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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春花在路上想過許多很是令人驚慌的故事。
譬如梅溪雨這樣一個道人,也消失在了那片街坊之中。
不過好在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當她敲著那樣一個院子的門的時候,院門還是被道人開啟了。
許春花正想開口說著自己所聽到的那些事情,只是才始說了一個字,這個小鎮姑娘便很是驚訝的住了口。
院門是道人開啟的,只是道人卻並非站在許春花面前。
恰恰相反的是,道人正安靜的揹著許春花坐在那扇院門之後——道人開門自然可以不用手。
“我.....”
許春花詫異地看著在院門口背對而坐的梅溪雨,下意識地抬手伸到了唇邊。
這樣的一幕,自然是嚇到了這個小鎮姑娘。
所以許春花猶豫了少許,走入了院中,轉身將院門合了上去,在梅溪雨身前俯下身子,很是認真的問道:“你怎麼了?”
梅溪雨抬眸看了一眼許春花,有些勉強的露出了一些笑意,搖搖頭說道:“沒什麼。”
許春花感覺到梅溪雨說話似乎有些虛弱,伸出手來攥住了道人搭在膝頭的手掌,入手確實一片冰涼。
“你受傷了?”
這個不會修行的女子有些猶豫的問道。
梅溪雨自然受了一些傷,只是這個道人依舊是搖著頭,將手從小鎮姑娘手中抽了回來。
“沒什麼,可能是受了一些涼意。”
梅溪雨如是說著。
只是可惜這個青天道道人大概不太會說慌,所以當他這樣說著的時候,不停的抬眼看著院中的一些青簷。
這樣的表現自然是古怪的。
而本該敏銳的道人卻很是遲鈍的看著許春花問著那樣一個問題的時候,自然更顯得古怪了。
“你怎麼突然來這裡了?”
梅溪雨強自打起了精神問道。
當一些東西說到這裡的時候,許春花自然也清楚,自己所聽見的那些東西,極有可能便是真的了。
小鎮姑娘有些風馬牛不相及的輕聲說道:“所以南島真的是十二樓的人?”
梅溪雨這才終於回過了神來。
對於青天道而言,十二樓自然不是很是遙遠而陌生的名詞,他也確實不可能因此而這樣精神恍惚。
只是對於許春花而言,似乎確實便是因為這樣的。
因為少年欺騙了所有人,包括這個道人,才會使得他變成了這般模樣。
二人便這樣沉默在了院子裡。
一直過了許久,梅溪雨才輕聲說道:“是的。”
許春花猶豫了少許,看著梅溪雨低聲問道:“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嗎?”
這個青天道道人再度沉默了少許,而後緩緩說道:“門下侍中大人開始反擊,天獄有很大的麻煩了。”
天獄有很大的麻煩了,於是少年也會有很大的麻煩了。
當然,巳午妖府的麻煩是依舊的。
人間不知道的故事,梅溪雨知道。
他知道陛下就要回到槐都,那個侍中大人所做的一切,終究要給那位帝王一個交代。
只是也正是因為如此,才令梅溪雨感到極為齒冷。
從那樣一處妖府之中出來的時候,梅溪雨分明滴酒未沾,卻好像酗飲了數日的人一樣,在人間的風裡被吹得渾身顫抖。
那樣冷冽而決絕的殺意,哪怕不是針對他梅溪雨,同樣足以令人滿身寒意。
許春花當然明白天獄有很大的麻煩了。
沉默了少許之後,這個小鎮姑娘輕聲問道:“所以他們會殺了南島?”
梅溪雨抬頭看著人間向午的日色,靜靜地看了很久才說道:“我也不知道。”
道人默默的站了起來,長長的嘆著氣,輕聲說道:“接下來的故事,大概我並不能插手進去了。”
一如當初人間劍宗無法在某些故事裡無法給出回應一般。
在十二樓的故事裡,青天道同樣只能深緘其口。
他們說得越多,便越會讓一些故事向著相反的方向而去。
許春花想著自己隱隱約約聽見過的一些關於青天道諱莫如深的傳聞,卻也好像明白了為什麼梅溪雨看起來這般失神的坐在院子裡。
當十二樓三個字出現的時候,道人便成了局外人。
梅溪雨沒有再說那些東西,只是看著身前的許春花,輕聲問道:“你早上吃過東西了嗎?”
