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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弄的,最近怎麼感覺運蹇時乖,連連背運!”

此時,李乾倚在馬上,隨手翻著軍檄,臉色難看。

他咋知道自己隨便射的一個,就是郡裡派來的郡吏。

他咋知道,這郡吏還帶著他的飭令。

這下子,一箭被他射死了。

雖然很英雄氣,也射的名正言順,但還是麻煩了。

因為事情不是對與錯。而是,強與弱。

沒錯,在李乾看來,就是他弱,張寵強。

別看他部曲數千人家,但真的和一郡太守比起來,啥也不是。

他就是一個土豪,也就在這濟陰逞威,放到別的州郡,也就那樣。

而張寵呢?

人家代表的是漢家法度,二千石真狠下心,破家滅門也是等閒。

而且就單說在私面上,張寵是孝廉出身,又舉的郎官,自有一批同年引為臂助。

他不像別的土豪沒見識,以為靠武勇就能解決一切。

他知道,這種孝廉清流的政治網路是多麼恐怖。

天下郡國每年都舉孝廉,每一年都互稱為同年。

他們會把一期的同年的姓名、出生、籍貫和任官情況,都會記在一份素帛上。

這還不夠,還要將同年們的直系家庭成員都登名入冊,就是告訴子孫們,他們父輩有這一層關係。

這份素帛就是他們的《同歲書》,可謂是孝廉們的官場網路簿。

這份《同歲書》是時常更新的。

因為每年同歲們任官都會變化,大夥必須要時常保持聯絡,互通聲氣。

把自身的近況遍告其他同歲,以便其他人對《同歲書》進行必要的更新。

又因為同歲之間有意識的結交,互引臂助。

他們雙方家族的子弟都會來往密切,乃至到了託妻寄子的地步。

甚至,他們有時候為了同歲的交情,去損害與族人的親情。

為何?

因為鄉人、族人只能在地方,對於有志於仕宦的人來說,幫助不大。

反而這種跨州越郡的同歲關係,更能在官場上獲得幫助。

這種幫助有多大呢?

就單列一點,在同年裡有個規則,就是如在郡做太守,必會察舉同年子弟為孝廉。

拿李乾知道的一例來說吧,他之前聽了後真的是豔羨無比。

南陽有個豪族蔡氏。

因為父親和當時的南陽太守五世公是同年。

此公連續兩年舉了蔡家兩名子弟做了孝廉,後來都做了牧民官。

其中一個叫蔡瓚的甚至才十四歲,就成了孝廉。

而且這人還不任事。

先是外放做地方長,他就以年幼為由,乞留宿衛。

說白了,就是嫌地方苦,沒有中央做郎官清閒舒服。

然後這小兒就被彈劾了。

但到底是有關係的,很快就被當時的車騎將軍馮緄,徵辟入公府。

那會武陵蠻夷作亂,這小兒跟著車騎將軍平叛有功,官至下邳相。

但他孃的,這小兒壓根就沒隨軍,人在家中高臥,軍功就這麼到頭上了。

真他孃的,羨慕。

不過這個黃家也算是有能量的豪族了。

比如說那個和五世公同年的,名字叫蔡伯起,他有個妹妹,就嫁給了同郡的俊傑張溫。

現在這人已經位列九卿了,隨時都有可能成為三公。

有這樣的有力親戚支援,五世公一連舉蔡家兩人做孝廉,也不是不能。

但更關鍵的是,他還聽說,這蔡家和宦官勢力的曹家有那麼點關係。

據說當時舉薦張溫的就是大宦官曹騰,所以張家一直和曹家走的很近。

後面,蔡家做了張溫的外家,那蔡家和曹家自然也容易走在一起。

有這兩層關係,舉兩個孝廉,不是很正常嗎?

後面,蔡瓚這小兒被舉孝廉,和曹家的那個叫曹操的,又成了同歲。

蔡曹兩家估計就更親近了。

真他孃的,一個厚顏無恥,貪墨軍功;一個閹豎醜類,禍國殃民。

盡是一丘之貉,國家就是被彼輩糟蹋的。

想到這裡,李乾又有點埋怨前濟陰太守劉郃了。

想他李氏為他賣力賣血,也沒求得一個孝廉名額。

反倒是因為劉郃的緣故,交惡了現在太守張寵。

果然,如他們這樣的鄉里豪右著姓,就是賣血也進不了這類世宦世祿的圈子呀。

想到這,李乾神情更加暗淡。

李典看叔父頹廢,只能溫言安慰:

“叔父,這事也不怪你。誰讓那郡吏衝撞軍伍,不是自尋死路嗎。就是那條府君的敕令有點難辦。”

李乾橫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還不是你,不攔著我點。現在人都殺了,還能咋辦?真讓我頭疼啊。

那張寵老兒,明擺著要弄我啊。為了剿匪,你進叔都死了,那老兒還要鞭笞我。

真沒想到,這人長得白胖的,咋心是個黑的。

而且,現在還只是鞭笞,要是知道我殺了傳令的郡吏,那我必然難逃一死。”

說到這,李乾真有點悽愴了。

大家都知道李進之死根本不是為了剿匪,而是為了洩私憤。

但這會,誰也不會點出這點,觸這個黴頭。

李典恨恨說:

“伯父,那老兒欺人太甚,我們不如盡起部曲,殺入定陶,剜了那老兒的黑心。”

“你想造反啊”李乾愕然。

“造反又如何?我看這以後的世道就得指望我們這些拿刀槍的。

只要我們還有部曲,他們又能把我們怎麼辦?

