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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故事當然是看不見的。

哪怕是像陳雲溪一樣,遠走天門之外,依舊也只能看見一些寥落的天上山雪而已。

但人間的故事當然是可以看見的。

只是對於這樣一個人間而言,大概天上的故事,是絕大多數人都不曾知曉的。

甚至於當初秋水下崖之時的動靜,都比這樣一個故事更為世人所熟知一些。

人間無數草為螢。

只是無人知是草為螢。

或許也確實會有一些在人間山川裡走過的人,會想起自己曾偶然見過的那樣一個帶著酒葫蘆的青裳少年。

然而世人一生之中,要遇見太多不相識的人。

誰又會真的將那樣一個少年長久地記著呢?

柳青河從天工司走出來的時候,人間暮色已經所剩無幾了。

人間依舊忙忙碌碌,踩著落葉霞色,與同路人說著今日的遭遇。

這個天獄之主安靜地站在槐都街頭,抬頭靜靜地看著那片浩渺如同千萬雲川的人間。

哪怕是神女從南方消失的故事,也是要在很久之後,才會被人間的風聲吹過來。

於是世人心中又會多了一個未解之謎,那個古楚神鬼究竟是因為什麼而來,又因為什麼而消失了呢?

其實人間的喧囂遠在人間之上。

世人只能聽見零星的一角。

柳青河看了很久,卻也不得不承認,確實沒有什麼好看的。

槐都之下的也是,槐都之上的也是。

大概真正好看的,某過於槐都,亦或某些開在角落的小花。

柳青河正打算離開的時候,卻是看見了一些朝中大臣,諸如新任兵部尚書之類的,長街裡匆匆向著宮中而去。

這個很閒的天獄之主攔下了一人,有些好奇地問道:“這個時候了,你們還去宮裡做什麼?”

那名兵部官員行了一禮,匆匆說道:“聽說是要著手處理南方叛亂之事了.....”

柳青河倒也沒有繼續攔著他們。

畢竟這確實是意料之中理所當然的故事。

南方一直處於槐都掌控之外,無非便是因為那樣一個自大澤之中走出來的神女而已。

神女惠澤之處,自然令整個人間感到無比棘手。

現而今神女終於與那樣一個沉睡千年的劍修去了天穹之上,大風朝的故事,大概也確實應該好好收拾一下了。

不過這大概是和這個天獄之主無關的事,柳青河倒是依舊清閒的,走在漸漸暗沉下來的街巷裡,向著遠處而去。

在路過當初的巳午妖府附近的時候,柳青河倒是看見了那個去而復返的青天道道人梅溪雨。

這個道人正在那裡帶著他的無形的鐐銬,站在小院子門口,看著那座沉寂下去的府邸。

小鎮姑娘留在了鎮子裡,大概不會再來槐都了,而梅溪雨依舊來到了槐都之中。

人間的故事當然要有始有終的。

梅溪雨的刑期,當然還有一年半。

倘若不是因為某些故事的真相被揭露出來,大概會是兩年半。

這樣一個日子,未免有些太美了。

“柳大人倒是清閒。”

梅溪雨看著微微笑著晃悠而來的高大黑袍男人,不無感嘆地說著。

柳青河聽見這一句話,倒是搖了搖頭,說道:“只是你未曾看見我忙的時候。”

梅溪雨轉頭看向那座巳午妖府,緩緩說道:“侍中大人的故事裡,柳大人都清閒得很,反倒是我到處跑來跑去,大人有什麼忙的呢?”

柳青河認真地說道:“當然忙,你不知道,槐都天獄之中,所有的梨樹院子,都是我來打理的。這難道還不忙嗎?”

這大概確實很忙。

梅溪雨沉默了少許,說道:“其實我倒是可以去幫大人打理一下院子。”

柳青河笑了笑,說道:“白梅溪雨,確實是一個一聽就喜歡清靜的名字。這件事大概確實適合你,但想想還是算了,免得到時候白玉謠說我瞎使喚你們青天道的人。”

這個黑袍男人搖著頭走了過去,只是走到一半,卻又停了下來,回頭看著梅溪雨說道:“聽說秦初來死了?”

