛見他左手劍快,右手竹杖卻是如孔雀開屏般在身前身後緩緩掃動,兩件兵器一攻一守,配合的天衣無縫,知道這和尚以物代眼的本領奇高,也試出他耳聰神明,除非一開始就暗伏不動,做龜蛇一擊,現在就是用無風無聲慢劍也是不成了,自己周身都在他劍式籠罩之下,心中大悔,暗想:“這禿驢用的卻不是後發制人,而是先入為主的功夫,自己身上受傷,支援不了太久,也罷。”原來他身中數劍,傷勢開始影響身法,沒奈何,藏不得私,鼓勁而起,斗室中風雷再起,這一次慕容飛只是運劍成風,卻不出手,狂風起,迅雷疾,一道閃電亮起,劍光黯淡後,滿室皆靜,桌椅板凳碎了一地,再看和尚,咽喉中劍,衣衫破碎,竹杖已斷,蛇劍崩飛,和尚手掩咽喉,吼吼作響,翻身栽倒,慕容飛臉色蒼白,傷處滲血,喃喃道:“閃電劍法名不虛傳,我自知知,你想說名不虛傳,我也受了,今日送你這惡佛去了地獄,讓你好好了了佛緣,投胎輪迴別再學劍,不然我再會殺你。”和尚掙命片刻,氣絕身亡。
見賊禿也死,慕容飛渾身虛脫,踉蹌兩步,險些跌倒。這一番爭鬥雖短,卻極為驚心,幸好沒有旁人看到,要不還得多費心神,只那醉漢依然醉死,他這閃電一劍很耗氣力,想起師傅下山前曾言道,風劍起勢,雷劍奪魄,雨劍沛然主守,電劍勾魂主攻。以自身現在修為,最多能出三劍而起。又有念道,只憑三門劍法和閃電三劍江湖上就少有敵手,哪知道剛下山就碰到一個,受傷還不輕,也不知道這盲和尚什麼路數。想罷摸索了個凳子歇坐下,這時那掌櫃和廚娘已經捱了過來,那老頭戰戰兢兢道:“這位小爺,這------這------,這---如何------?”慕容飛知道他的意思,接著言道,“老倌不必擔憂,你也當見,這賊禿歹毒,上手就想要人命,可憐那孩子命雖保住,眼睛恐怕不行了,這一生------只怕------”“小哥,真是好心,實不相瞞,小老兒和家小因在宋地被逼無奈,來到這北地苦捱歲月,現在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過小哥救了我家小性命,又替天行道除了惡人,小老兒感恩戴德,自會替小哥掩後,哥兒自去便可,不必以這裡為念。”慕容飛聽這老倌說得有些門道,知道不是一般人,既如此,倒省了自身麻煩,於是央老頭兒尋了幾味草藥,搗得稀爛,有的敷了那孩子雙眼,有的應付了自己的傷勢,看那孩子哭嚎半日,沉沉睡去,心下沉重,遍尋全身,將出幾兩銀子,又尋摸出幾片洪叔叔藏得金葉子,一股腦兒給了老頭,那老兒頗為硬氣,不肯就收,好說歹說,總算收下,將慕容飛當神仙也似,不等吩咐,早將和尚屍身拖去埋了。
慕容飛在小店將歇了旬日,見那孩子傷勢沉穩,尋來紙筆,刻畫了信箋,讓老頭兒將了去,指明道路讓他上山,他身有其命,不便迴轉,知道有了自己的信函,山上自會幫老漢安排,自己當無後顧之憂,又託老漢將靈蛇劍一併帶去給洪叔叔,一切安排妥當,辭別了眾人,徑去西山。
他奉師命,下東山路,出西山口,現在一想,繞這一遭看來就是要除去和尚,不知道西山口又是什麼高人把守。扶了扶背後長劍,心下大定,起步而去。東山暖草漸末,怪石迭出,砂礫遍佈,慢慢行至西山道口。原來這北帝山在西山有一個出口,是個數里的峽谷,沒甚景緻,禿樹苔蘚,碎石黃泥,此時山上春意濃濃,山下卻積雪未融,正是抬頭望天下,江山黑與白,碎玉腳下踩,黑龍靴底現。多虧老洪知情,給他準備的牛皮靴子,不然若穿了平日的草鞋,此時就是既寒且汙。慕容飛愛惜洪叔叔心意,小心躲著泥水坑沼,又身負絕技,不至滑跌,饒是如此,行到西山峽口,鞋也是髒了,青麻袍下襬也沾了黃泥,心下知道,跟那陳摶老祖的功夫還差了很遠,不覺微窘。
