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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總是該有些夢想的。
雖然說這句話的時候,大多數都是鹹魚,但是人一旦失去了希望,歸根結底依舊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
劉協他的夢想,他的希望,就是大漢中興。
站在歷史巨人的肩膀上,幾乎稍微瞭解一些漢末三國曆史的人似乎可以表示他沒救了,等死罷,他就是大漢的最後一任皇帝了。可是對身處於大漢局中,沒有上帝視角的劉協來說,這個夢想,這個希望,卻是他的執念。
拿起和放下,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大漢天子之中,有短命的,有長壽的。就拿東漢來說,最為短命的皇帝連一年都沒熬過去,而且在東漢的皇帝也相比較而言短命一些,像是西漢的漢武帝那樣到了70歲的,兩漢加起來也就那麼獨一份。
在東漢麼,光武帝是六十三歲,竟然是年齡最大的,接下來就是漢獻帝了,其餘的死的都早,大把東漢皇帝在二三十歲就駕崩了的。
按照道理來說,劉協倒也不賴,就算是退位了作為山陽公,並沒有因此就頹廢度日哀哀而鳴,而是親自耕種,還利用在宮內學過的醫術,跟皇后一起為百姓治病,自己挖的草藥不收錢,免費給百姓針灸、拔罐、刮痧,只有自己購買的藥,才會收成本費。據說後世中醫有遊方郎中拔罐、針灸不要錢的習俗,就是由此而來。
這或許就是劉協覺得需要親農而得到的後續發展?
或許劉協在山陽之時最終是放下了天下,但是現在這個階段,他覺得還有希望。
劉協想要救孔融,並不是說他覺得孔融就能起多大的作用,立刻可以像是中流砥柱一般力挽狂瀾,而是想要透過這一件事情展現一個態度,在被曹操牢牢控制之下的朝堂當中撕扯出一個豁口來。
簡單來說,劉協需要人,別管孔融現在是大貓還是小貓,至少能抓點耗子,就是好事了,如果說能透過孔融這隻貓引來更多的貓,那麼朝堂之中的碩鼠終有一天會被抓出來的……
可是,這個過程並不是那麼的順利。
有時候劉協也會困惑,為什麼這事情會這麼難呢?
其實很簡單。
階級和階級之間,就像是水和油,只有在某些條件之下才可能融合,在大多數時間下都是分層的,所有能水變油的,最終都會被證明是偽科學。
劉協和鄉紳其實就是互為水油。
劉協所最能依靠的,目標利益可以說是基礎一致的,反倒是在政治圈子外面,承受著最沉重負擔的普通百姓,萬千黔首。
因為只有這些普通百姓的樸實願望和劉協才是真正重合的——『大漢中興』,或者換一個詞,叫做『衣食溫飽』。
劉協希望大漢統一,各地紛爭消弭,不再有戰爭,不再有割據。
百姓也是同樣希望如此。
所以在大多數的封建王朝年代,只要皇帝稍微還懂一些事情的,他會知道他的天然盟友便是這些普通的百姓,可惜大多數的皇帝卻忽略了這些百姓,而是選擇與虎謀皮,企圖和地主階級內部達成妥協……
同行是冤家啊!
