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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典籍裡,君子最開始的意思的確是指君王之子。

所以,海瑞說的是沒錯的。

只是海瑞這話裡,大有要讓士大夫受最多委屈才正確的意思,與張居正的“自甘為草蓆,供天下人枕臥”的話,有異曲同工之妙。

雖然海瑞的理念是希望天下士大夫大公無私,願意為社稷和庶民做出最大的犧牲。

但是讓士人接受且踐行這個理念無疑是很難的。

舒化因而不得不急聲道:“臣死不足惜!但陛下切勿信大冢宰迂闊之言,安民若不先安士,只會使江山難安啊!”

“陛下!”

“聖人言:‘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士子若只是讓天子先待自己以仁,不先讓自己受委屈,那便不是君子,乃小人也!”

沈鯉這時也跟著說了起來,且道:“蓋因君子即位君王之子,便如一家之子,庶民為兒女,天子與皇后為父母,故豈有不敬而委屈父母之理,豈有不仁委屈兒女之理?”

舒化雙目如噴火,看著海瑞和沈鯉這些在他看來十分可惡迂腐之人,一時也跟著說道:

“陛下,他們才是蠱惑您的奸猾繳械之小人,當誅!”

朱翊鈞這時沒打算調和。

因為理念之爭自古就不可能調和。

甚至很多時候,有的人給他天大的好處讓他背叛自己的理念都不願意。

所以,朱翊鈞這時只看向了申時行:“元輔,你為朕師傅,你可有何言教之於朕。”

“陛下已親政,功蓋堯舜,聖明無比,臣已無言可教,陛下只需遵循內心主張即可!”

“陛下內心所信之道便為天道,不然,陛下就不是天子,不得天命。”

申時行這話一出,有大臣不禁暗罵“諂媚”,也有大臣不禁暗歎“精闢。”

說諂媚者,自然是覺得申時行明顯是在逢迎皇權,把對天理的解釋權歸於天子,有意讓皇帝獨治,我行我素,是對天下的很不負責任。

說精闢者,則是覺得申時行的話的確是合乎道理的,天子既然存在那就有其存在的客觀道理,就應該既是世俗上的領袖也應該是精神上的領袖,不然大明豈不就有兩個天子?一個世俗上的天子,一個思想上的天子。

“甚有道理。”

朱翊鈞自己點了點頭,且突然嚴肅地瞅向了海瑞和舒化:“你們兩人所言皆不合實際,皆為大謬之論!”

海瑞和舒化皆臉上浮現出震驚之色。

“海卿所言未免一廂情願,天下能盡滅人慾、只肯委屈自己的人有幾個?朕若照卿所言要求士林,只怕士林皆偽君子!”

朱翊鈞這時先看向了海瑞,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然後,朱翊鈞又看向舒化:“而伱舒化所言,則把自己士林看得太重,兩宋倒是待士極好,怎麼還是亡了?”

舒化默然垂首。

“安士豈能重於安庶民?”

“士能代表天下庶民?”

“自古朕只知有因不善待庶民而亡國者,未聞有不善待士林而亡國者。”

朱翊鈞又說了起來。

舒化張口欲辯,但一時也不知該持何言,只左右顧盼,希望有別的大臣站出來。

但在朝的朝臣這時都充耳不聞。

受申時行之前的話影響,他們要麼承認眼下對聖人之教的解釋權只歸於天子更好,要麼懾於天子與首輔聯合後形成的威勢而不敢多言。

何況,朱翊鈞表達了不贊同海瑞觀點的意思,也讓朝臣們覺得這個時候沒必要再跟天子爭對聖人之教的解釋權。

不然的話。

誰也說不準,天子會不會就乾脆轉向支援海瑞、沈鯉這些人,對士大夫要求更高了起來,讓士大夫真的為天下人之奴僕。

朱翊鈞這時則繼續說道:“當然,如沈卿所言,士為君子,朕自當以仁待之,不會不善待,不然只怕你們就會把在朕這裡產生的怨氣發洩在百姓們身上;之前的幾次改革都已經有明證,朝廷的新政一旦讓你們受了委屈,你們當中的確有不少人喜歡將這份委屈轉移到百姓身上,所以,朕要安庶民,是得考慮你們的感受。”

“但是!”

“這不能說,善待你們就比善待庶民重要!歷來最容易造反的就是百姓,朕是為了百姓才善待你們,所以你舒化有意誤導朕,讓朕寧委屈百姓也要善待你們,這簡直是棄社稷安危於不顧也只想著你們士林自己能做人上人!”

“海、沈二卿之論雖不切實際,但到底不是為己,是為國為民,本質上也將安庶民置於首位,故朕雖不支援,但也不反對,不會誅殺他們,允許他們自己這樣要求自己;但是,你舒化所言,乃是為己自私之言。”

朱翊鈞說著就指向了舒化,厲聲道:“其心不可謂不誅!”

朱翊鈞說到這裡就道:“傳旨,奪舒化刑部尚書職,賜死罪,其所學不正,追究其家其師其門生,其家族三代不得考科舉,其師三代不得考科舉,其門生三代不得考科舉,有官職功名俱革為庶民,當重新讀書,一年後由當地提學官考察其子弟讀書所得思想,若還是不正,就流放三千里,古聖先賢既然不能使其有正氣,那隻能讓其接受現實的教育!”

“謹遵聖諭!”

申時行這時回了一句。

舒化則直接癱倒在地,沒有多說什麼。

只過了一會兒後,他才眸冷似刀地瞅了申時行一眼:“公比海剛峰更可惡也!”

而申時行沒有說什麼,只垂眉養神一般立在原地。

舒化說後就取下了頭上粱冠,然後朝朱翊鈞叩首:“罪員謝陛下不剮不車裂之恩!”

朱翊鈞未著一言,只看向了江中曉:“江中曉妄言天道,圖謀不軌,亦賜死!”

江中曉則在這時咬牙道:“陛下賜死,臣不敢喊冤,然臣不服!”

“你有何不服?”

朱翊鈞問道。

江中曉道:“臣不服者,乃陛下明明已知道李轍受申時行之意唆使張部堂私吞招安銀而不問,卻只恨臣妄言天道!”

“張嶽只是在章奏中言元輔有此嫌疑,但未有實證。”

朱翊鈞回道。

江中曉道:“李轍或有實證,陛下何不親審,而去其疑,如今連問也不問,明顯有包庇之嫌,如此豈能令天下人服氣?!”

朱翊鈞微微一笑:“朕便依你!”

說著,朱翊鈞就道:“傳李轍!”

沒多久,李轍就被押到了殿上。

因為張嶽所呈彈章已有實證證明李轍涉嫌私吞招安款,朱翊鈞也就已經下旨讓他下了詔獄。

所以,李轍這時是被錦衣衛從詔獄押到了這裡。

李轍到了御前後,朱翊鈞便問道:“你真是受元輔指使而要求總督張嶽勾結豪紳私吞招安銀、屠戮被招安的流寇?”

李轍道:“是!若非元輔之意,臣豈敢為!”

群臣大譁,紛紛看向申時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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