又想到以盲和尚武功守在東山麓,那西山口的更是高手,心下才有了欣然,一片心早去會高人去了。長峽中雖無更多泥水,但慕容飛恐有埋伏,又不敢貿然探山壁而行,思忖片刻,暗道:“我一劍在手,天下何懼?”當下取了老掌櫃備下的包裹,開啟一看,鹽豆、醬菜、牛肉、麵餅盡有,找了個背風所在,於一塊石頭上,鋪開一片,又拿了自己包袱裡面的小葫蘆,去山腳下,接了石縫中淌下的清水,就著大嚼一頓,草草一飽,收拾了物事,緊扎利索,將身一塌,使了個“快”字訣,身形一擰,一路風雷,竟直闖入峽內,他一步數尺,一縱數丈,腳下步步生坑,連石頭都跺得碎了,他料敵在先,精選落腳之處,這一衝,萬夫不當,縱有什麼埋伏,哪裡來得及發動,人早就過去了。
一路無所想,十數處動靜,有陷坑,有飛木,有灰煙,有矢石,卻半點奈何不得慕容飛。直衝到峽口,又跳過一個三環套月的連環套,已經出了西山峽。慕容飛身形驟停,望向峽口亂石灘上,只見一塊大石之上,遙遙站定一個老道,離得遠了,望不真切面貌。慕容飛卻不上前,慢慢踱到亂石灘邊,找了一塊乾淨的石頭,鋪開場面,又是開餐。
那老道倒是知趣,慢慢向這邊行來,卻不言語,行到十餘丈處,看著慕容飛吃喝。慕容飛做個目中無人狀,只顧吃,老道面目雖兇惡異常,舉止卻好,直待他抹了嘴,收了包,也不見動靜。慕容飛也不上前,紮了包裹,背了長劍,取草束擦抹了衣鞋,一切收拾停當,慢慢前行,瞥見那老道只是尾隨,體態猥瑣,形容可恨,也不去理他。兩人一前一後,鳥吃蟲一樣,直走了數里,遠遠望見了人煙,看來這是玉河縣最近的一個村落,慕容飛見了人煙停步回望,老道也是停住,慢慢把蒼蠅刷兒別在衣領,長袍下一伸手,抽出一柄短劍,兩手一分,變成兩把,原來是雌雄雙劍。慕容飛怒道:“你這賊雜毛,我就知道你等著見了人煙,想讓我因人情掣肘,總是要來,我先將你了斷。”原來自古:盲精啞毒。這道人只盼到了有人處,他殺人沒有顧忌,卻讓慕容飛躊躇,想先亂人心神。不想被人識破,見慕容飛拔出劍來,只好動手。
老道見過他出峽谷的聲勢,不敢讓他起勢,雙腳點地,空中亮個了蒼鷹在天,落了下來,兩把劍一取上眼,一紮肚臍,招法陰毒。兩人三劍相擊,十餘招一過,一人翻身跌倒,正是慕容飛。老道面目猙獰,嘴角溢血,冷笑連連,慢慢行來。慕容飛笑道:“你這雜毛,甚是機靈,全身都是什麼?”老道臉上一片乖戾,輕輕敲了敲前胸,小腹,一片叮叮,原來這啞道人為人陰狠,深知北地一門,劍法奇快,他擋著五穴,用鋼板遮住要害,連咽喉都用軟玉塊護了,慕容飛刺中他十餘劍,都沒成效,只是震動了他的血脈,他的雙劍卻是擺設,用的是袖裡劍,鞋底刀,反肘刺,鐵刺膝,周身刺蝟也似。連頭髮中都是寸許鋼箭,慕容飛中了幾招,幸虧閃得快,都是輕傷,最後卻是中了一掌,這雜毛一手竟是假的,鐵掌飛出,打在肩頭,把慕容飛打了個跌。
