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一百五十四章 神女賦,此劍天上來,秋雨半浮生,試讀吧),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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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當然不可能同流如一。

便是當初同在落楓峽谷裡的小少年之間,命運都是不一樣的。

陸小二正在南方艱難地走在某些故事的路上的時候,陸小三卻是在東海吃烤鴨火鍋。

松果在那裡吧唧著嘴,扒拉著那些在火鍋裡煮得又香又軟的烤鴨皮。

而樂朝天在窗邊,握著一雙筷子,把頭伸出了窗外,不知道在看什麼。

陸小三也不怕燙,從鍋裡夾出來了一隻烤鴨腿,便徑直拿在手裡啃著,而後很是古怪地看著樂朝天。

“師叔你在看什麼?”

樂朝天看了許久,而後才把頭縮了回來,正襟危坐——這模樣確實不太像這個道人的風格。

只是這般動作,大概更讓陸小三疑惑了起來,一面張著五指抹著嘴角的油,一面跑到了樂朝天旁邊,探頭探腦的向著窗外看去。

可惜這樣一處小鎮裡,大概確實除了一些路上的行人與炊煙之外,啥也看不見。

陸小三看了許久,頗有些疑惑不解地縮回頭,古怪地看著依舊端坐在那裡的樂朝天。

正想問什麼的時候,樂朝天卻是突然將蘸料碗拖了過來,歪著頭思索了一番,拿著筷子試探性地在碗沿上敲著。

松果依舊埋頭苦幹,全然沒有在意二人在做什麼。

陸小三則是一面啃著烤鴨腿,一面聽著樂朝天敲的那些東西。

過了許久,才狐疑地說道:“這好像不是槐安的曲子?”

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陸小三哪怕對於學曲子之事再如何不上心,終日跟著這樣一個弄曲子的道人,也總歸在耳濡目染之中,學到了許多東西。

樂朝天聽到了這一句話的時候,唇角倒是帶上了一些笑意,點點頭說道:“是的。”

陸小三好像來了一些興趣,跨過了樂朝天坐著的那根條凳——松果這時倒是往這裡看了一眼,看見這一幕,本以為小少年會坐在那上面,結果陸小三跨過了條凳之後,順勢一蹦,卻是直接蹲在了上面,像一隻未開化的猴子一樣。

“嘣!”

松果在聽見這一聲的時候,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因為蹦了一下,導致身後的胡蘆直接撞在了後腦勺上,砸得嘣嘣響的小少年有些惱羞成怒地看著松果。

“你笑什麼?”

松果低下頭去,繼續在火鍋裡扒拉著那些煮脫了很是豐腴的烤鴨皮,忍著笑意說道:“我想起高興的事情。”

“......”

陸小三揉著腦袋,也沒有和松果這個笑點奇低的傻子計較,蹲在條凳上,看著一旁在那裡拿著筷子敲著碗試著音的樂朝天。

一直過了許久,那些自樂朝天手下流淌而出的音調漸漸順暢了起來——這個道人大概終於找到了一些那種非槐安之曲的感覺。

陸小三其實很是佩服這樣一個師叔。

好像在他手裡,便沒有什麼是不能成曲的。

小少年很是驚歎的看著那個正在那裡若有所思的敲著裝著蔥花蒜末辣油的調料碗的道人。

擊築而歌當然也可以是擊箸而歌。

大概唯一讓陸小三比較迷茫的是,他確實從未聽過這樣一種風格的曲子,好像頗有些古老的意味。

或許是猜到了一旁連烤鴨腿都忘了啃的小少年在疑惑著什麼,樂朝天一面敲擊著碗筷,一面看向了窗外,這是一扇面南的窗戶。

“這是古楚名篇.....”

