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傘下的少年大概再過多少年,都很難忘記今日在天工司中見到的這一幕。

一個連天地元氣都很難感受到的東海年輕人,在被天工司藏了一段時間之後,突然之間便變成了一個足以身承仙氣的人。

哪怕他已經在天工司之中見過了諸多神奇的事物,只是當他看見被包成了粽子,看起來很蠢,偏偏又光耀得讓人睜不開眼睛的尤春山時,依舊震撼得無以復加。

尤春山卻也是愣神了許久,才意識到走上來的並不是宋應新或者白朮他們誰,而是曾經一同自東海走來的那個少年師叔。

他確實沒有想過會在這裡看見這個師叔,但很快尤春山便醒過神來,拄著柺杖一瘸一拐地笑著走了過來。

“師叔。”

南島依舊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這個年輕人,一時不知道自己應該從哪裡說起,雖然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只是在尤春山身上發生的故事,確實讓少年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來來回回地看了很久,才輕聲說道:“你這是,發生了什麼?”

尤春山看著那些像是線條一般流溢在自己身周的白芒,撓了撓頭,而後很是誠懇的說道:“我也不知道,我就記得那個老大夫舉起了斧頭,然後我就被砸暈了過去.....不過我倒是做了一個夢。”

南島挑了挑眉,假如是尋常的夢,大概確實不會讓人想要在這樣一個時候說起來。

“什麼夢?”

尤春山回憶了許久,而後有些遲疑地說道:“我夢見我好像去了天上.....”

......

柳青河在那裡等了許久,在某個少年輕聲說著或許是的的時候,這個天獄之主倒是轉頭看向宋應新,輕聲笑了笑。

只是柳青河的這種突然而來的微笑,大概總是讓人有些難以安心。

宋應新皺了皺眉頭。

“你笑什麼?”

柳青河笑著轉過了身去,沿著來時的路慢慢走去。

“沒什麼,我想起了高興的事情。”

“......”宋應新默然無語,只是看著柳青河緩緩離開的身影,卻也是狐疑地問道:“你不看了?”

柳青河惆悵地說道:“不看了,沒什麼好看的,我得趕緊去上面看看,看還能不能趕上一些落日餘韻。”

宋應新好奇地追問道:“那片落日裡難道真有什麼了不得的事發生?”

柳青河想了想,說道:“是的,畢竟......”

這個天獄之主回頭看著這個中年司主,微微笑著說道:“畢竟這是個天上人的故事。”

宋應新只覺得柳青河在一派胡言,揮了揮袖子,也沒有再去挽留這個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守在天工司的大河妖,轉回頭去,依舊有些惆悵地看著那裡。

畢竟柳青河或許可以越過那些水霧看見一些東西,但是宋應新確實看不見。

......

餘朝雲正在小院子裡看著那柄天工衙的人送來的打好的劍。

這個青天道少女因為在上面遇見了一些事情,一時間倒是忘了自己還託那裡的人幫忙鑄劍的事了,直到先前她有些忐忑不安地坐在院子裡抱著一杯枸杞茶的時候,天工衙的人便敲響了院門,將那柄劍送了過來。

這大概讓餘朝雲覺得有些愧疚,畢竟天工司的人向來很忙的,卻還要因為自己的一些疏漏,來這裡跑一趟。

只是她原本想留著那個吏人喝杯茶,那人卻只是匆匆擺了擺手,而後便離開了這裡。

確實很忙。

餘朝雲送走了那個吏人之後,一面想著,一面開啟了那個包裹。

外面是用布包著的。

拆開之後,卻是一個亮銀色的五尺長的匣子。

這顯然讓餘朝雲有些詫異。

她大概確實沒有想到,天工衙的匠人會把這樣一柄劍弄得這麼好。

她只是想要一柄劍,但是他們反倒還額外幫她打造了一個劍匣。

餘朝雲坐在院中迴廊邊上,很是驚歎地看著手裡的劍匣。一如她這些日子所用的那柄天工司的傘一樣,這樣一處人間司衙打造出的東西,往往精巧而玲瓏。劍匣的正面便雕著一些餘朝雲依照尤春山的那柄木劍上刻的東西描述的畫面。