......
山照水膝頭按劍,坐在斜月臺邊緣,靜靜地聽著那些人間傳過來的風聲。
姜葉神色頗有些複雜地站在一旁。
“原來水在瓶一直藏著的,居然是這些東西,師兄。”
山照水低頭長久的看著那柄膝頭有若流水的劍,卻是極為嘆惋的說道:“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後手。我最初也以為他想要殺南島的刀在他自己手裡——倘若真的是那樣,劍宗或許還有一些干預的可能,譬如以嶺南遺孤的名義。”
姜葉輕聲說道:“但他把刀交到了天獄手裡,一切便不可迴旋了。”
山照水緩緩說道:“所以我在今日清晨最開始聽見那樣一些訊息的時候,都是忍不住想了很久,水在瓶是否早就知道先前的一些事情一定會被阻止,一切都是在等著現而今的故事而已。”
對此姜葉沒有說什麼,他自然也不知道。
這個當初在南衣河邊對著少年出了一劍的劍修靜靜的看向那些槐都街巷。
“所以大概有些人,確實是要死的。”
山照水靜靜的坐在那裡,緩緩說道:“沒有人是不用死的。”
姜葉有些詫異的看著山照水,在一番思索之後,卻也是明白了為什麼這位師兄會說著這樣的話。
槐都風聲越急促。
自然便意味著有些人要回來了。
斜月臺上的這些劍修,自然未曾忘記他們是為什麼而來。
人間自然各有各的愁緒。
......
梨花謝了。
柳青河站在天獄深處的小道上,靜靜地看著那些開始掛果的樹,想著或許自己應該在天獄裡再種一些白玉蘭。
只是還沒有想好這樣一個問題的答案究竟是什麼的時候。
便有天獄吏走了進來告訴他,宋應新來了。
柳青河神色有些訝異。
他自然也沒有想過宋應新會在今日這個時候來天獄之中。
畢竟他雖然通知了天工司那邊,讓他們來人將少年帶走,但是大概也沒有想到來的人會是宋應新。
那個天工司司主正在天獄院道上看著一些偶爾可見的一抹白色發著呆,便是柳青河走到了他身旁他都沒有發現。
柳青河在那裡靜靜的站了許久,而後緩緩說道:“你今日怎麼過來了?”
宋應新被突然出聲的柳青河嚇了一跳,整個人很是敏捷地向著一旁跳開了一步。
柳青河看著宋應新的這種反應,倒是挑起了眉頭。
“看來你天工司裡也發生了一些事情。”
宋應新站在一旁嘆著氣,說道:“我也沒有想到,你天獄也會有惹上麻煩的一日。”
人間那些一時半會很難止息下去的輿論趨勢,宋應新自然也聽說了。
柳青河微微一笑,說道:“並不算什麼大事。”
宋應新很是驚詫地看著柳青河的這般表情,一時間倒有些分不清他是否是真的不在意這些東西,還是一如既往地帶著那種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天獄能夠壓下那些聲音?”
宋應新試探著問道。
柳青河平靜地說道:“當然是很難的事,我的北方排程使清晨的時候臉都綠了。只是我們和巳午妖府不一樣,我們的底氣往往更足一些,換句話而言,在一切未曾改變的人間故事裡,世人可以不需要巳午妖府,但是在許多時候,他們依舊需要天獄。”
柳青河沿著小道緩緩走著,繼續說道:“更何況,天獄也不可能便任由他水在瓶繼續下去,兵部尚書的事,哪怕人間風聲再如何喧囂,他終究要做出一個回答。”
宋應新有些驚訝地說道:“天獄已經查清楚了?”
