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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縣之中,其實有很多人都姓許。

要不然早最早的時候,這裡也不會被直接稱之為『許』。

但是儘管是這麼多的許氏,但是就像是再大的封建王朝都免不了衰敗,再大世家也免不了隕落一樣,許氏林子大了之後,人心自然就散了,雖然都姓許,說起來五百年前確實是一家,可當下還是各自顧各自的家。

期間或許也有出現過一些名聲大振的許氏人物,但是總歸沒有能夠將已經散開的許氏重新彙集起來,當然,這也不能說是一件壞事。

袁氏不是聚集得挺好,家族力量龐大,可是後來呢?

許據沿著微微低著頭,和大多數的普通許縣百姓一樣往前而行。他熟悉這個地方,畢竟他在跟著許褚到了關中之前的時候,就沒少來這裡,所以他在許縣之中走著的時候,和絕大多數的當地百姓一樣,在巷口街口拐彎的時候根本不帶任何猶豫的,直接抬腿就走,絲毫不像是離開了許縣一段時間的人。

離開了王昶的佇列,許據要去找許平。

許平是許相從子,嚴格說起來並非是和許相有什麼血緣關係,而僅僅是過繼給了許相而已。

許相當年也是風雲人物,司空司徒隨便當的,但是在當年雒陽何進被殺之後的暴亂之中,許相不知道是因為完全是被無辜牽連,還是說在其中有所利益衝突,反正是全家老小在兵亂之中盡數皆亡。

後來許相在家鄉的小兒子和老父親也相繼去世,家業無人繼承,許氏族老便是召集了長老,在族中找了一個人過繼到了許相名下,算是給許相過年過節的時候能有人燒點紙錢什麼的……

但是許相積攢下來的家業麼,自然就算是『過繼』的費用開支了,只有一座老宅,十畝的薄田算是養家湖口,遮風避雨之所。

穿過了一條窄巷,到了巷口往右拐過去不遠,就到了許相老宅了。

這是一座簡單的,以青磚灰瓦構建的小院子,面積並不大。院門的門扉似乎是在歲月當中蒼老,一條條的顯現出了褶子來,銅釘和鐵條似乎也大多數都鏽蝕了,就像是風一吹就會咣噹一聲從門上脫落了。

院牆上有不少的地方瓦片壞了,也沒有及時的修補,使得黃泥和青苔交錯相疊,還有一些雨水侵蝕殘留的痕跡。

許據伸頭,從豁口之處往裡面看了看。

院子內有兩棵樹,開始落葉了,使得院落之內似乎到處都是枯黃的葉子。簸箕和快禿了的掃帚立在房門一側,顯然也沒有人去使用。

房門半開半閉,門上懸掛著的布簾子已經分辨不出原本是什麼花紋了,只是灰黑一片。

『平哥兒在不在?』許據在圍牆豁口之處朝內喊道。

『不在!』屋內似乎傳出了些許沉悶的聲音,『出去了!沒回來!』

『哦哈,平哥兒,我不是來要賬的!』許據認出了許平的聲音,哈哈笑著,『我還帶了些酒食來,快快開門!』

過了片刻,布簾子一掀,走出了一人。

這人穿著隨意,腰帶沒紮緊,所以顯得領口很鬆,露出了胸口些許黑毛,一臉的彪悍之色,臉頰上還有一條刀疤,頭髮鬍子都有一些散亂,似乎也根本就沒有打理過一般。

『平哥兒,是我啊!』許據舉了舉手上的油紙包,『這個!老關家的滷肉!』

許平似乎認出了許據來,眼眸之中閃動了一下,『哈,那定要配上老張家的酒水才夠味!』

『那是當然!』許據笑著,舉了舉另外一隻手上的酒葫蘆。

許平走了出來,開啟了院門,然後似乎習慣性的伸頭在院門左右看了看,然後便是咣噹一聲關上了院門,然後領著許據往屋內走。

屋內的情形,卻和院中的情況不太一樣,似乎是兩個世界。在屋內,各類器物都整整齊齊的,桌桉和架子都是一塵不染,和院子之中雜亂的情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平哥兒,別來無恙乎?』許據一邊放下酒肉,一邊笑著問道。

許平本人的相貌,其實如果忽略那條刀疤的花,就和他的字『正方』一樣,倒也是頗為敦實厚重的。見到了許據之後,許平也是笑,但是在笑容背後,似乎也有一些頗為玩味的地方,『我聽聞兄弟你……不是得了貴人賞識,榮華富貴了麼?怎麼,今天是有什麼事找我要辦?』

『哈哈,平哥兒說笑了……』許據笑了笑,『我今天就只是來見見故人,別無他事!』

許平嘖了一聲,『誰不清楚誰啊,當年你就鬼主意多……算了,你不說,我也懶得問……等等,我去取碗快……』

許平看出許據在撒謊。許據今天前來找他,肯定不是為了簡單的吃喝,至少不全是。許平知道許褚等人遷徙到了關中的事情,甚至比一般的官吏知道的都要更加詳細,畢竟當年對於許平等人來說,可是個大事件。

