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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一門的老道人離開了那一處平川。

來自天工司勘海衙的那些人已經往前走了很遠。

只是卻有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在那裡停了下來,低頭看著一川草葉,靜靜的等待著這個老道人的歸來。

這是天工司仲司,勘海衙掌御使,當然,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那便是一個大道七疊的修行者。

是一個劍修。

據說是柳青河的弟子,叫做曲萬年。

雖然歷來人間大修都確定,東海四十九萬裡空空如也,只是終究遠海航行,自然不可能真的毫無防備。

勘海衙遠行之人中當然還是存在著一些修行者的。

卜運算元在風裡緩緩走了回來,神色平靜地看著那個叫做曲萬年的劍修。

“掌御使大人在等我?”

曲萬年抬起頭來,看了卜運算元很久,而後緩緩說道:“人間的風聲這些日子我也聽了一些。”

卜運算元平靜地站在那裡,靜靜地等待著這個男人的下文。

曲萬年抬眼看向了那樣一處風中溪川。

“那個人便是山河觀李石?”

卜運算元平靜地說道:“是的。”

曲萬年目光收了回來,看了卜運算元很久,而後微微皺起了眉頭,說道:“既然如此,謝前輩為何不動手?”

卜運算元並未回答這樣一個問題,只是看著曲萬年身後的劍,淡淡的說道:“大人是劍修?”

曲萬年平靜地說道:“是的。”

道人神色古怪的說道:“既然是劍修,莫非你真的察覺不到他身上藏著的那些劍意?”

曲萬年挑了挑眉,說道:“什麼劍意?”

老道人嘆息一聲,平靜向前一步,自這個勘海衙劍修身後拔出了他的那柄劍。

曲萬年神色一變,只是這個道人並未有什麼過多的動作,只是抬手叩擊在了曲萬年的那柄劍上。

劍聲鏘然,劍鳴悠然,迅速地在這片平川之中擴散開來。

曲萬年正想問卜運算元究竟是什麼意思,只是在下一刻,這個七疊劍修的神色便變了,驟然轉頭看向卜運算元來的方向。

在那裡,有些東西正在無劍而鳴。

卻是將那些被卜運算元叩擊而出的劍鳴之聲,盡數鎮壓了下去。

曲萬年神色凝重地收回了目光,低頭看向卜運算元手中的那柄劍。

劍上卻是已經有了一些裂紋。

這個劍修倒是沒有責怪老道人將他的劍弄壞了,只是怔怔地看著那些裂紋,輕聲說道:“陳雲溪?”

卜運算元倒執長劍,將劍柄遞了回去,平靜地說道:“是的。”

曲萬年什麼也沒有再說,默默地接回了自己的劍,抬手輕撫著上面的裂紋——對於一個壯年劍修而言,劍上是否有一些裂紋瑕疵,自然是不重要的事。

看了許久,這個劍修才將劍收了起來,讓開路來,輕聲說道:“看來是我誤會前輩了。”

卜運算元只是微微搖了搖頭,說道:“無妨。”

二人在風中遠去。

......

少年撐著傘,靜靜地站在那條通往槐都之上的巷子盡頭,倚著巷牆靜靜地看著這片人間。

雖然天工司將他留了下來,只是這自然並非軟禁之類的。

少年當然可以自由地行走在人間之中。

天工司當然是一處很是令人驚歎的地方,只是終於待在那樣一個水霧瀰漫之地,終究會有一些無趣——畢竟對於少年而言,並沒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忙。

南島離開天工衙,出來閒走的時候,還特意去了那個院子,只可惜餘朝雲不知道去哪裡了,少年便獨自走上了人間長街。

身後便是那條狹長的巷子,巷子的盡頭依舊有著一些來自砥石穹壁之上滲透的雨水滴落。

這似乎讓這個站在巷子裡,獨自撐著傘的少年,又融洽了幾分。

至少傘上是溼的。

少年看著重新平和下來的人間,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倒是有些走神了。

不遠處便是那處人間的中樞之地,槐安皇宮的所在,只是與這片都城在日色裡的模樣相比,反倒有些沉寂低矮了。

少年長久的發著呆,卻是驟然有一隻手握在了他的傘骨之上。

巷子裡驟然一聲劍鳴。

鸚鵡洲瞬間出鞘。

只是不論是傘,還是劍,都是被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巷子裡的男人穩穩地握在了手裡。