柳青河點了點頭,只是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卻也搖了搖頭,說道:“未必全然清楚。只是李成河的故事清楚了,但是很顯然,有些東西不止如此。南島的事,是屬於天獄內部的事,而他水在瓶能夠知道,很顯然背後依舊有些需要深掘的點。”
宋應新皺了皺眉頭,說道:“看來天獄確實也需要好好整頓一下了。”
柳青河淡淡的說道:“那是日後之事。”
宋應新沒有再說什麼,畢竟他是天工司司主,不是天獄獄主,天獄之事,自然是柳青河的事。
二人沿著那些院道閒走著。
“所以你天工司之中又發生了什麼事?”
柳青河轉頭看著宋應新問道。
宋應新眯起了眼睛,說道:“昨日青天道的人來了,想要在天工司尋求一些幫助。”
柳青河輕聲笑了笑,說道:“青天道之事,大概並不會讓你親自來一趟天獄。”
宋應新停了下來,沉默了少許,緩緩說道:“在此之後,巳午妖府的人也來了。”
便是柳青河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亦是皺起了眉頭,看著停在那裡的宋應新,說道:“他們去天工司做什麼?”
宋應新神色凝重地說道:“來的人是闋予,我並不知道那是否與侍中大人有關。”
柳青河挑眉說道:“他想要做什麼?”
宋應新輕聲嘆息一聲,說道:“他大概是瘋了,我很難理解他是怎麼做出這樣的選擇來的。”
這個明顯受了一些驚嚇的天工司司主雖然並沒有說明發生了什麼,只是柳青河聽到這裡的時候,卻也是意識到了什麼,倒是輕聲笑了起來。
“難怪方才我與你說話,會讓你嚇了一跳。如果我沒猜錯,他大概是想挾持你,拿到大羿之弓的掌控權。”
宋應新輕聲說道:“是的,可惜他高看了他自己,也低看了天工司。”
這個天工司司主自然只是一個尋常世人。
只是擁有大風朝人間最具威懾力武器大羿之弓的天工司,自然不可能真的便這般任人宰割。
只是不得不承認,宋應新也未曾想過真的會有人想要對天工司動手,自然受了一些驚嚇。
柳青河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微微笑著繼續向前走去。
“既然他想要.....”
這個天獄之主很是輕笑著說道。
“那你便給他吧。”
宋應新怔怔地看著柳青河,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柳青河抬頭那些灑落下來的傍晚的光芒,淡淡的說道:“只是今日之事,讓我突然想通了一些東西。”
宋應新有些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看著柳青河問道:“你想通了什麼東西?”
柳青河微微笑道:“關於國子監的那件事。”
宋應新卻是不知道國子監又發生了什麼事。
只是柳青河也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平靜的說道:“就當是天獄送給我們的侍中大人的一份禮物吧。”
宋應新皺著眉頭追問道:“所以到底是什麼事?”
柳青河只是微微笑著,繼續向前走去。
暮色裡有個少年正撐著傘揹著劍安靜地站在那處梨花院落的門口,看著向著這邊走過來的二人。
宋應新的注意力卻是被那個少年吸引了過去,一時之間卻也忘了方才正在說著什麼。
少年或許終於明白了一些仰人鼻息之下大勢不可逆的道理,站在梨院門口,很是端正的向著二人行著禮。
“見過獄主,見過司主。”
倘若宋應新與某個南衣城北大少爺一樣,大概也會很是傲嬌的哼上一聲,說著什麼遲來的討好比什麼都輕賤之類的話。
可惜這位中年司主並不是北臺。
所以也只是微微笑著點了點頭。
柳青河則是轉頭看著宋應新,說道:“他便交給你了。”
宋應新有些喜色地說道:“好!”
南島默默地看著這個男人,大概也是不能理解為什麼他會這麼激動。
你又不是劍修,看我的傘有什麼意義呢?
少年如是想著。
人間暮色漸漸濃郁。
柳青河沒有再說什麼,宋應新也全然忘記了方才之事,有些迫不及待的帶著少年在暮色裡向著天獄之外而去。
......