最末端是一條林川裡的小路,最上端是一處高崖,而在正中間,便是一片如鏡面一般的開合之地。

餘朝雲摸索了許久,在劍匣的側面摸到了一個機關一般的凸起,按了下去,在一聲極為鏘然清脆的聲響之中,那一片鏡面卻是如同對窗一般彈開。

餘朝雲甚是驚歎於天工司的這般手藝,向著匣中看去,在其中霍然是一柄如水泠泠的長劍,縱使是在槐都之下的這般並不是很明亮的光線之中,劍身之上亦是散發著清冷幽靜的光芒。

劍鐔之上有著兩個字。

春山。

餘朝雲一直都覺得這兩個字,是當初自己突發奇想想要打造的這柄劍的點睛之筆。

這樣一柄劍,當然要比那個傘下少年師叔的桃花劍好看得多。

畢竟在劍形之上,是參考的那柄鸚鵡洲。

只是。

餘朝雲伸手探入劍匣,將這柄劍拿了出來,捧在掌心裡不住地端詳著。

只是青出於藍,自然便勝於藍。

大概那柄鸚鵡洲,卻也是比不上這樣一柄春山劍了。

當然,也只是在劍形之上。

畢竟那樣一柄劍,哪怕餘朝雲不是劍修,也能夠意識到那是極其不尋常的。

餘朝雲坐在那裡很是驚歎地看了許久,不得不承認,這柄出自天工司的劍,哪怕未曾經歷過劍修的淬鍊,亦是遠勝於人間諸多鑄劍之地所鑄造而出的劍。

畢竟天工司不只是依循古法鑄劍。

只不顧這個青天道的少女倒是有些惆悵了起來,在看了許久之後,又默默地將那柄劍放回了劍匣之中。

所以尤春山到底怎麼樣了呢?

......

對於世人而言,尤春山的那樣一個好似夢境一般的故事,顯然是足以令人嗤之以鼻的。

天上有人大得像座山,還抱著一輪月色在湖中睡覺?

他們或許更願意相信陸小三曾經吃過一口口感綿密的月亮。

尤春山最開始的時候,生怕這個少年師叔也不相信,所以說得很是保守。

只是少年有什麼不相信的呢?

尤其是當尤春山說到了那樣一個拿著酒葫蘆喝著酒的青裳少年的時候。

少年便好像已經明白了什麼。

“夢裡有時身化鶴,人間無數草為螢。”

南島坐在這處山崖的崖坪邊緣,輕聲感嘆著說道。

這顯然讓尤春山有些吃驚,驟然轉過頭去,卻忘記了自己現在是一個粽子,差點給自己扭出了痛苦面具。

偶然撿到黃金萬兩的人,一下子也不會有著什麼豪門風範。

突然便可以在自己的指尖看見仙氣的人,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山上人的做派。

東海年輕人依舊像過往一樣嘀咕了一聲倒黴,而後緩緩回正了自己的腦殼,有些不解的問道:“師叔怎麼知道他和我說過這樣一句話?”

少年的眼睛眯了起來,目光變得有些懷念起來,下意識地抬頭看向上方,好像那裡是當初那個鎮子的某片簷脊一般。

“因為當初他也是這樣與我說的。”

尤春山恍然大悟,既而誠懇地說道:“師叔果然還是師叔,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見過那樣一個劍仙少年,原來師叔早就見過了。”

只是尤春山說著又神色古怪起來,狐疑地看著撐著傘坐在那裡的少年。

“但草為螢前輩不是說過,沒有人去過那樣一座天門山?”

