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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春花一大早走出巷子,準備去酒樓那邊上工。

不遠處那家當初一直想要拉陳鶴去吃火鍋的食肆門前有不少人正在捧著一些包子,在那裡說著一些閒話。

能夠坦然地想著這樣一個名字,大概是一件並不容易的事。

許春花也並不想去糾結於什麼放得下放不下的事情,只是匆瞥了一眼,便要從食肆門口走過去。

只是走了沒有多遠,這個小鎮姑娘便有些驚詫的走了回來,站在那些閒談的人群附近,有些不可置信的聽著一些訊息。

人間的風聲確實變了。

當許春花停了許久,終於確定了那個本該水到渠成的故事,在一夜之間發生了改變的時候,整個人的臉色瞬間就蒼白了下來。

原來陳鶴書裡的那個少年,是十二樓的人?

許春花神色驚慌的站在那裡,有些手足無措的想著。

當然,這並不是那些故事的重點。

重點在於——那樣一個少年,現而今便在天獄之中。

哪怕是許春花這樣對於人間與修行界諸多事情都不曾有過多瞭解的小鎮女子,亦是在那一剎那,便明白了那個少年的處境。

在呆愣了許久之後,許春花沒有再停留,轉身匆匆向著那些長街裡快步走去。

她要去巳午坊問一問梅溪雨,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

柳青河靜靜的站在天獄附近的某處巷口。

或許是因為受了天獄的影響,這些附近的巷子基調同樣是深沉的,或許便有些像柳青河——柳青河旁邊的那個北方排程使俞但的臉色一般。

很是陰鬱,就像一夜陰雨,而後在臉上爬滿了青苔。

大概任何人看見這樣一種神色,都會瞬間噤如寒蟬,而後低下頭匆匆離開。

俞但的臉色很是難看。

只是柳青河的卻依舊平靜,如同某個行走於路上的旅人,安靜的停下來看著遠方一般。只是少了一些慣常的笑意。

天獄附近的議論聲很是輕微,人們只是偶爾提及兩句,而後便變成了用眼神交流的故事。

但是依舊嘈雜。

哪怕現而今正值卯辰天獄之治,那些在人潮之中的聲音依舊如同風吹松林一般喧囂而起,直上高樓而去。

“好一個侍中大人。”

俞但神色陰沉的說道。

那些故事,最開始的時候,便是從巳午妖府的那些妖族口中開始流傳著。

而後在極為迅速的時間裡,便傳遍了整個槐都——不可否認,巳午妖府確實依舊擁有著左右槐都的力量。

這讓柳青河下意識的想起了當初在山月城裡的那樣一個故事。

那個由某個白衣劍修說出來的故事,與現而今的故事一樣的迅猛,在瞬息之間,便點燃了整個南方的山火。

柳青河靜靜的站在那裡,平靜的說道:“畢竟是巳午妖府的主人,如果便這樣輕而易舉的被天獄按了下去,又如何能夠在槐都三治之中得到一席之地?”

柳青河說得固然平靜,只是一旁的俞但依舊有些怒意難平。

巳午妖府的那個故事,自然不止是對於某個少年而言極為沉重。

同樣的,這對於天獄而言,亦是一次極為沉重的打擊。

世人雖然明知天獄極為令人生厭,但是千年來一直便沒有什麼真正詆譭於天獄的言辭,便在於天獄是真的毫不留情地對待著任何一個世人。

正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

這樣一個訊息一旦真的坐實——或者說,這本就是一個事實。

俞但幾乎無法想象整個槐安的諸多天獄,要面臨多少的口誅筆伐。

這對於天獄的公信力,自然是一次不可逆轉的毀壞。

身為北方排程使的俞但,在這樣的故事裡,同樣要面臨極為沉重的壓力。

他抬頭看向一旁的柳青河,沉聲說道:“那現在應該怎麼辦,獄主?”

柳青河站在巷口眯著眼睛靜靜的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行人,一直過了許久,才平靜的說道:“很簡單.....”

“矢口否認。”

這當然是最簡單的辦法。

咬死不肯鬆口,直到風聲沉寂下去。

俞但沉默少許,有些猶疑地說道:“只是巳午妖府既然敢放出這樣的訊息,手中或許便有著一些極為關鍵的證據。”

柳青河平靜地說道:“那便等他真的放出了那些證據再說,讓天獄的人放出話去,究竟是天獄更懂十二樓,還是他巳午妖府更懂十二樓。”

俞但沉思了少許,緩緩說道:“好。”

柳青河向著天獄那邊走了幾步,又回頭看著俞但。

“那個叫許......”

“許一元。”

“他與巳午妖府之間勾結的證據找到了嗎?”