傘骨被握住的是中段,鸚鵡洲也是。

回過神來的少年長久的沉默地看著面前的那個一身黑色帝袍的男人。

神河幾乎是不容抗拒一般,將少年手中有些歪斜的傘,扶正在了那裡。

南島或許是想起了當初第一次走入人間的時候,在劍宗園林裡見到的那個白衣劍修。

“握緊你的傘啊,少年。”

那一句話至今讓少年難以忘記。

只是面前的這個人間帝王,當初那個白衣劍修的師兄,卻是什麼也沒有說,將少年的傘扶正之後,亦是鬆開了那柄橫在他身前的鸚鵡洲。

南島默默地將手裡的鸚鵡洲送回了鞘中,端正地行了一禮。

“見過陛下。”

這是二人的第二次見面。

第一次的時候,是在東海。

東海崖下,少年在目睹著那些劍光遊行,看見了那個帝王帶著一身血色向著磨劍崖而去的時候,鬆開了手裡的傘,很是誠摯的說著——還有三息。

而第二次,這個少年卻變得安靜了許多,很是端正的行著禮,說著見過陛下。

神河靜靜的看了少年許久,而後一拂袖袍轉過身去,看著巷外人間,淡淡的說道:“免禮。”

南島沉默地站在巷牆邊。

固然天工司之上便是皇宮,只是大概他也沒有想過,這個人間帝王真的會過來看自己。

神河倒是沒有什麼過多的情緒,只是安靜的站在那裡,負手看著槐都日色裡繁華而安寧的長街。

巷子裡一片沉寂,二人誰都沒有說話的意思。

一直過了許久,那位站在巷口,像是踩在日色裡,也像是站在陰影裡的帝王,看著人間神色平靜地說道:“槐都最高的長街,不過百丈,與磨劍崖相比,依舊很矮。”

少年皺著眉頭站在傘下,不知道為什麼神河會突然說起這樣的東西,沉默了少許,少年輕聲說道:“陛下想說什麼?”

神河平靜地說道:“但磨劍崖的故事,或者說四大修行之地的故事,雖然曾經都高得很,但那都是偶然的,世人不可復刻的。”

這位帝王轉頭看了眼少年,淡淡的說道:“就像你的故事一樣,你生來便很高,也註定會走得很遠。當初朕其實並不信,以為叢刃他們做夢過度,痴心妄想了。”

神河的語氣裡倒是漸漸多了一些感嘆的情緒。

“但親眼見過之後,朕卻也不得不承認,你與青懸薜與青衣他們,都是同一種人。”

“這是偶發的,不可必然不可復刻的。”

“論及天賦,天下都不如你。”

南島沉默的站在那裡,一直過了許久,才行了一禮,輕聲說道:“陛下謬讚了。”

神河平靜地說道:“並非謬讚,只是實話實說。”

站在傘下的少年緩緩說道:“只是陛下為何要實話實說?”

神河長久的看著少年,緩緩說道:“朕與人間劍宗的劍修達成了一個協議,若是日後人間混亂崩隕,朕便把槐都交給他們,將這片山河交由他們人間劍修來掌管.....”

南島怔怔地站在那裡,他確實不知道那晚巳午妖府的故事結束之後,這片槐都之中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只是這位帝王卻是輕聲笑了起來。

這大概確實是人間極為難得之事。

“但朕騙了他們,將他們騙去了大漠之中。”

傘下的少年神色詫異地看著這個帝王。

過了許久南島才輕聲說道:“只是這與陛下來見我有什麼關係?”

神河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平靜地說道:“終究他們算得上都是朕的師侄,朕也不可能真的下死手,人間劍宗千年來,對於南方劍宗的影響過於深遠,倘若真的這般做了,大概天下譁亂也不遠了。”

這位黑袍帝王一身凜然之意,立於人間巷風之中。

只是大概話語卻是有些寂寥之意。

“身為陛下,當然不止是揮斥方遒。事實上,在這樣一個位置上,你所能擁有的,滿是責任與妥協。”

“只是有些事情,朕不得不做。”

神河說著,停頓了許久,長久地看著人間,看著天穹。

二者大概確實是兩難全之事。

“若是日後你我未曾敵對......”

這位帝王平靜地說著,向著巷外緩緩而去。

“不妨幫朕看一看人間。”

少年怔怔地站在那裡。

他自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只是他卻也不明白這樣一個帝王究竟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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