國子監祭酒聞人懷歸靜靜的站在典藏閣小樓之上,遠眺著暮色裡的人間,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下方那些林道之上,那個國子監丞正在匆匆向著這邊而來。
關於國子監學子身份調查之事,自然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便完成。
只是對於他們在槐都之中的行跡,卻也有了一些結果。
國子監丞帶著一些文書走上了典藏閣小樓,停在了聞人懷歸身後。
“祭酒大人。”
聞人懷歸轉頭看著國子監丞手中那些文書,沉默了少許,緩緩說道:“如何?”
國子監丞翻開了那些文書,很是認真的說道:“吏部與刑部一同協助調查了槐都之中的情況,至於一眾學子來歷那邊,要看天獄那邊的結果,可能需要等上一些時日。至少在目前的這些結果來看,這些學子應該不會存在什麼問題,未曾與什麼可疑之人接觸過....”
聞人懷歸在那裡安靜的聽著,一直到國子監丞將那些情況說完,才微微點了點頭,好似鬆了一口氣一般,輕聲說道:“如此自然最好。”
國子監丞將那些文書合上,放在了一旁,留給聞人懷歸稍後檢查一番,只是大約他心中亦是有著許多不解,站在那裡猶豫了少許,看著聞人懷歸問道:“如果這些學子確實都沒有什麼問題,那麼侍中大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聞人懷歸靜靜地站在暮色晚風裡,一直過了很久,才輕聲說道:“或許這便是他所想要的答案。”
國子監丞怔怔地看著那個來自黃粱懸薜院的靈巫。
或許也是意識到自己說得過於含糊,聞人懷歸抬手翻著一旁的文書,緩緩說道:“他所想要見到的,同樣是這些學子沒有問題。”
國子監丞好似大夢初醒一般,驀然轉頭看向了槐都人間。
這樣一個答案,似乎確實是最為合理的。
否則那位侍中大人又何必親自來一趟國子監?
聞人懷歸鬆開了那些文書,任由它們被晚風吹得重新合了上去。
“他在用他的大勢,讓國子監與吏部,不得不反覆的認真的去核查所有學子的來歷。”
國子監丞收回了目光,長久的看著院內,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或許也本就不用說些什麼。
......
這是南島第一次來到這樣一處聞名遐邇的人間司衙。
便是秦初來柳青河那樣的人,在走入這片槐都地底人間的時候,都會覺得無比感嘆,自然更不用說這樣一個少年。
揹著劍撐著傘的少年走在那些懸階之上,如同一個初識人間的孩童一般,嘴巴與眼睛睜得極大——或許更像一條沒見過世面的愚蠢的吐著泡泡魚一樣。
“這裡便是天工司?”
南島有些不可置信的轉頭看著一旁的宋應新。
哪怕當初在嶺南的時候,樂朝天便已經與他極為讚歎提過這樣一處人間司衙。
只是大概對於少年而言,關於司衙這樣的東西,依舊只是囿於人間世俗的認知。
他從未想過,天工司會是這樣一處浩瀚而磅礴的近似於深谷都城一般的存在。
宋應新輕聲笑著,在那條向下而去的懸階上停了下來,看著那些遍地的司衙與蒸騰的水霧。
“是的。”
少年很是感嘆的看著,只是還未來得及多說些什麼,身後的鸚鵡洲卻是不住地輕鳴著。
劍鳴清越。
南島怔怔地停了下來,看著某個被釘在遠處山崖之上的男人。
男人當然不是讓少年震驚的東西。
哪怕那是一個妖力渾厚的大妖。
真正讓少年如同被高山砸中一般的,是那個大妖心口插著的一柄流溢著絲絲極為熟悉的白芒的劍。
宋應新的聲音在少年耳畔很是平靜的響起,只是那樣平靜的聲音,不亞於某種極為宏大的高崖墜流之音。
“那是仙氣。”
少年驀然回頭,怔怔地看著那個只是一個尋常世人的宋應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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