俞但點了點頭。

柳青河臉上再度浮現出了慣常的笑意。

一襲寬大金紋黑袍裡的男人微微笑著。

“同樣放出去,先把南島從李成河的死裡摘出來。再讓世人想一想,究竟是一個不確定的關於十二樓的訊息更值得去看,還是關於槐都兵部尚書的死。”

“屬下明白。”

柳青河點了點頭,向著天獄而去。

......

祝從文已經做好了今日再次被提審的準備了。

這個書生早早地吃了早飯,而後在巷子裡的那處拐角石階上坐了下來。

只是書生今日等了很久,都是沒有看見大理寺或者刑部的人來。

這倒是讓他頗為詫異。

書生甚至還數次像是望夫石一般,跑到了巷口,揹著手在那裡四處張望著。

可惜依舊沒有看見那些大理寺的人而來。

祝從文狐疑的踱步回到了巷子裡,在那裡坐著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天獄那邊動作真的這般迅速,在一夜之間,便已經將巳午妖府控制了下來,將侍中大人逮走了?

只是也不應該啊,如果水在瓶真的在一夜之間便倒臺了話,自己也理應受到牽連,大理寺的人應該來得更快才對。

書生想到這裡,卻是有些惶恐了起來。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總之今日顯得極為怪異。

祝從文在那裡出神的思索著的時候,巷子裡卻是傳來了一些腳步聲。

本以為是大理寺來提審的人終於姍姍來遲,只是書生一抬頭,便看見了愁眉不展的顧小二。

當祝從文在大清早,正是吃麵的好時節的時候,看見顧小二的那一刻,便意識到槐都的故事,可能真的發生了一些轉變了。

書生有些按捺不住,站了起來看著顧小二匆匆問道:“顧哥你怎麼現在來了?”

顧小二沉默了少許,而後輕聲說道:“有一個好訊息,還有一個壞訊息。”

祝從文心想這種時候你還賣什麼關子。

“壞訊息是什麼?”

顧小二在祝從文身旁坐了下來,嘆息一聲說道:“巳午妖府開始反擊了,人間輿論趨勢瞬間翻轉了。”

祝從文有些呆滯地站在那裡,過了好一陣,才問道:“那好訊息呢?”

顧小二轉頭看著祝從文,沉默少許,說道:“也是這個。”

縱使是書生,在這一刻也是腦袋糊塗了許久,而後才反應了過來,訊息自然只有一個,對於人間而言,那是個壞訊息,對於祝從文而言,那確實是個好訊息。

至少巳午妖府的傾頹之勢止住了,也便意味著大理寺真的不敢再隨便提審書生了。

祝從文在那裡呆呆的坐了很久,而後才終於回過了神來,滿是疑惑的看著顧小二。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

顧小二惆悵的說道:“天獄現在有些難過,因為當初巳午妖府要殺的那個少年,是十二樓的人,而現在他正在天獄之中,被天獄藏了起來,你應該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祝從文再次怔在了那裡。

哪怕他夜不能寐的時候,想過諸多可能,只是卻也未曾想到會是這樣一個故事。

原來那個當初在懸薜院裡掃著落葉,在麵館裡與自己吃著面的少年劍修,其實是十二樓的人?

祝從文這一次是真的糊塗了。

腦袋裡思緒一片混亂,一時之間卻是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一直過了很久,書生才看向了顧小二。

“這是真的,還是隻是空穴來風的訊息?”

顧小二嘆息一聲說道:“是不是空穴來風已經不重要了。我在來的路上,聽見那些路上的人都在談論著這件事——這還是卯辰之時,歸屬於天獄之治的時期,可想而知現而今的天獄那邊的壓力有多大。”

清晨的穿過了巷子而來,長久的吹著坐在那裡的書生。

書生的思緒漸漸平緩了下來,沉思了許久,緩緩說道:“當然是重要的,顧哥,如果只是一些空穴來風的訊息,我猜天獄那邊根本不可能承認這樣一件事,他們既然下定了決心要動侍中大人,便不可能讓這些訊息喧賓奪主。”

顧小二深吸了一口氣,看向祝從文,緩緩說道:“果真如此?”

祝從文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卻是會是這樣的。”

顧小二站了起來,拔腿向著巷外而去。

“你去哪裡?”

祝從文在身後看著他問道。

顧小二頭也不回地說道:“去天獄附近探聽一下訊息。”

祝從文沒有再說什麼,安靜地坐在那裡,只是想著大概今日大理寺的人確實不會來了,書生又站了起來,向著巷子深處而去,最後在小破院前坐了下來。

書生的神色很是複雜。

這當然不是柿柿如意之事的本意。

哪怕他想著,萬一侍中大人是真的呢?