“我不是在那裡見到的。”少年平靜地說道:“我是在天上鎮。”

“天上鎮?”尤春山露出了很是茫然的神色。“那是什麼地方?”

南島認真的想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在夢裡吧。”

“師叔果然是師叔,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做過那樣的夢。”

“......”

南島大概對於尤春山這樣無休止的吹捧有些無奈,嘆了一口氣,轉頭看著尤春山說道:“你為什麼老是說著師叔師叔的。”

那個東海年輕人倒是驀然沉默了下來,低下頭去,看著自己醒來的那一刻,曾經流溢著仙光的指尖,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說起來,我其實還是有些躊躇有些怕。如果師叔也經歷過,可能會讓我安心一些。”

南瓜裡的人可能想象過南瓜被劈開的場景。

只是當那些光芒真的從破口傾灑下來的時候,誰又知道在那些驚歎之下,有著多少惶恐呢?

南島歪著頭看了尤春山很久,而後轉回頭去,平靜地說道:“不用怕。”

尤春山想了想,說道:“為什麼,師叔?”

少年在傘下伸出了一隻手,或許是神海開始湧動,或許是劍意開始躁動,於是有著許多的白芒落向了少年的指頭上。

“那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尤春山並未在意少年說的是什麼,只是漸漸睜大了眼睛,心中想著。

果然師叔就是師叔。

雖然少年指頭上的光亮其實遠不如當時尤春山指頭上的光亮。

只是尤春山卻是能夠清楚的感受到,在那些白芒之中,有著一些,是屬於少年自己的,而非外來的。

南島指尖的光芒只是出現了一刻,便被少年散去了,撐著傘揹著劍,從崖邊站了起來,看著身旁的這個東海年輕師侄,認真的說道:“你見山了,尤春山。”

包得像個粽子一樣的東海年輕人很是感嘆得像是開著玩笑一樣說道:“原來只是見山了,我還以為我成仙了。”

南島靜靜地看著尤春山,想了想,說道:“早晚的事。”

“早晚是多晚?”

傘下少年真誠地說道:“從早到晚。”

拄著拐的尤春山默然無語。

這處山崖間的那些水霧白芒正在緩緩散去——就像話本之中那些秘境被開啟之後的模樣一般。

其實只是那些被這個突然擁有了很好很好的天地根的年輕人吸引而來的天地元氣與仙氣正在重新隱沒于山崖之間而已。

“但是我有一個問題,師叔。”

尤春山拄著拐站在那裡,很是惆悵地說道。

南島有些疑惑地看著這個年輕人。

尤春山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那隻右腿。

“我好像感受不到我的腿了。”

所以少年看見他的時候,他便一直拄著一副柺杖在那裡。

這倒是讓少年想起了當初與陳鶴說的道人山中清修於是把腿坐麻了的事。

“可能是太久沒活動了。”

南島看著尤春山有些不確定地說道。

“沒事走兩步?”

尤春山想了想,說道:“那我試試。”

於是從早到晚就可以做仙人的東海年輕人,很是認真地鬆開了柺杖,在那處崖坪上慢慢悠悠歪歪斜斜高高低低踉踉蹌蹌來來回回地走著。

南島便在一旁默默地看著。

或許是山崖間那些白芒彌散的原因,那些原本穿梭於其間的許多被宋應新叫做小東西的劍,亦是緩緩隱入了那些水霧之中,帶著迷濛光芒的天工司的景象,緩緩出現在了少年面前。

懸道之上那個中年司主正與某個老大夫向著這邊而來。

尤春山繞著那處並不大的崖坪走了很久,最後很是惆悵地停了下來,看著自己的腿,又看向了少年,說道:“好像沒有什麼用。”

南島並未說什麼,只是看向了那條通往下方的崖道。

白朮與宋應新已經走了上來。

“因為你的身體曾經產生過排異反應。最後導致了一些肌體壞死。”

老大夫雖然依舊板著臉,只是話語裡卻是有著一些愧疚的意味。

“這是我們最開始沒有考慮到的。”

尤春山有些不明所以的摸摸頭,問道:“什麼是排異反應?”