樂朝天目光長久地看向那片人間暮色裡的天空。

“神女賦。”

陸小三臉上露出了極為驚歎的神色,便是正在那裡埋頭咬著烤鴨皮扯著的松果都是驀然抬頭看了過來。

“讓我聽聽。”

陸小三有些期待地蹲在那裡。

樂朝天微微笑著,轉回頭來,形態端正的坐在那裡。

於是暮色流雲,一鎮遠風裡,這個道海十三疊的道人擊箸朗聲而唱。

“夫何神女之姣麗兮,含陰陽之渥飾。”

“披華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奮翼。”

“其象無雙,其美無極。”

“毛嬙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無色。”

“近之既姣,遠之有望。”

“骨法多奇,應君之象。”

.....

“於是搖佩飾,鳴玉鸞,整衣服,斂容顏......情獨私懷,誰者可語?惆悵垂涕,求之至曙。”

書生靜靜的站在大澤之中,那樣一處高山雲臺之下的某處花草山石旁,無比悵然念著這樣一篇古賦的尾聲之句。

那一卷書冊早已經被放在了一旁,上面的字跡正在漸漸乾涸,這個從一開始在大澤之中歸來之時便握著那樣一卷書卷的書生,或許早已經將這樣一個故事寫完了。

所以放下了筆墨,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那樣一處雲霧高臺。

有天光傾瀉,神力流轉,大澤來風,萬般舒然。

這個名叫子淵的書生看了很久,而後默默地將那捲書冊拿了起來,緩緩的走上了那樣一條當初某個青天道道人曾經走過的霧中青藤懸橋。

一直走了許久,這樣一個書生終於穿過了那樣一處懸橋,出現在了那處雲霧高臺之上。

那一棵茂盛而古老的龐大的古樹依舊佇立於高臺之上,隨著那些神力的流轉,有著無數的花草盛開在其間,搖曳在天光之下,一如雨露輝光一般不可侵犯。

只是這樣一個書生還是走上了高臺,握著書卷背手身後,俯身下去,在那些高臺之上摘了一朵由神力催生而來的花卉。

其莖碧綠,有寬大葉片散垂,萼葉雪白,包裹著一枚淺綠近白的珠果。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

這是當年古楚靈均,為神鬼重新撰寫的禮神山鬼篇中的一句。

子淵長久的看著手中的杜若,人間漸漸有風吹來,那一株杜若立於風中,在留下了最後一抹芬芳之後,便漸漸乾枯了下來。

書生並未感嘆什麼,只是平靜的將那一株乾枯下去植株,夾進了那捲書冊之中,而後一步步蹚過那些雲山霧峰之中盛開的花草,停在了那株古樹之下。

子淵眼眸之中帶著許多的懷戀的色彩,仰頭看向那株古樹,如同在那之上,依舊有著一個身穿黑色長裙,赤足踩著古枝的女子一般。

山鬼呵山鬼。

書生輕聲嘆息著,將那捲書冊放在了樹下某一條虯曲在泥土之外的根莖之上。

書卷之上,有著三個落筆極為沉重的古楚文字。

是為。

《神女賦》。

書生放下了書卷,轉身便向著高臺之下而去。

只是快要離開的時候,這個站在巫山主峰懸橋邊的書生,還是回頭看了一眼。

書生心中很是清楚。

這一眼之後,那個古老的久遠的,世人與神鬼的故事,也終於要落幕了。

......

“為什麼我以前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

陸小三抱著那個葫蘆,因為吃得太撐了,不得不慢悠悠地走在小鎮街頭消著食。

松果在一旁捧著一顆松果一樣捧著自己的肚子,大概同樣吃撐了。

唯一沒有吃撐的,就是一直在那裡擊箸而歌的樂朝天。

這個道人微微笑著看向陸小三,說道:“如果你活了一千年,還沒有聽說過,那確實是你的問題,但你才十二歲,人間的故事,你又聽過了幾個呢?”

陸小三抱著葫蘆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只是不知道又想起了什麼,沉思了許久,突然躍躍欲試地看著樂朝天。

“師叔。”

“嗯?”

樂朝天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小少年,看見他眼眸裡那種很是雀躍的光芒的時候,心中倒是咯噔一聲。

這小子又要作什麼妖?