梅溪雨默默地看著柳青河的背影。

事實上,秦初來雖然已經死了,但這大概依舊是不為世人所知的事情。畢竟那個道人沒有任何動靜地死在了青天道後山。

而身在槐都之中的柳青河卻是不知為何,已經知道了這樣一件事。

只是這樣一個問題既然已經被問了出來,在否認自然也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梅溪雨看了許久,而後輕聲說道:“是的。”

“可惜。”

一如梅溪雨不知道柳青河是如何知道的這件事一樣,他也不知道這樣一句可惜是什麼意思。

所以道人想了想,還是誠懇地問道:“為什麼可惜?”

柳青河神色古怪地回過頭來,看著梅溪雨說道:“不說可惜,難道我應該彈冠而慶?”

“......”

梅溪雨沉默少許,說道:“我以為大人有著什麼深意。”

“確實有,只不過我不能告訴你。”

柳青河微微笑著,轉身離去。

徒留道人一人站在大街上像個傻子一樣。

......

青天道的人其實有著不少已經離開了那片青山,向著人間而去。

那樣一個曾經在青山秋雨小道上見過陳雲溪的道人的身份的揭露,自然可以帶來許多的東西。

一如當初人間劍宗被嶺南之事牽扯進去一般,謝蒼生的故事,無疑會讓這樣一處修行之地,承受著極大的壓力。

緩解壓力的辦法當然也有,那便是將某個東海的道人有著一個兒子的事告訴世人。大概壓力便會從青天道落到缺一門頭上。

只可惜青天道終究不是人間劍宗。

對錯當然就是對錯。

謝蒼生毋庸置疑,是青天道的道人。甚至於這樣一個十九章的起因,與當初青天道的白觀風雨之事都脫不了干係。

青天道只能儘可能的去人間追尋著十九章之人的線索,為人間謀定一些安寧。

來自缺一門的道人木搖風站在這樣一處修行之地的林道之中的時候,卻也是有了一些唯有山間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的感嘆。

這個道人在很多年前,還是個少年的時候,自然是青天道的人。

五十年的歲月,落在筆端的時候,自然是極為短暫的。大概只需要一息,便可以匆匆掠過去。

但是走在那片曾經的青山之中的時候,才能極為真切地感受到那樣一段歲月的漫長。

道人惆悵地穿過了山林,停在了山謠居大湖的木橋之上,向著那個正安靜地坐在湖畔的素色道裙的女子躬身行了一禮。

“青天....缺一門木搖風,見過觀主。”

白玉謠正在那裡煎著自己的一些用以安神的藥。過往她都是在身後的竹舍之中煎藥服藥的。

只是大概現而今的人間,這樣一個青天道的觀主,確實不能像過往一樣,深藏於竹舍之中清修靜養了。

於是許多事情都來到了湖邊。

“木搖風......”白玉謠輕聲念著這樣一個名字,而後抬頭看向了那樣一處湖中小橋之上的並不算年輕的道人,眸光裡倒是有了些許恍惚,過來許久才輕聲說道:“是林師兄的弟子?”

林師兄當然只是林師兄,一個早已經死去的道人,大概也確實沒有有一個名字的必要。

於是只是一種懷舊的符號而已。

木搖風低頭躬立於小橋之上,輕聲說道:“是的。觀主。”

白玉謠嘆息了一聲,並沒有再說什麼。

師叔這樣一個稱謂,大概確實也沒有什麼必要了。

湖中一直沉靜了許久,最後在煨藥的罐子漸漸散發出一些有如歲月一般清苦的味道的時候,白玉謠才輕聲說道:“師兄要你來青天道做什麼?”

木搖風低頭看著一湖靜水,緩緩說道:“師叔說謝蒼生之事,首罪在他,觀主與青天道不必過多苛責自身,天下能定則定,不能定,便順應風雨.....”