白朮想了想,說道:“就類似於把你的屁股割了,換個豬屁股上來,你的血肉就不肯幹,不流到那裡去,於是那個豬屁股就壞死了。”

尤春山低頭看向自己的腿。

“你們給我換了條腿?”

白朮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沒有,只是往你腦袋裡加了點東西。至於是什麼東西.....”

這個老大夫神色嚴肅地說道:“這依舊是天工司的秘密,暫時還不能告訴你。”

尤春山本來正想問他們當初劈開了自己的腦袋到底幹了些什麼,聽到這裡卻也只能遺憾地說了一聲:“好吧。”

不過大概是瞥見了一旁傘下安靜地站著的少年,這個東海年輕人心中一動,繼而問道:“不可以告訴我,那可以告訴我師叔嗎?”

宋應新瞥了一眼一旁的少年,後者顯然也是極為好奇的。

這個天工司司主緩緩搖了搖頭,沉聲說道:“也不可以,天下人在百年內,都不能知道這個秘密。”

南島挑了挑眉,看向宋應新說道:“為什麼?”

宋應新站在那裡神色很是平靜。

“因為這樣一個東西,倘若被世人知道了,整個修行界都會道心破碎。”

大概世人很難理解宋應新的這些話語。

這樣一處司衙自道聖的《人世補錄集》中得到的某個答案,為何會讓整個修行界道心破碎?

南島與尤春山自然不能理解。

只是宋應新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們自然也便沒有問下去。

遠處有著一些天工司的吏人正在緩緩而來。

白朮讓尤春山重新回到了那處琉璃屏障之中。

雖然這個東海年輕人很想出去走走,只是想著自己那條因為排異反應而壞死的腿,不免也多了一些擔憂,於是與南島打了個招呼,拄著柺杖重新回到了那裡面躺了下來。

來自懸壺衙的醫師吏人們很快便來到了崖上,開始在白朮的指揮下,對這個東海年輕人進行著後續的檢查與觀察。

南島與宋應新看了少許,便下了崖去。

少年一路上都是有些欲言又止。

宋應新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少年的問題,於是便主動問了出來。

“你有什麼問題?”

南島想了想許久,停在了那條懸道上,回頭看著那處在水霧之中平靜下來的地底山崖。

“確實有一個,不過想了想,還是不問了。”

南島轉回頭來,看著宋應新,認真地說道:“大概是覺得問一個這樣的問題,會是對於大人您的侮辱。”

宋應新有些詫異地說道:“什麼問題這麼嚴重?說來聽聽。”

南島猶豫了許久,而後輕聲問道:“尤春山想問大人,您是天上人嗎?”

宋應新神色變得古怪起來,大概不能理解為什麼二人會有著這樣的一個問題。

但這個中年男人還是很受用的看著傘下少年。

“日後有這樣的問題,請一定要問出來。”

南島不解地問道:“為什麼?”

宋應新笑眯眯地說道:“我可以否認,但你不能不問。”

南島倒是沒有想到宋應新的關注點會在這裡,想了想,好像也確實是這樣一個道理。

世人誰不喜歡得到誇讚呢?

二人在滿是水汽的懸道上走了許久,南島很是認真的問道:“所以大人是不是?”

宋應新很是嘆惋地說道:“當然不是,你們為什麼會覺得我是天上人呢?我只是一個世人而已。”

南島沉默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因為當我們面對著那些完全不能理解的事物的時候,也只有這樣去想,才能讓一些故事合理起來。”

宋應新平靜地說道:“只是你們不知道背後的東西而已。”

“便是那個不能告訴世人的秘密?”

“是的,就像陛下所說的那樣,我們......”

“可能確實褻瀆了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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