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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昶在關中前來許縣之前,得到了兩個臨時的官職。
一個自然是公開的使節身份,作為關中驃騎大將軍的進貢使節,向天子劉協表示朝賀,進貢禮物。另外一個身份則是有聞司隱秘的一個差遣。
其實說起來,這兩個身份都是明面上的,因為誰都清楚作為使節,其實也是某種程度上的哨探。
大家去快可以試試吧。】
即便是斐潛和曹操雙方對立,但是表面上依舊是大漢一家親。
雙方都建有專門用來招待使節的驛館,用來安置類似於王昶這樣的使節。然後因為有這樣專門的驛館,雙方有很多官面上的文書什麼,都是透過這個驛館來相互傳遞。
這就有一些類似於後世大使館的意味了。
當然,不管是斐潛還是曹操,都不會天真到認為對方會將所有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老實告訴自己,於是在預設範圍之內的收集資訊,當然也就成為了雙方驛館之內的互派人員的一份潛在的工作。
至於王昶還有那些事情是隱藏在身份套娃之下的,那就不好說了……
這幾天的天氣,都是晴朗萬分。
陽光燦爛,天上無一絲雲彩,但是這晴朗並不能讓所有人都心中舒暢,尤其是那些在驛館之外監視王昶等人的曹氏軍卒。
因為天氣晴朗,所以可視距離很遠,這些曹氏軍卒只需要遠遠的站在哨塔高臺之上,就能看得見遠處驛館之內的院子和大門的動靜了。
『為什麼要監視?為什麼不乾脆直接抓起來?』一名兵卒有些不耐的說道,『他們不是敵人麼?費這個勁幹什麼?』
『這你就不懂了啊……』旁邊一個年長一些的兵卒說道,『這就叫做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屁的不斬,上次那個誰,不就是被斬了?』年輕的還有些不服氣。
『那個誰啊?哦,你是說上次汝南的那個?』年長的點頭說道,『這不是說清楚了麼,兩「國」交戰!是「國」,那上次汝南黃巾餘匪,算是個屁「國」?欸,來了……人到了!都仔細盯著,認住人!』
只見驛館之處一隊車列到了大門之前,然後十幾個人從驛館裡面出來,到了門控迎接王昶。
『恭迎王使節!』領頭的一名中年人帶著眾人拱手行禮,
王昶並沒有擺什麼架子,而是很快的從車上下來,『你就是陳館令?』
『正是在下。』驛館的館令陳濱點頭。
王昶腦海之中迅速浮現出他在長安之中看過的檔桉……
陳濱。
陳留人士。
面白有三縷長鬚,無疤。
因家中貧寒,少年隨商隊遊歷於關中,後入守山學宮,應試得職,轉派許縣任驛館令。
王昶朝著陳濱拱手見禮,然後陳濱又給王昶介紹了驛館之中其他的人員。
王昶心中一一浮現過在有聞司內看到的那些檔桉,然後目光和在一側的一名護衛觸碰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便是笑著和陳濱相互謙讓著,走進了驛館的大門。
這是用來專門招待雙方官面上人物的,所以並沒有太多的閒雜人員。驛館之內也比較的乾淨整潔,樹木灌木地面走道等等,不知道是原先就有日常打掃,還是說臨時大掃除了,反正看不到什麼雜物汙垢。