白玉謠沉默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此事如何罪責在他,缺一門遠在東海,人間之事,如何說都應該與他無關。”

木搖風沉默了少許,繼續說道:“師叔還說了一句話。”

白玉謠抬頭看向那個道人,問道:“什麼?”

木搖風抬起頭來,回頭看了一眼東海,或許是想起了那個在劍傷之下不斷蒼老下去的道人當初說那些話時的模樣,神色倒也變得惆悵起來。

“命運看得太多,有時候都會忘了,其實自己也不過只是一個世人而已。”

白玉謠自然明白卜運算元所說的這一句世人是什麼意思。

倘若說得更為清楚一些,大概就是,自己也只是一個父親而已。

養不教,父之過。

大概便是如此。

白玉謠卻也是突然想起來了自己的那個女兒。

修行者,好像往往都因為各種各樣的東西,很難去做一個合格的世人的父母。

又或者,對於世人而言,這同樣是一件很是困難的事。

大概人間很難想象,青天道與缺一門的兩位觀主,讓一個九疊道修來傳信,只是為了說一件這樣的事情。

只是人間之事,有什麼不是大事呢?

白玉謠沉默了許久,才輕聲說道:“我知道了,師兄還說了什麼嗎?”

木搖風搖了搖頭。

“沒有了,觀主。”

白玉謠默默地看向了槐都方向。

卜運算元現而今其實就在槐都,甚至當初前往槐都的時候,他還曾經離青天道並不是很遠。

只是那樣一個道人並未過來見一見自己的師妹。

或許是見了總容易想起當初觀裡的那些事情,或許是因為養而不教,以致天下禍亂的愧疚。

總之,道人在那裡見了李石,說來一些關於命運的鐘聲的東西,便匆匆去往了槐都。

一直過了許久,白玉謠才輕聲說道:“山裡有些枇杷樹應該已經熟了,你回去的時候,給師兄帶一些回去吧。”

木搖風點了點頭,又有些好奇地問道:“師叔當初很喜歡吃觀裡的枇杷嗎?”

白玉謠搖了搖頭,說道:“這是師兄離開後,我才在觀裡種下去的。師兄又如何能夠喜歡?只是枇杷潤肺,師兄當初受了不少劍意,想來咳得很,吃一些總歸有好處。”

木搖風沉默了少許,行了一禮,說道:“觀主費心了。”

白玉謠只是伸手揭開了一旁的藥罐子,輕聲說道:“你可以不叫我師叔了,只是我自然還是要叫他師兄的。去吧。”

木搖風沒有再說什麼,在大湖小橋之上轉身離開。

青天道當然不會與缺一門大呼小叫著因為某個叫做謝蒼生的人撕破臉皮。

說到底,這樣兩處修行之地,其實都是那位人間帝王的修行之地。

大概也只有山河觀,才是真正破門而出的人。

.......

人間六月的故事好像無波無瀾地走著。

沒有什麼人注意到有某個六月的某個黃昏裡,有著什麼樣的故事發生。

哪怕是東海。

世人只是覺得人間好像曾有一陣風吹拂而過,很是柔和,很是宜人。

而後一切都在暮色裡消失殆盡。

蒙著眼睛的白衣劍修安靜地坐在東海某處海崖邊上,海浪陣陣,一如他神海里的聲音一樣。

有人當然不會承認忘了這個修了六年道七年劍的年輕人是要做什麼了。

但顯然有些東西是不會忘的。

按著山河劍坐在海崖之上的劍修,大概確實是人間少有的一種魚。

去年三月破境入大道,在十二月的時候,就已經五疊了。

現而今坐在海邊聽人間疊浪之聲的劍修道人,大概正在入六疊。

這條魚在不欺人間年少的歲月裡的積蓄,大概遠超於世人的想象。

劍上的血色一如白衣之上的血色一樣,好像擁有擦不乾淨了,於是張小魚也沒有再去管它,只是任由著那種色彩長久地留在那柄劍上。

那些都是東海劍修的血。

作為人間十九章之中,行事最為凌厲的一柄劍,白衣當然是要見血的。

天邊有劍光而來,帶著極為果決的肅殺之意,只是這樣一個白衣劍修卻是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便任由那柄劍落了下來。