雖然說有時候同行會結成聯盟對應於外,但是大多數時候,這些同行都是相互拆臺的,彼此競爭,甚至不惜用下三濫的手法搞死同行。
故而,即便是劉協和那些鄉紳士族在某些層度上能暫時達成一致的,但是他們行動上卻難以配合起來。劉協往前衝的時候鄉紳沒跟上,反倒是在觀望,鄉紳在動作的時候,劉協也是在一旁冷眼旁觀。
就像是這一次,董遇的這些風聞錄……
似乎相同的行動,卻有著不同的心思。
太廟,現在成為了劉協的樹洞。
整個皇宮之中,嗯,或許是整個大漢,劉協都找不到第二個人,第二個的地方可以讓他傾述商量。
太廟就像是劉協最後的一個避風港,最後的一塊淨土。
畢竟這裡不會有閒雜人等,一般的人進不來,能進來的,一般也不來。
太廟之中,青煙繚繞。
劉協只有在屏退了所有人之後,才呈現出疲憊不堪的姿態,他甚至沒有繼續維持自己皇帝的所謂威嚴,而是像是一個普通人一樣,坐在了香桉邊上,就像是小時候靠在了父親身邊一樣。
有時候劉協真的希望時光能夠倒流,回到他父親還建在的時候,那麼即便是不能給父親帶來什麼建議,也可以多聽一聽他父親當年的絮絮叨叨的一些零碎政治理解,而不是隻顧著玩耍木刀和布甲。
即便是他父親對於政治的理解,未必是那麼的正確。
小時候,他是他父親的『樹洞』。
倒不是因為劉協的嘴有多麼嚴,而是劉協的母親已經死去了,董太后雖然沒有多少的政治手段,但還是愛孩子的,必然不會像是何夫人去追問劉辨一樣的去天天問劉協,『你父親跟你說了一些什麼?』
不懂太多,反倒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劉協苦笑了幾下。
現在麼,他父親的牌位變成了劉協的『樹洞』。
『孔文舉……』劉協輕聲滴咕著,『父親大人啊,這孔文舉,怕是救不回來了……真是,這些傢伙,怎麼就不能……唉……』
e=(′o`*)))劉協眉頭拉了下來,臉上寫滿了疲憊。
劉協原本想要藉著慶典的名義,先將人召集起來,人多了當然就是勢眾,然後說不得就有人會振臂一呼,劉協就可以借題發揮什麼的,就算是這個策略不成,也可以藉著大赦的名頭搞一波。
劉協碎碎的說著,聲音很小,很輕,就像是孩子在父親懷裡那種咕嚕咕嚕的聲音。
劉協和孔融並沒有多少的情感羈絆,只不過是敵人的敵人大機率是朋友而已。對於劉協來說,能夠用來牽扯曹操的,和曹操相抗衡的,基本上都可以視為友軍。
可是劉協整個對於孔融的營救過程,並不理想。
首先就是很多人不支援慶典。
因為這是曹純獲得的勝利,四捨五入就是曹操的勝利,而劉協要替曹操慶祝勝利,這是幾個意思啊?劉協你個濃眉大眼的也叛變了?
劉協此時,他又不能明說。
在經歷了董承事件之後,劉協就明白了一件事情,他這個天子,並非是真的下達命令了就一定會有人遵照執行的……
換句話說,所謂一言九鼎只是存在於皇權極強的時候,而當下的大漢皇權麼,其實就是跟紙湖的差不多。經過了數次挫折,劉協懂得了他必須要站在『大義』一側,才有辦法說是代表大多數人,然後漸漸的從『代表』走向『統御』。
他必須要找到何時的機會,而如果不用慶典的名頭,他怎麼能突破朝堂對於他的禁錮,繞開尚書檯見到更多的人?見不到那些在朝堂之外的人,劉協又怎麼能培養出不屬於曹操的另外一波勢力?
所以劉協明知道慶典花錢,他也要辦,堅持要辦,但是很可惜的是,他覺得有必要的事情,大漢山東的這些鄉紳不覺得。
最初的時候,劉協覺得營救孔融的好處有很多,而且他也覺得肯定也有不少人不滿曹操對付孔融,所以劉協揣摩著,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劉協想的很多,預期也很高,但是實際操作起來才發現,真的跟在他舉起旗幟後面的人並沒有幾個,甚至很多人都是遠遠的看著,根本沒往他舉起的旗幟之下湊。
是那些人都願意遵從曹操麼?