只不過陸小三這一次確實沒有作妖的想法,很是認真的停了下來,看著樂朝天說道:“要不我們去當說書人吧,先把人間到處逛一遍,把故事都聽來,然後我去說,師叔你就在旁邊彈曲子。松果....嗯....松果你到時候就在旁邊收錢。.”

“?”

松果震怒。

“憑什麼我就只能收錢?為什麼不是你來收錢!”

陸小三想了想,說道:“我收錢也可以,到時候別人打賞三個銅板,我就扣下兩個銅板。”

“!”

松果迅速的反應了過來。

“那還是我來收錢吧。”

小松鼠被小少年點醒了之後,卻也是醒悟過來這是一個油水極大的差事。

陸小三心中冷笑一聲,開玩笑,我陸小三能讓你偷偷把錢扣了?

他打算到時候找人印製一些聽書券,價值面額與銀錢同等,到時候他們要打賞了,就用聽書券來打賞。

松果啊松果,要是讓我發現收回來的聽書券與賣出去的相差太大,你就等死吧,哈哈哈哈哈哈!

只是小少年臉上依舊不動聲色,看著松果真誠地說道:“你辦事,我放心!”

松果拍拍胸脯。

“那是必須的。”

於是二人一同看向了樂朝天。

這個道人只是微微笑著說道:“當然可以,但那要很多年之後了。不然你什麼故事都還沒有聽到,你怎麼去和別人講呢?”

小少年當然一生裡會有過許多的遐想,只是有幾個能成真的呢?或許過些時日,自己都會忘了吧。

陸小三並不在意的點著頭,心中開始盤算了起來。

到時候把楚腰師妹也拉過來,她不是喜歡咿咿呀呀唱戲麼?樂朝天彈曲子,她就唱,還要把陸小小也拉過來,讓這個罪大惡極的大天魔跑去給人端茶送水,讓她天天打我屁股。

還有師兄和師叔,這兩個人太裝了,乾脆就丟門口當門神吧。

陸小三得意洋洋的想著,走起路來都輕快了不少,倒是在那裡胡亂唱了起來。

“快樂小神仙,快樂小少年。”

我要飛我要飛。

陸小三抱著胡蘆蹦蹦跳跳的在街上走著。

走了一陣,倒是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回頭看著後面慢悠悠地走著的樂朝天。

“師叔你方才為什麼突然會敲著那一首古楚的曲子?”

樂朝天停了下來,站在一天暮色裡,靜靜地回頭向著南方看了許久,而後輕聲說道:“因為神鬼的故事,或許要結束了。”

陸小三有些一知半解的問道:“神鬼的故事不是早就結束了嗎?”

樂朝天輕聲說道:“那些禮神的頌音,有一個尾音落到了現在的人間,等它也沉寂下去了,那才是真的結束了。”

陸小三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三人在小鎮裡繼續向前走去。

“我們去哪裡?”

“不知道,邊走邊看吧。”

“師叔你別哄我。”

樂朝天輕聲說道:“這個真不知道。”

陸小三見樂朝天這般誠懇,倒也沒有繼續問下去,抱著葫蘆走去。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又忘記了什麼東西。

.......