慕容飛掙了個半坐,見老道離他不過十步,咳咳笑道:“你這雜毛,劍法不見怎的,心腸卻毒辣,哈哈哈,今日便替三清收了你個不孝弟子。”那老道卻是瞠了,心想明明自己佔優,怎麼這小子還在說笑,慕容飛又道:“你這老道難道不知道我這一門,近了我身十步,你命便不是你的,現在你莫要亂動。”老道哪裡肯信,不由自主一縮,一道電閃而過,老道先是一軟,腳趾中劍,然後一僕,足跟、腿根、尾指等等,不知道總了多少劍,最後耳門一涼,一條命已經去敬了三清。慕容飛撐劍而起,嘆道:“我手中有劍,你還敢近身,也是嫌命長。”言罷,取出瓷瓶一個,丹藥兩粒,融在水葫蘆裡面吞下,解了啞道人兵器上的淬毒。盤膝坐了片刻,只覺舌頭、後頸發麻,看來餘毒未清。勉力起身,蹭到啞巴道人身邊,從身邊摸出鹿皮手套,正是那洪叔叔打理的,把個老道從頭到腳摸了一遍,看著一大堆零碎不覺遐邇,這哪裡是老道,正正是個雜貨郎。細細在裡面挑選,哪裡有半點解藥的影子,倒是有一串五枚古錢,色做青紅白黑黃五彩,似是信物。沒奈何,又吞了兩口藥水,運氣起來,十二重樓滾了幾滾,把毒氣壓住。
歇息已閉,看那道人屍首,已自乾癟,看來自身種毒也深。心中念道:“好狠的老道。”收了五彩錢,拿了自己包裹物事,見老道不用埋葬,恐是不久就會風化,把老道的物件,撿合用的拿了幾個,放步出了亂石灘,直向市鎮行去。這一受傷不敢快步,一路慢慢調息,走了半晌,天色見晚,進了鄉里。尋遲歸的耕者,掃聽一番,才知道這一行,已到了玉河縣清水鎮內,不想這小小的地界,竟說也有個規整的醫舍,在長街之末,走得近前,只見兩進小院,前堂左醫右藥,後舍料是養病居所,中門開放,門首掛著葫蘆,正中牌匾“聖手林”,左右桃符寫的是:妙手回生,懸壺濟世。
慕容飛端詳片刻,走進廳堂,早有小子迎了上來,“貴客來了,是抓藥還是問醫?我家大夫是方圓百里的神醫,藥材也是盡有。”慕容飛打量廳內,左手高案處,一個老頭,皓首長鬚,仙風道骨,踞案而坐,閉目養神,右邊一溜櫃檯,藥匣密佈,一個抓藥的布衣漢子,手持單據,背向而立,正在等藥。櫃檯內一個小疤瘌眼正在匆匆而動,不禁笑道:“你這藥堂倒是孝順,還有夥計支應。”那夥計笑道:“我家老神醫,聲名遠播,問醫求藥甚多,不使人支應,早亂了樣法。”說罷,一引手,將慕容飛帶到老者近前,請了座,自去造茶。老者微睜雙目,一手搭來,在慕容飛脈門上只是一點,便道:“這位尊客,是受了毒,年輕人好勇鬥狠,今朝有了報應啊。”慕容飛笑道:“我倒不盼什麼福報,要來的只管來,只問此毒能解否?”“能解,能解,只是囉嗦,客官休急。要知道,醫者求生,藥者關命,不可魯莽。”慕容飛道:“小子受教了,請老先生賜藥。”老神醫刷刷點點,開就一方:五仁,三前草,熟地,蠶砂,秋活,孩兒參,十大功勞,王不留行。慕容飛接過看罷,笑道:“多謝神醫。”言罷,夥計送上茶來,抓藥漢子拎著藥包已走到門口,突然之間,變化陡生,慕容飛面前茶碗炸裂,身側夥計手中青光閃爍,門口那漢子的藥包摔向側背,老者桌案下,鬼手一捉,身後藥匣子弩箭攢射。
慕容飛四面受敵,只這時,劍光一閃再閃,鬼手已斷,夥計已倒,抓藥漢子撲在門首,櫃檯內夥計仰在二道門口,炸裂的茶碗早就飛出了門外數丈,藥包無聲無息飛出視窗,不知所蹤,弩箭齊齊被掃落,慕容飛身子似已閃動,又似未動,劍光一斂,收在背後,人已安然坐在那神醫面前,老神醫再無持重雍容之態,精氣神盡去,老態龍鍾,喃喃道:“好劍法,好劍法------”慕容飛笑道:“神醫哪裡話來,若不是您示警在先,哪裡有小子的活路。”老者道:“我已厭倦打殺,只想回山享福,奈何派主不肯,今次又接了要命的差事,真是自作孽------,年輕人,我看你早就盡知我等在此恭候,就算沒有我的啞謎,你也定能安然無恙,何解?”慕容飛笑道:“我自知普天之下,醫藥關乎人命,那天底下的藥鋪,抓藥的夥計就算天崩地裂,也須四平八穩的抓藥,唯恐錯了,傷了人命,哪有這位莽撞?”