顯然也不是。
要不然也不會有孔融跳出來了……
或者說是被推出來了的。
但是真要讓這些人明擺著去和曹操對抗麼,這些人又沒有膽量。
加上又要花錢,這些鄉紳就緊緊的捏著錢袋子,哭著喊著表示自己真的一滴也沒有了,然後私底下又會呼朋引伴的去會所……
所以現在,即便是有劉協『挑頭』,這些鄉紳依舊沒有像是劉協所想象的那樣配合起來,更多的人是不會輕易的表明態度,甚至還有的公然反對劉協舉辦慶典的,所謂勞民傷財批判之言不絕於口。反正劉協做什麼,這些人都會站出來批判兩句,似乎不這樣做,就不能顯示他們高高在上的屬性一樣。
這讓劉協覺得很心累。
劉協長長的嘆了口氣。
小時候多好啊,現在真是感覺人世的複雜,親情的澹漠。每天起來就像是在帶著面具過活,不管面對的是誰。
可是這樣的生活,又是必須要繼續下去,劉協也只能硬著頭皮去適應,去改變,去學習,去成長,去玩弄他原本不那麼喜歡的政治手段……
劉協訴說著,聲音很低,在青煙之中若隱若現,他不需要有人聽到,發出聲音只是他的習慣,讓他覺得可以思路更為清晰一些。
劉協覺得,曹操要殺孔融,並不是因為孔融本人有什麼罪,而是在進行著一種試探,一種近乎於僭越的試探,所以劉協必須給與還擊,即便是微弱的抵抗,也至少比躺倒享受要強。否則到了某一天,曹操還會一邊系褲帶一邊笑著說,看看,你也不是挺享受麼?然後對著圍觀的眾人高喊,看見沒,他自願的!
在另外一個方面,劉協要救孔融,同樣也不是因為要救孔融這個人。
劉協對於孔融有有一定的好感,但是他也不會強求。
救孔融,同樣也是劉協的試探。劉協憋悶得太久了,他需要新鮮的空氣……
那些在一旁圍觀的,起鬨的,也同樣不是為了孔融到底冤枉不冤枉。
政治,原本就不是大多數人能夠玩得轉的東西。
就像是這一次的董遇的見聞錄……
看起來似乎是莫名其妙多出來的見聞錄,但是實際上呢?這些東西是剛到了許縣就被送到了劉協這裡麼?
那麼為什麼又是在這個時間才送過來呢?
劉協覺得這是一種『妥協』,是曹操對於劉協,對於地方鄉紳士族的妥協。
簡單來說,曹操也『慫』了。
這讓劉協比看到董遇的那些見聞錄的內容要更加的欣喜!
這說明曹操也不想要掀桌子。
不掀桌子,就代表著桌子周邊的人不會換,只是分多了和分少的而已。
董遇的這些書信,這些見聞錄,似乎就等同於曹操一方在暗自和劉協展示,天下大儒有很多啊,不僅僅只有孔融一人,所以殺了一個孔融,也不等同於殺所有的大儒!
大家看看,這董遇不也是一個大儒種子麼?假以時日,是有希望成為一個真正的大儒的,大家也就不必為了孔融一人而紛爭不下了!
看看董遇做的事情,是不是比孔融那種只會停留在表面,高高在上的清談的或許還要更好一些?董遇所欠缺的,不過就是沒有孔融的名聲罷了,而現在藉著這些書信,這些見聞錄,這名頭不就是起來了麼?
曹操似乎就是在用這樣的方式來表示,他不是針對儒家子弟,而是針對名不副實的那些儒生。對於那些真有本事,為了百姓而考量的大儒,他不僅不會打擊,還會誇讚和扶持。這麼一來,原本反對殺孔融的人群裡面,肯定會有一些人分裂出去了。
因此,曹操當下拿出這個書信來,一方面是搞分裂,另外一方面也是在拉攏。若是明白這個山東關中耕作具體差距在何處,可以按圖索驥得到更好的收成的話,那麼誰能率先試點,率先改良,誰能具體改進差距和錯處,是誰說了算?為了孔融失去了自己家族收成更多的機會到底值不值,想必就有人會去衡量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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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曹操也還有一些其他的什麼意思,但是現如今劉協也就只能想到這麼多了。
劉協嘆了一口氣。
烏合之眾啊!
一旦那些人開始衡量,孔融的小命就算是徹底完了。
可是偏偏對於董遇這樣的書信,劉協也無法反對。他總不能說大家都不要彌補這農業上的差距,都不需要增加收入,然後將書信扣押下來,表示從來沒有董遇這個人,也沒有董遇寫的這些書信……
只能是順水推舟,亦或是明知道是坑,也要往下跳。
因為『民生』就是代表了一定的『民意』啊!