山河觀道人靜靜的站在北方某處平川之中。

這裡離槐都並不遠。

道人如果想去槐都,只是片刻之間的事。

那樣一個東海年輕人的故事,在命運裡依舊撲朔迷離,哪怕是自詡離命運二尺九的道人,依舊未能真正的看得透。

天工司的軌跡,已經遠超出兩千年大道的邏輯。

所謂命運,有時候說起來,未嘗不是一種經驗之談。

譬如天上下了數月的大雨,田埂的命運便免不了要潰倒。

所以每個人自然都能看見一些命運,只看究竟是三尺,還是二尺九,亦或者,四十九萬裡。

李石神色平靜的站在那裡,靜靜的遠眺著南方。

倘若不是當初未曾在南衣城中見到那樣一個少年,邀請他來打了幾局牌,大概李石也確實很難算出,那樣一個古楚神女在歲月裡在命運裡的軌跡。

叢刃所說的舉頭三尺,當然是不無道理的。

涓流不可更易大河之勢,細雨難毀高崖之基。

李石便一直安靜的站在那裡,南方的故事,大約終於要開始塵埃落定。

天上人的故事,或許筆墨從來不多,但卻是一切故事之中,最為重要的一部分。

這個道人不由得想起了陳雲溪與他說過的那一句話。

不要覺得愧疚。

道人輕聲嘆息著,低下頭來。

世人如何能夠不愧疚?

是人如何能夠不愧疚?

哪怕是平靜的說著這樣一句話的陳雲溪,在青天道之外的某處平川溪流畔,亦是默默地跪伏在了那樣一個青裳少年身旁。

所以當那樣一個道人離開了一些匆匆帶著許多勘測圖紙走在人間的大部隊,向著這一處平川而來的時候。

這個道人很是認真的在那裡說著。

“我們不談對錯啊,前輩。”

卜運算元站在那裡輕聲咳嗽著——叢刃與神河的那些劍意帶來的傷勢,有些依舊是不可逆轉的。

一直過了許久,這個遠比當初要蒼老得多的道人才終於止息了下來,看著這個年輕的道人說道:“你應該叫我師伯。”

李石輕聲說道:“但是前輩一詞,可以更為廣泛的去概括更多的人。”

譬如白風雨,譬如叢刃,譬如草為螢。

“原來是這樣。”

卜運算元輕聲說道。

這個本該在東海養傷,卻因為某個叫做謝蒼生的道人弄出的人間故事,不得不去槐都向神河自證清白的老道人沒有再看李石,只是看向了人間。

人間平川一切安寧,草葉舒緩的搖曳在風裡,遠方有細流湍急而去。

只是無論是卜運算元,還是李石,自然都能夠看見那些安寧之下的風雨。

“你是在什麼時候,見過他的?”

卜運算元緩緩問道。

李石自然知道這一個他字,說得是誰,認真的想了想,說道:“十年前。”

卜運算元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眯著眼睛看向遠方,而後輕聲說道:“確實應該是這樣的。”

老道人只是簡單的說了這一句話,便什麼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李石在一旁沉默了許久,而後輕聲說道:“我以為師伯會繼續問一些東西。”

卜運算元站在平川草地裡咳嗽著,平靜地說道:“我應該問什麼?”

這樣一句話,卻是讓李石一時有些無言。

卜運算元應該問什麼?

問一問李石究竟打算如何在命運的故事裡,來證明二尺九比三尺要離命運更近?

還是問一問他們究竟是抱持著怎樣的想法去做著這些事情?

卜運算元什麼都沒有問,只是安靜的站在一川風葉中。

穿過山川而來的風吹得兩個道人的衣袍獵獵,連道髻裡的髮絲都有些紛亂了。

一直過了許久,李石才似有不解的看著這個缺一門的觀主,緩緩說道:“所以師伯來此做什麼?”

卜運算元平靜地說道:“因為你我的命運,要從這裡開始。”

李石挑起了眉頭,長久地看著這個站在風裡的漸漸老去的道人。

只是這個年輕道人還未說什麼,卻是驟然轉頭看向了人間西南方向。

那個方向的人間風聲裡,似乎隱隱有著鐘聲而來。

很是悠長,很是輕緩,只是在這樣一個意境的故事裡,難免會讓這個道人有著一些如聞洪鐘大呂一般的詫異。

這個來自山河觀的道人眯著眼睛長久地看著那樣一個方向,那是遙遠的,靠近鹿鳴那邊的山河觀的方向。

一直過了許久,李石才轉回頭來,看著老道人輕聲問道:“鐘聲從何而來?”

卜運算元靜靜的站在那裡,抬腿向著槐都方向而去,過了很久,立於平川風中的年輕道人,才終於聽見了一句很是平靜的話語。

“從命運裡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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