只是那樣一柄曾經叫做枸杞現在叫做師兄的劍,在逼近了張小魚身前的時候,卻是停在了身前三尺,不可寸進,只是在那些劍意與道韻的舒捲之中,與那些海崖之下的浪潮之聲一同發出很是磅礴的震顫的聲音。

一直過了許久,這個白衣劍修才平靜地伸出手來,抬手越過了那柄劍上纏繞的劍意,徑直捉住了劍身,一切劍鳴,才頗為寥落地沉寂了下去。

就像大浪拍崖,頹然垂落一般。

那柄劍被捉到了身前,在海風裡重新發出了另一種意味的悠悠低鳴。

張小魚靜靜地聽著風聲裡那柄劍的模樣,卻是極為平靜地笑著。

那種平靜的笑意,很難讓人看得出這樣一個劍修究竟在想著什麼,或許是譏諷,或許是遺憾。

“師兄,你已經落在了我身後太遠了,你看,你的劍都像是一粒無用的漂浮的枸杞子了。”

這個白衣劍修靜靜地捉著那柄劍,就像是捉著一粒才始從杯裡挑出來的枸杞子一般,坐在那裡自言自語地說著。

劍修與劍修,當然亦有差距。

於是師兄不如師弟。

張小魚似乎覺得有些無趣,於是將那一柄劍隨意地丟棄到了一旁,插在崖石上,不住地顫鳴著。

這個白衣劍修握住了自己的劍,在海崖之上站了起來,看著海風,看著海浪,最後看向了東海之上的那片天空。

於是這樣一個劍修的耳朵開始淌著血。

風聲確實勾勒不出那樣一種月色。

只是。

哪怕是張小魚都未曾想過。

世人看不見的故事。

他這樣一個用耳朵當眼睛的人,卻是能夠看見。

畢竟。

當世人譬如蜉蝣青蝶的時候,那樣一個抱月之人醒來之時,眨眼撲流的微風,都浩瀚得如同狂湧。

這個於是這個抬頭聽風的白衣劍修,耳朵開始流血,臉頰之上開始出現劍痕,一如高天之上,不知幾遠的那些劍風,無比真切地斬落在了這個劍修臉上一樣。

張小魚滿臉血色,然而神色卻平靜得很,抬手摩挲著臉上的那些液體,輕聲說道:“如此之遠,如此之快。前輩......”

“你確實很該死。”

或許那樣一個抱月而眠的劍仙人物,確實是該死的。

倘若人間沒有神女,倘若他一念差池......

張小魚低下頭來,不住地摩挲著手裡的劍。

人間是不需要劍仙的,除非那樣一個劍仙是一個叫做陸小三的小少年。

這個白衣劍修立於海崖之上,無比平靜地想著。

那些從耳畔滴落的血液,正一點點的打在那柄山河劍上,在劍上流行而去的時候,卻是留下了一些很是深刻的痕跡,就像這個聽著天上劍風的劍修臉上的那些劍痕一樣。

他或許都已經忘記了,當初在南衣城靜思湖的時候,他其實也問過那個青裳少年這樣的一個問題。

前輩來人間,所為何事?

只是那時的白衣劍修,大概遠不如現而今這般偏執而癲狂。

以至於現而今的東海劍宗,人人自危,不得不抱團取暖。

只是哪怕東海劍宗不乏大道崖主境的劍修,但這樣一個劍修的劍,他們偏偏卻擋不住。

或許就像當初叢刃死的時候,張小魚悲痛地說的那一句話一樣。

這個白衣劍修平靜地拭去了劍上的血,將手中之劍送往了人間。

“師父,你真的將我教得太好了。”

好到他已經離岸太遠,東海劍宗都攔不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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