真派大軍征剿,我們就避入鉅野澤,然後掠四邊郡縣養軍。久之,必招安。”

“你說什麼胡話!你想破我家門?你知道我們李氏,打這片基業花了幾代人?你個小兒,就敢輕擲,真想抽你。”

說著就要舉鞭抽李典,但看李典倔強的神情,他終究沒抽下去。

他喪氣的垂下鞭,交代後事:

“後面,我會檻投寺曹,不管最後結果如何,你都要帶著族內部曲留在乘氏。

要是我死了,也不許報仇,就當是為了家族基業綿延。

我可死也,族業不可敗。

你明白嗎?

後面,你就好生輔助你族兄,務必兄友弟恭。”

說完,這位乘氏之龍,哪還有往日一點英雄氣概,只是尋常一老翁。

李典知道叔父把家族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要,他要是再多說些什麼,除了招來呵斥,什麼也改變不了。

所以,只能虎目含淚,點頭應下。

就這樣,李乾只領了幾個護軍,又用車裝上收殮好死的郡吏。

就白衣素車,檻投西方而去了。

看著遠處叔父的背影,漸行漸遠,甚至要陰陽相隔,李典迷茫了:

“我們為何要捲入這樣的爭鬥?死這麼多人,真的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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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一幫黔首嗎?值得做這些?”

此時,在薛家壁,一個惡少年也是這麼問奚慎的。

奚慎等一行惡少年在被押到薛家壁後,就被混在了俘口當中。

當他們看著這些原來是薛氏的徒附,奔走運糧,相告喜悅。

他們才知道原來這個叫石將軍的,是夥不知來路的亂賊。

前些日子,攻陷了塢壁,就開始給薛氏徒附們放糧,讓他們去喊附近的家人們來薛家壁領粟。

後來,據說,這些天還要給薛氏的部曲們分田。

奚慎等人聽到這些時,聰敏的以為不過是邀買人心的詭詐之術。

以放糧為幌子,抓壯丁為實。至於,分田這種事,更是想都不用想,假的。

誰會那麼好?分地給你?

但事實的發展再次衝擊著這夥惡少年的心智。

這叫石將軍的人,真的是在放糧。

後面他們還看到度滿拉著幾個識字的薛家部曲,去丈量塢壁附近的土地。

這就讓奚慎等惡少年費解了。

所以,才有了開頭一人問奚慎的話。

奚慎也不明白。他見過高來高去,劫富濟窮的義盜;也見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漢。

但他也就覺得就那麼回事。

這些事他就做過,所以他也理解那些人做這些義事的心情。

初時,不過是為不平,看不得不公。

但你要說自己有多秉公為民,那真不至於,因為就是一刀的事嘛。

看著原先作惡的暴徒,在自己刀下哭泣求饒。

那是什麼感覺呢?

就是我比眼前這個人更強,他能掌握細民的生死,而他的生死又操在我之手。

這就是強大。

所以,路見不平,一刀的事。

看見為富不仁,也是一刀的事。

然後再撒點銅串子,就能收穫一眾的感恩,何樂不為。

正因為奚慎是這樣的人,他眼見的這些,自然也就這麼想。

但這個叫石將軍的人,就有點意思。

放糧倒還好,反正惠而不費。

估摸就是繳獲太多吃不完,與其燒了不如散給四下的徒附,還能收買一波民心,和那個篡奪姜齊的田氏收買民心的手法一樣。

但分地就不一樣了。

這是個費力氣的活,然後還容易招惹麻煩。

要知道,土地不同,這地力可不一樣。

要是給這戶分了好地,那戶分的壞地。那被分壞地的,又豈能不怨?

你可能要說,分了壞地的那戶,多分些,不就行了?

只要最後產出差不多,就公平。

但這種想法只是腐儒之見。

難道,多分了地,不要費更多的力去耕作嗎?

你比別人花更多的力氣,最後收穫一樣,你能覺得公平?

走南闖北的奚慎,早就看透了這所謂的黎庶心思。

不患寡,而患不均,可不是隻是說分配該得的。

就算分的是意外所得,這些人褪去初時的感恩,就會怨恨為什麼別人分得那麼多,自己分的那麼少。

他們是不會思考,這東西本來就不是他們的,得一寸就已經是福報了。

所以,奚慎就樂得看這個石將軍分地,等到時人情洶洶,看他怎麼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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