老者捻鬚道:“原來如此,火四郎還是失了分寸。”慕容飛道:“敢問閣下何門何派什麼路數?”老者道:“蒙小劍聖不殺之恩,敢不明言。我這一派乃是天下三毒的啞道人門下,喚作:五行殺。分作金勝火、木修緣、水起浪、火生風、土追殺。扮作抓藥夥計的就是火四郎,那藥包就是他的五雷開花炮,斷了手的就是土追殺,此時已在五里開外,不過他一身功夫都在手上,去了手,一條命也沒了半條,不足為患,水起浪的茶水不好喝,裡面又是毒又是火,木修緣在內堂制住這大夫一家,現在聞得動靜,定已走了。老夫卻是金勝火。”說罷,一抹臉,形容俱變,變成個英俊模樣,年不過三旬。原來這金勝火擅長易形之術。只見此人,腰背挺直,精氣充盈,發眉茂盛,看來這五人之中,他的本領最高。慕容飛笑道:“好,既然你有心悔改,我有三看,一看在你示警份上,二要看你們傷沒傷神醫一家,三看你今後行徑如何?想那啞道人犯了貪字,一生積累無數,你們五行殺散夥,你獨自回去,這好處盡歸了你,那木修羅在內堂,想必是個女賊,你們倆師兄師妹,乾柴烈火,肯定是一對賊公賊婆,今日我便成全了你等。”那金勝火越聽越驚,最後站起身來,一躬到地,心下駭然,哪裡還有半分輕視。他當下帶路,和慕容飛到了內堂,果然神醫一家數口捆得粽子一般,女賊已走,慕容飛道:“金勝火,你可自去,不可自誤,但凡讓我查知,你們不思悔改,走了舊路,天涯海角,定殺不饒。”金勝火唯唯稱喏,臨行時,奉上解藥,幫忙處置了屍首,留下差遣的答應,徑往西而去。
慕容飛解下那大夫一家,那老兒自是千恩萬謝,一家人又跪又拜,老神醫姓賈,名惠方,千求百讓,留慕容飛住下,幫扶調理身體,卻是不敢報官,原來那官家若是來了,這片家業定然不剩。慕容飛見他殷勤,自己身子也有些乏累,便自住進藥舍,裡面鋪了幹鋪,桌椅板凳都有,賈神醫自有使喚的僕漢,調了一個給慕容飛,每日好茶好飯,精藥細料的調治,他自有幾分本領,不過旬日,慕容飛全身爽利,直待傷疤死皮褪去,便自無礙。他每日服藥,夜晚練氣,在此間住,倒不是單為了養傷,還有看顧之意,賈神醫如何不知,侍奉愈加小心。
這一日,慕容飛正自在屋中擺弄五彩錢,忽然想到:“梁園雖好,不能久待。”背劍挎包,收拾了些細軟,有賈神醫饋贈,有啞道人遺留,辭別了長者,一路向著玉河縣而去。
一路上飢餐渴飲,曉行夜住,免不了出門兩件尷尬事:端的是死人碗,睡的是死人床。這一日,行到一座高山之下,只見峰挺天闊,氣清生英,灌木盎盎蔥蔥,野物沖沖凸凸,奇花草藥噴香,靈巖禪意如雲。慕容飛見天色剛早,朝霞初起,山間寒氣嫋嫋,樹木中暗影瞳瞳,想道:“這一日奮力翻過山去,就到了地頭。”於是拔步上山,撥開亂草尋土徑,揮走枯藤辨石巖,直走到晌午,又飢又渴,行到一個所在,出了密林,只見花草空地一片,後懸一塊瀑布,雖有水流,卻無轟響,只是滴滴答答,水潭邊豎著一塊年久石碑,上書三個大字:滴水巖。
慕容飛收了歩伐,掃了草地,尋了枯枝,摘了野果,點了火頭,取出包裹裡面的硬餅涼肉,只顧烤。烤的熱了,在水潭中取了清水,邊吃邊喝,正吃間,遠處石壁後突然一片大響,有若洪荒巨獸嘶吼一般,直震得那瀑布停了也似,慕容飛一驚,拔劍在手,心道什麼鬼怪,白日出來吃人,向著聲響處尋去,待轉過溼地瀑布,山脊背後,顯出一條天梯,曲曲折折,石板排掩,這石徑不過百十步,上下都已碎爛,不能行走,在石徑曲折處,石壁凸石之下,深草四環一個大土坑,其中突兀臥著一隻怪物,慕容飛眼快,一眼望見怪物,心中大突,待看得清楚,不似吃肉的妖怪,不敢大意,長劍在手,移步上前。走得切近,看得愈發真切,原來是隻大鹿。