作為大漢天子,是沒有辦法躲過去的。
劉協靠在香桉側邊上,冷笑著,『呵呵……這些傢伙……』
劉協自言自語的滴咕著,然後不知道想到了一些什麼,便是坐直了身軀,皺著眉頭思索了很久。
他現在必須轉移目標,從救孔融這個方向上,轉移到真麼側重於董遇這個農業的風聞錄上。方向有了,但是具體操作的舉措,還是需要仔細衡量。
在想著這些的時候,劉協他卻緊緊的閉著嘴,一句話都不說了。
直至他似乎是思索已定,才起身給祖宗牌位又敬了一禮,然後慢慢的走到了太廟門口,又是昂首望天了片刻,發現天上晴朗無比,沒有什麼雲朵,不管是老虎形狀的,還是兔子形狀的都沒有。
自然也就不能給與劉協任何的啟示。
這或許也是一種啟示?
劉協沉思著,許久才離開。
……(v?v)@~……
這一次,王昶代表驃騎出行許縣,為天子賀。
出潼關,過函谷,一行浩浩蕩蕩,緩緩向前。
董遇有寫關中風聞錄,同樣的王昶也會記下他到了山東的一些見聞。
河洛地區原本是大漢的繁華中心,雒陽曾經是天下仰望的都市,而現在麼,王昶連進去看一眼的想法都沒有,謝絕了楊氏的人的邀請,王昶下令繼續往前。
過了河洛,進入了潁川地帶的時候,就看見不少在農夫在跳著擔子,或是在拉著車。秋獲了,這些農夫要忙乎的事情很多。只不過這一路走來,王昶看到這些農夫大多數都是赤裸著身軀,頂多就是穿一件犢鼻褌。
對於王昶一行,那些山東農夫似乎根本就不關心,也沒有人會好奇,即便是路上碰上了,要不就是當場跪倒在道旁,要麼就是趕緊躲到道路兩側的灌木之中去。
就像是走獸遇到了人……
『仲傳兄,這山東百姓,難道勞作之時都不穿衣裳麼?』王昶對身邊的一名年紀略長一些的人問道。
王闔,王仲傳。名不見經傳的墨家人,青州人士,原本是到了長安投奔王姎的,現在則是暫時歸了王昶之下,作為左員。
王昶對於北地和關中的情況比較熟悉,但是對於山東的一些事就不是很明白了。
王闔跟在王昶身邊,聞言便是看了那些農夫一眼,『這些農夫,大概只有一套衣裳,若是穿著幹農活,兩三天就磨破了,還不得額外修補……』
王昶拱拱手,『讓仲傳兄見笑了……關中就暫不論了,某不過是見北地匈奴勞作之時,亦有皮袍,而這……』王昶之前去過北地擔任過一段時間的小吏,也多少算是下過『基層』的了。
王昶看著那些農夫,微微搖了搖頭。
這裡應該已經是臨近大漢的核心地帶了,可是貧窮依舊是困擾這些基層的農夫。大漢重農輕商的國策一直都在強調,每一任的皇帝都表示要重視農桑,可是這又重視到了哪裡去?
收成多少才是重要的麼?
『這才是秋天,要是到了冬日……』王闔掃了一眼那些農夫,微微嘆息,『冬日裡面出來幹活,也很多是沒有穿衣裳的,凍死凍傷的也不是少數……』
雖然說秋獲之後,農民會相對輕鬆一些,但是並不代表者勞役就消除,依舊是還有各種修繕攤派,指定勞作等等事務。
『這樣的事情,都沒有官吏關注麼?』王昶忽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王闔搖了搖頭。
『華夏蠻貊,罔不率俾。如今……』王昶嘆了口氣,沒有說完。
這一路而來,尤其是進入了潁川之地以後,王昶看到有不少山東士族子弟衣著繁華豔麗,身上手上的各種貴重物品飾品,甚至比關中子弟都還要更多,這讓王昶一開始的時候形成了錯覺,以為山東之人多富庶,結果如今看來,只是士族子弟富足而已,至於普通的百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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