倒酒。

喝酒。

許平還順便端出了點之前家中的醬瓜,也算是多個下酒菜。

『老張家的酒,還是地道!』許平喝了一小碗酒,半真半假的感慨道,『這要是摻水摻多了,那就假了……你說對吧?』

許據露出一副痛惜和被冤枉的表情,『平哥兒你這麼說……那我還真不該來!』

『該不該來,不是都來了?』許平笑道,『說罷,到底什麼事?說清楚了喝酒也爽利放心些!』

許據沉默了一下,『那好,我說實話……我就是為了接些人走……許家的人,平哥兒你知道的,我們有些人的家卷還在潁川左近……』

『就這?』許平笑了笑。

許據點了點頭。

『哦呵,你還是老樣子……』許平哈哈大笑,『看起來老實,實際上一點都不老實。這就是實話?你是覺得我是傻子還是笨蛋?』

『哈哈,還是平哥兒厲害,』許據也沒有當面揭穿了的尷尬,『其實也想著順道問問平哥兒……有沒有興趣,一同去西邊……共享富貴?』

『西邊?』許平微微皺了皺眉,『去西邊幹什麼?投軍?我要真想要投軍,還需要等到現在?』

許據的目光在許平臉上掠過,然後望向了屋內的一角。在那邊的架子上,有許多或是手抄的,或是成冊的書籍。

和外表完全不同的是,許平並不喜歡舞槍弄棒,雖然他看起來粗狂,但是實際上他的夢想並不是去戰場殺敵。這並不是多奇怪的事情,畢竟人各有志。

『平哥兒所想的,難不成兄弟我不著調?』許據笑呵呵的說道,『在那邊,不看身家,也不論出處,更不看什麼相貌,只論一點,才能!一切都是考試,以才能說話,考上了,就能當官吏!』

許平聞言,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的臉上有一道疤。

不深,但也不淺。

留在臉上,但是也留在心中。

『不看相貌?』許平問道,『真不看相貌?』

『平哥兒……若是真去論相貌的話……』許據湊近了一些,低聲說道,『這不……尚書檯之內,那誰,若是有論什麼相貌,你說……呵呵,對不對?怎麼樣,有沒有點想法?』

怎麼會沒有想法?

許平沒有考慮走武力的路線,一方面是他外表看起來似乎像是個武士,但是實際上他從小到大都沒有接受過什麼軍事以及武力上面的訓練,和許褚完全不是一個概念,真動手的話他就連許據都未必能打得過。

這就像是後世有不少身材魁梧的大胖子,氣力也不算是小,但是真到了格鬥家面前,就跟麵糰一樣讓人隨便揉搓一樣。武力上除了天賦,也是需要有技巧,更需要長期的苦練的。

而像許平這樣,只有一些身體本錢的人,若是真投軍,多半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兵卒,然後在戰場一線搏殺,最終止步于軍校,亦或是還沒有混出頭來,就死在了沙場之上。

更何況,在山東之處,把持著軍隊高層的人,不是姓曹就是姓夏侯,那有什麼出頭之日?

而在山東,要走文吏的這一條路,許平卻被臉上的這一道疤給封死了。

簡單來說就是相貌不端。

這就像是後世之中,然後身上有紋身一樣。作為個體,當然有紋身的權利,這一點沒有任何問題,畢竟已經不是封建王朝之中,以紋身代表罪犯的年代了,但是別忘了,旁人自然也有不錄取的權利。

許據看著許平的臉色變化,也不多說話,便是低下頭,端著酒碗慢慢喝著。

這個時候多說,就是多錯。

許平雖然從來沒有說過他臉上的那道疤究竟是怎麼來的,但是肯定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罷!若是按照許據所瞭解的情況來推測,其實許平臉上的傷疤,恐怕也不是說那麼『平白無故』……

許平繼承的是許相的香火,許相之前可是擔任過司空,還擔任了司徒,雖然比不上袁氏楊氏的什麼四世三公,門生故吏滿天下,可畢竟是一朝大員,又怎麼可能如今家產只是剩下了一座破院,十畝薄田?

所以,那些曾經屬於許相的家產現在都在哪裡?

吃絕戶的手法有很多,欺負孤兒寡母是最下等的,殺人滿門然後鯨吞家產的是最殘忍的,而像許相這樣,不動聲色之中,既獲得了好評,又是得了實利的,才是真正的好手段。

許平過繼給了許相,名義上就是許相家業的繼承人,那麼如果萬一有一天許平發達了,藉著許相的殘留的名頭翻身了,那怎麼辦?是將吃下去的吐回去?還是說要加倍再加倍?

與其在不安之中擔憂,那還不如直接將許平晉升的道路全數斬斷!

頓時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許相有了四時香火,可以吃一吃,許平有了安身之所,可以度一度,大家都有了實賬收入,可以樂一樂。至於將來許平的子孫會不會有什麼變化,那都屬於下一代,或是下下一代的事情了。

至少有了刀疤的許平,再也別想著能走得多高!