陳濱一直領著王昶往內而進,到了正廳之內,又是請王昶上座。
王昶請陳濱一同坐於上首,兩人又是一番謙讓。
周邊的人都默默的站著,說是看戲也成,或者說是相互衡量也可以,反正等到了王昶和陳濱一同在上首而坐之後,其餘眾人才紛紛分左右落座。
陳濱再次給王昶等人介紹了一下驛館內大小吏員,以及相關的設施情況,也大體上敘述了一些許縣當下的情況。而王昶則是同樣的介紹了一下自己帶來的人員,然後也說了一下後續的工作安排,雙方的簡單的見面會就結束了,眾人紛紛告退,各自忙各自的事項,只是留下了陳濱和王昶在廳堂之內。
『明天會有東尚書檯的人前來拜會王使節,可能會有一些嘲諷之言……使節還請無須在意……』陳濱拱拱手說道,『若是王使節沒有什麼其他的吩咐……』
王昶愣了一下,『嘲諷?什麼意思?』
陳濱笑道,『山東之人多為傲慢,視關中為西戎,故而……但是禮節上還是不會虧的,就是言詞或許有些……或許這也是山東之策,有意激怒,亂吾等陣腳,還望使節能夠明晰,切莫中了此等奸計。』
其實不僅是曹操對於斐潛的使節如此,在歷史上的三國之中,使節之間相互嘲諷,或許都算是一種傳統了。張溫訪蜀的時候與秦宓辯論過,張奉使吳的時候與諸葛瑾拿國號開玩笑,甚至有使節還可以當面面嘲弄君主,嘲諷歸嘲諷,亦或是有意的激怒,以測試對方的反應,來獲取更多的資訊,這也算得上是三國在外交關係歷史上的一個有趣的現象。
王昶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陳濱停頓了片刻,然後笑眯眯的對著王昶說道:『王從事,關中……一切都好?』
王昶注意到了陳濱這個稱呼上面的變化,然後他也注意到了陳濱似乎是有意無意的撫摸著腰間的那個玉佩,不由得略有些驚訝的說道:『陳館長……莫非……』
陳濱見王昶目光落在了那個玉佩上,目光有異,這才從腰間解下了玉佩,遞給王昶。王昶接過來一看,在玉佩的內側,刻有八個小字『允矣君子,展也大成』。若是尋常人,多半會以為是一句祝福的語句,畢竟這一句話也確實有祝福的意味在。
可是隻有有聞司的人才知道,除了那些擺在明處的官職吏員之外,其餘大部分在外活動的人員都是沒有什麼有聞司的印綬的,而是類似於陳濱拿出來的類似於這樣的小物件。
像是陳濱拿出來的這個玉佩,已經算是非常明顯的『暗示』了,或許是因為王昶本身的身份比較安全,或許是之前陳濱就已經接到了相關的指令,所以才會拿出有『允矣君子,展也大成』的這一句的玉佩。
還有一些比較隱蔽的器物,比如像是什麼『東方須臾高知之』的句子,還有一些其他句子,相對來說就比較不是那麼直白了,不是有聞司內部的人,基本上都不會太清楚這些暗號。
同時這些表示身份的器物,也不一定是玉佩,也有可能是一個木凋,亦或是什麼錢袋上的繡文等等……
王昶在沒有到許縣之前,一直以為在驛館之中的這個所謂的館長陳濱,只是普通的小吏而已,並不是有聞司的人,而那個看起來略顯得有些深沉的副館長兼任衛隊統領,叫做常方的那個人才是有聞司的,結果沒想到陳濱才是正主。
陳濱笑著說道:『虛虛實實而已。』
王昶恍然。
確實如此,如果不是陳濱主動表示身份,就連王昶都以為陳濱只是幌子,是掩護常方的人,誰能想到實際上經常隱秘行動的常方才是幌子,而真正主事之人卻光明正大的亂晃?