這鹿非同一般,面貌猙獰異常,四肢長大粗壯,鼻子噴火,頭頂生煙。巨角在頭頂枝枝椏椏,如同頂了一棵劍樹,頭至尾約三丈,蹄至角也有丈二,此時前蹄跪伏,在地上掙掙騰騰,好似一架骨山。慕容飛一劍在手,萬事不懼,也不看怪鹿兇眼,又行了幾步,離不過三步,總算明白。原來,這大鹿脖項到頭嘴,拴著一條鏈子,非金非銅,不知是什麼東西所造,卻堅固異常,現在長鏈如同亂麻一般,鑲入了凸石裂縫之中,想是這怪鹿不知怎麼出走,行到這裡,拖地長鏈攪在石縫裡面,畜生無知,只顧掙扎,任它翻江倒海大力卻是越拉越緊,除非掀翻了山,不然如何得脫,再過幾日,等不到人救,不餓死也得勒死。
慕容飛心下了然,見它有蹄有角,想是吃素的,便高聲道:“籲------,別慌,我來救你。”那怪物雖是餓的狠了,倒也通靈,並不掙扎,只是低吼,如訴似哀。慕容飛不敢用劍,一怕驚著怪物,二怕長鏈古怪,不懼刀劍,只是用手去解,直疏通了頓飯功夫,怪物一聲長嘶,終是脫了束縛,慕容飛索性將長鏈解下,收在包裹中,眼中只見那怪鹿翻蹄亮掌,閃電也似,在他身前身後,轉瞬奔了十數個來回,慢慢消停,立在慕容飛左近,斜睨著突眼打量過來。慕容飛再見此物,更是驚詫,趴伏在地還有些小樣,這一挺直,讓人伸手摸不到嘴,抬腳踢不到肚,著實高大異常,現在餓的骨瘦,不知膘肥體壯時候該是如何雄壯。又見它,面長白額似馬,尾長甩撒像驢,頸長彎曲如駝,主蹄分叉類牛,脊背上一色赤紅,如同披了一身火焰,此時雖有狼狽,但頭角崢嶸,氣息磅礴,怪眼圓翻,睥睨四方,端的是頭奇獸。
那獸脫了羈絆,快活了一陣,歇息夠了,不去喝水食草,反用眼睛領著慕容飛來到先前臥處,慕容飛一見,又吃了一驚,原來先前被它身形影住,不得便見,它脫困起身,又只顧看它,此時低頭,在那處,竟伏屍一頭花豹,近前看得真切,那豹兒頭顱穿洞,死在當地,想是要暗算這鹿,被一蹄子結果了性命。那鹿眼眸轉動,耳嘴扭動,慕容飛不禁莞爾,看來這鹿想用那豹子答謝於他,不禁暗歎,萬物有靈。笑著拍拍它大腿,“好,好,我就收下你的謝禮。”那鹿一聲怪叫,吸溜溜一蹉嘴唇,大頭點了幾點,似是招呼,然後翻身向山下而去,如風似電,再不回還。
慕容飛見它遠去,看了豹子,乾癟了數日,皮毛粘結,荒山之中,無法硝制皮革,只好取了兩顆長牙,少許嫩肉,迴轉滴水巖。這一耽擱,去了大半日,慕容飛料想今日難以翻越此山,趁著滴水巖有水,露宿山林則個,想罷,先烤吃了豹肉,圍好一個火圈,在潭邊取了好多水卵石,投入火中烤熱,人進到林中,折了胳膊粗細,丈許長十數根枝幹,待火燃盡,掃了火場,清理地皮,那雜草盡去,露出一塊熱地。先將熱石鋪墊,然後遍佈細枝條,再團大堆長草,長樹枝中間一折,並不斷去,架在熱地上,轉瞬在瀑布高地處,搭了個席地窩棚。慕容飛尋了枝葉遮嚴窩棚,不透風雨,鑽了進去,熱氣慢慢蒸騰而起,上有窩棚護著,下有草窩墊著,肚裡有食,耳邊有水,身上蓋了包袱皮,長劍枕在頭下,只覺氣爽星稀,蟲鳴獸語,片刻睡去,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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