可問題是,許平甘心麼?

如果許平原本想要平平穩穩過一生,那麼何必成為他人的嗣子,又不是三歲小孩什麼都不懂,大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過了片刻,許平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一樣,舉起酒碗請酒。

許據也沒有繼續說什麼,也同樣的只是喝酒,然後兩個人又是聊了一些家長裡短的事情,閒扯一番吃吃喝喝,最終吃得盤幹酒盡,然後天色漸晚,許據就留在了許平屋內,呼嚕嚕的大睡,倒也睡得挺香,反倒是許平睡不著了。

不是讓許據的呼嚕吵的,嗯,或許也有一些,但是更多的是許平自己心緒難寧,他曾經以為自己就沒有了希望,可是忽然之間又有一些光亮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又有些覺得患得患失了。

天明之後,兩人先後起身,洗漱,然後烹煮早脯。

早脯也都很簡單。

吃完了。

許平面對這許據,正容說道:『賢弟,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如果你不說清楚,我又怎麼能相信你?』

許據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嘆了口氣,『平哥兒啊,不是小弟有意隱瞞,只不過這事情有些風險,小弟不想要牽扯兄長……』

『哈,風險。』許平點了點頭,『上山打柴都有可能遇到風險……什麼事情會沒風險?你說吧。』

『這個……好吧,小弟就直言了,』許據緩緩的說道,『其實這一次來麼,是為了在大牢裡面撈個人……』

『撈人?誰?哦,明白了,你,不你們,想要救孔文舉對不對?』許平先是思索了一下,然後很快的反應道,『不走官面路子……哦,明白了,對啊,這樣才說得通!對,是孔文舉對不對?』

如果是普通的人,想必也不用如此大費周章。並且從某個角度上來說,當下也確實只有孔融這個人,是在許縣之中,牢獄之內值得許據,以及許據代表的人動手撈人的。

就像是大多數的讓人氣憤的事件,隨著時間的推移難免會讓人澹忘一樣,孔融這個事情在最開始的時候確實讓人憤慨,一時間街頭巷尾議論紛紛,可是隨著孔融關押的時間延長,不僅是在監獄之外的那些人漸漸的減少,甚至連平日裡面在市坊議論的話題都變成了其他的事情。

換句話說,就是『降熱搜』了。

曹操第一次殺邊讓的時候,沒有多少經驗,現在不知道是懂了不少,總結了經驗,還是說有什麼其他方面的原因,反正如今市坊之中議論孔融的確實是少了很多,就連許平等人獲取的額外報酬都少了……

沒錯,在許縣大牢外面高聲喊著孔融『仁義無雙,天下楷模』的,基本上都不是什麼正兒八經計程車族子弟,而是這些士族子弟請來的『替身』。許平就接過好幾單,每天到大牢外面喊一喊,然後領一些錢財。

或許也是這個原因,使得許平很快就聯想到了孔融。

許據咳嗽了一聲,『兄長果然是聰明敏銳……不過不是孔文舉,嗯,主要是孔文舉自己不願意……再說了,孔文舉這事情那麼大,肯定看守的兵卒少不了,若是讓兄長等人去做這個事情,豈不是……所以啊,這一次,我們只是救孔文舉之子,若是真的有一日孔文舉遇難了,也不至於是斷了傳承香火……』

『傳承香火……』許據喃喃的重複了這兩個字,然後感慨道,『難得啊,難得啊……這山東之內,沒有人去關心孔文舉的什麼傳承香火……辦這個事情的,卻是你們……成!這個差事我接了!有銀錢沒有,先拿出來,我好招呼些人手。』

『兄長可是有了計較?』許據問道,並沒有直接拿錢。

許平盯著許據看了一眼,不由得笑道:『怎麼,還害怕我坑你的錢不成?這事情,沒你想象得那麼難!孔文舉確實不好救,但是孔文舉之子麼……倒也不難!這許縣大牢,平常人進去,那是千難萬難,可是有些人進去,就是輕而易舉……』

許據皺眉思索了一下,『哦?難道說,兄長認識許縣大牢內的獄卒?』

許平伸手點了點許據,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這年頭,在城外活不下去的孩子多了,找個年歲相差不多的,花點錢,到時候一換……根本就不費什麼事情!這是傳統手藝活!這活計,那些牢頭都經常幹,秋斬的都能找到替死鬼,何況兩孩子?』

『這倒也是……』許據點了點頭說道,『不過麼……孔文舉這個事情罷,恐怕不會等秋斬,甚至可能不會公開處刑……你知道我什麼意思吧?』

許平愣了一下,然後也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一般來說,大多數的犯人都是秋後處斬,但問題是孔融不是一般的人。很有可能在某個時候就默默的死在了牢裡面,然後對外宣稱孔融躲貓貓撞牆上了,或是喝開水死了……

這也很正常。

『這麼說來,就只能是提前先換了……』許平微微皺眉說道,『這樣一來,風險可真就大了……不過,我倒是認識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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