相互確定了身份之後,兩個人之間似乎也多了幾分的親切感。
陳濱簡略的給王昶介紹了一番關於許縣當下的情況。
王昶點了點頭,忽然問道:『天子如今……可有什麼決定?這曹丞相,可是宛如傳聞一般的跋扈?』
陳濱笑了笑,『跋扈倒也未必,但是專權倒是不假。若是從事得見天子,有所詢問,不妨多加小心……』
王昶點了點頭,『嗯,多謝提醒,我會格外留意的。』
『這山東之人,尤其是潁川之輩,相對來說其言行舉止,與關中大有不同,既然王從事到了此處,一方面是代表了主公,行事之中不可有怯懦之態,另外一方面也不可過於激進,使得事態惡化……這其中分寸,王從事定然明瞭,我就不多言了……在這潁川之中,也並非是上下一心,王從事若是有什麼要辦的,不妨從這個方向上著手……』
王昶點頭,表示受教。
陳濱又說了一些事項,然後便是表示晚上會給王昶做接風宴,又是讓王昶先行歇息,便是告辭了。
接下來的幾日,王昶一直在陳濱的幫助下對整個潁川的情況、政局的現狀、經濟的發展、軍事的體系、民計的運作等諸方面進行一個大概性的考察。這些考察都是夾雜在出席各個潁川士族,亦或是名士的宴會當中的,與這些人進行交談,相互之間探尋著對方的想法。
同時,王昶還得到了荀或的接見。荀或表示曹操不日將到許縣,慶典也會如期舉行,並且詢問王昶有沒有什麼需求,需不需要額外的什麼補助云云。
在經過王昶觀察之後,他對於許縣,亦或是潁川有了更為深刻的認知。這些認知王昶在每天的夜間,都會詳細的記錄下來……
王昶覺得,潁川,或是豫州,甚至可能更寬廣的山東之地內,那種大漢初期的雄渾氣魄,進取意識已經基本上被消磨殆盡了,基本上所有的山東之人都是表示期待和平,希望大漢紛亂早日平息,但是他們又似乎並沒有為了爭取這種和平去捨棄一切的勇氣。
這樣的情形,讓王昶覺得山東之人非常的矛盾。
山東之人看起來很驕傲,或許也可以稱之為自大,動不動就表示祖輩的榮光,家族的傳承,歷史的沉澱等等,同時以大漢正統為自居,對於關中還有更為偏遠的地區,始終是秉持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態度,但是在這種態度背後,又潛藏著一絲恐懼……
很多士族子弟,甚至連帶著一些潁川的普通百姓,都認為對於許縣的軍事行動都是大逆不道的,也是不可想象的,當然他們這樣的想法也是有根源的,不管是袁紹,還是袁術,亦或是斐潛,都沒有真正的進攻許縣,即便是一度危急,但是最終也是被『擊退』了。
這些勝利,他們或是歸功於自身,或是覺得是天子的作用,唯獨沒有覺得是兵卒將士的功勞……
這就很是奇怪了,但是似乎又是在情理之中。
這種心理上面的安全感,自我沉醉的情緒,使得他們對於外界的變化敏感程度削弱了,讓他們對於當下局勢現狀多數滿意,並且認為這種對峙會持續,甚至有人覺得將來還會更為有利於山東。
這種心理,或許也是他們不願意接受曹操,或是說不願意完全臣服於曹操的一個重要的原因。畢竟他們更為驕傲的是『文功』,而不是他們已經摒棄了的『武略』……
這天,王昶穿了一身的便裝,只是帶著幾名護衛,走出了驛館,朝著許縣城內集市而去。他今天穿著一身普通的葛布衣袍,顏色和身邊的護衛穿著幾乎類似,也是許縣之中尋常人家經常穿的衣袍種類。
一出門,王昶就注意到在驛館對面牆角之下有兩個農夫裝束的人,遠遠地在後面跟著。他知道這兩個人是曹氏派來監視自己的,心中也毫不驚訝,面色如常地繼續沿著大街緩步而行。
針對於這種外交使節的跟蹤和監視,幾乎是一種雙方心照不宣的行為。
這幾天王昶在許縣之中赴宴的時候,也經常會感覺到一些目光追隨著他,不管他到哪裡,跟誰說話。
從驛館之中出來,往東而行,經過了三個街口,便是到了許縣東市。這裡是介於許縣的富人區和平民區之間的集市,北面是富人區,高官貴人皆是居住在北面的裡坊,而在集市的南面則是平民區,一些手工業者和普通民眾居住在那邊,因此在這個集市上也呈現出兩極分化的現象,一方面有昂貴的奢侈品,有精美的器具和價格不菲的吃食等等,另外一方面也有廉價的物品,粗糙且簡單的食物。
王昶順著集市不緊不慢的走著,越是臨近集市,往來的行人和商販也就越多。在身後的跟蹤者也是不遠不近的跟著,甚至都不怎麼掩飾自己的行蹤。
在雙方都瞭解彼此存在的前提下,跟蹤者的目的不再是秘密追蹤目標,而是明確無誤地緊貼著目標,阻止目標進行任何情報交易或者秘密活動。換句話說,這類跟蹤者不會在意自己被發現與否,他們工作的重點就是緊跟目標,時刻給予其壓力,若是能夠在影響目標行動的同時,還能發現一些潛藏的線索,或是潛伏的人員,自然就是額外的收穫。
『很拙劣。』王昶暗自評價著,覺得這些跟蹤者真的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但是他依舊小心的觀察著,看看是不是有人在欺瞞他,搞出什麼虛虛實實的跟蹤方式,故意用這種拙劣的跟蹤手段來使得他放鬆了警惕。
王昶在街口巷口,以及店面門口走進走出,晃來晃去,然後確定了果然是還有其他的陷阱,在這兩個拙劣的跟蹤者身後不遠處,還有幾人像是士族子弟模樣的,其實也是跟著王昶的,有時候目光交匯的時候會下意識的扭頭,裝作觀看周邊的商鋪貨物。
王昶呵呵笑了笑,慢悠悠的繼續在集市上逛來逛去,時不時的走進店鋪裡面,似乎是很有興趣的採購各類的物品,大包小包的讓護衛提著……
『不對勁,有些不對勁……』在王昶身後,躲在那兩名『農夫』後面的真正的跟蹤者之中,一名年長者似乎感覺到了有些異樣的地方,『你兩個發現什麼沒有?我怎麼感覺有些什麼不對勁了?』
『什麼不對勁了?』年輕的人問道,『看樣子他們就是來逛集市,買東西的,好像也沒有什麼問題啊?』
年長者摸著鬍鬚,『嗯……但是我就覺得有些什麼不對了……等等,他們出來的時候是幾個人?是五個還是六個?』
『呃……是五個吧?』年輕人有些遲疑。
因為王昶和護衛穿著的衣袍都相差不多,都是普通的葛布衣袍,同時潁川許縣之中也有很多人是穿著同樣的顏色,若是不看正面,就憑背影和衣裳,未必能分辨出王昶的人和潁川的人有什麼明顯的區別來。
同時光明正大在驛館門前盯著的,正是那兩個毫不遮掩的『農夫』,然後第二批的跟蹤者是在農夫跟上了王昶等人之後才跟在了更靠後一點的位置上,所以對於王昶出驛館究竟是幾個人,他們的印象並不深刻。
『去問問,到底是幾個人出來了?』年老的跟蹤者有些慌亂,他本能的覺得可能是漏了人了,『問清楚!』
年輕之人聞言,連忙快步往前趕了一段,也顧不得自己暴露了,追上了那兩個『農夫』便是低聲詢問了幾句,然後臉色有些不佳的回來稟報:『一個說是五個人,一個說是六個人……該死,他們連人數都記不住……』
『壞了……一定是六個人!一定是!』年老的那人有些氣急的跺腳,『少了一個!少了一個!一定是在方才人多的街口離開的!一定是!』
『那我們……』年輕人有些不知所措,『那我們怎麼辦,是跟下去,還是回頭去找?』
年老那人沉默了許久,『不,也許是我眼花了……我們跟上就是了……其實可能就是五個人,只有五個人……』
『啊?』年輕人有些愕然。
年長者斜眼看了過去,『數不清楚人數,是前面的責任……沒跟住人,是我們的責任……既然前面人告訴我們是五個人,我們跟著五個人……有什麼問題麼?』
年輕人沉默了片刻,『沒,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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