但是對於祝從文而言,他寧願相信侍中大人倒臺下去,而後哀憐著他確實是真的,忠誠於陛下的。

也不願意看見他真的翻身而來。

這樣的忠誠,無疑是令人惶恐的。

那些點燃在人間的山火,無一不是在說著這樣一個道理。

倘若真的會這樣的話。

書生沉默著,從懷裡摸出來了一塊還沒有吃完的柿餅。

無比誠懇的想著。

那還是不要如意了。

......

餘慶年與大理寺少卿以及大理寺丞等人很是惆悵的在大理寺司衙裡排排坐分果果。

想著事事如意的,自然不止是書生。

這樣一個夾在中間的司衙當然也不好過。

大理寺在槐都的地位自然舉足輕重,只是那也要看面對的是誰。

哪怕大理寺同樣有著一些三治之一的權利,在天獄與巳午妖府的故事之間,依舊有些舉步維艱。

在一夜之間便開始反轉的故事,不由得讓他們停止了一切舉動。

萬一巳午妖府最後真的什麼事情也沒有。

大理寺在往後的日子自然不會好過。

餘慶年看著手裡的那個柿餅,又瞥向了大理寺少卿手中的那個,而後把自己的丟給了他,把他手裡的奪了過來。

這一舉動弄得大理寺少卿一頭霧水。

“大人你做什麼?”

餘慶年很是惆悵地啃著手裡的柿餅,說道:“我是大人,我的壓力最大,你的柿餅大一些,理應我來吃。”

“......”

一眾人都是很無奈地看著自家上官。

身為大理寺卿的餘慶年,當然不是什麼熱衷於給下屬找樂子的人。

這樣一處司衙的工作性質,便註定了這些都是一些不苟言笑之人。

畢竟面對著犯人還嬉皮笑臉,自然有損大理寺威嚴。

只是他們卻也是能夠明白餘慶年為何近日是這般模樣。

夾在巳午妖府與天獄之中的日子確實很難過。

一眾人在那裡惆悵的吃著柿餅,想著柿柿如意,不管如誰的意,總之快點過去才是真正的如意。

“所以大理寺現在應該怎麼做?”

大理寺少卿很是惆悵的看向了餘慶年。

後者埋頭吃著柿餅,倘若不是一眾人身上都是很是嚴肅的大理寺官服,大概會像極了路邊的乞人。

餘慶年過了許久才嘆息一聲說道:“你不要問我,應該去問天獄。”

這確實是大實話。

天獄的動作,才能決定大理寺接下來將如何去走。

大理寺少卿沉默了下來。

他當然不可能真的去問天獄。

在這樣的關鍵時期,去問天獄,便等於直接大張旗鼓地與巳午妖府站在了對立面。

餘慶年啃完了那個柿餅,站了起來,輕聲說道:“先等等吧,看看天獄那邊的動靜,如果天獄還是鐵了心要按死巳午妖府,我們直接跟上就行了。”

一如當初水在瓶問祝從文的那個問題一般。

在巳午妖府與天獄之間,世人更怕哪一個?

當然是後者。

大理寺其實只是怕天獄突然撒手不管,到時候弄得大理寺裡外不是人。

......

“事實證明。”

柳青河站在了梨院小道上,看著那個坐在深處修行著的少年,輕聲說道。

“你確實不應該相信我們。”

膝頭按劍的傘下少年驀然睜開眼睛,轉頭看向大片梨樹之外的那一襲黑袍。

“獄主大人什麼意思?”

柳青河平靜地說道:“你身上破綻太多,有一個被巳午妖府抓住了。”

南島皺著眉頭,右手卻是握住膝頭那柄桃花劍的劍柄。

“他也知道你是十二樓的人。”

柳青河沿著小道平靜的向著少年走去,一直到停在了少年身前,低頭看著他,淡淡的說道。

“這對於身處天獄之中的你而言,無疑是極為致命的。”

南島沉默了少許,緊緊的握著手中的桃花劍,緩緩說道:“他將這個訊息告訴了世人。”

柳青河平靜地說道:“是的。”

梨院之中沉寂了下來。

似乎隱約有些劍鳴之聲,又好像只是一種錯覺。

天光穿過有如雲川一般的高樓,又穿過了那株少年倚坐著的梨樹落了下來。

只可惜鸚鵡洲是被少年背在身後的,而桃花劍是暗啞的。

所以哪怕是柳青河,也不能看清,少年的劍,到底是不是拔出了一些。

不過想來南島應該不會蠢到真的面對著這樣一個天獄之主拔劍。

在梅溪雨面前他都拔不出劍來,自然更不用說面前的是柳青河。

一直過了很久,南島才終於緩緩鬆開了手裡的桃花劍,抬頭看著居高臨下,譬如一座黑色的山崖一般佇立於身前的柳青河。

“獄主大人打算如何做?殺了我?”

柳青河輕笑一聲,轉過身去,向著那些漆黑的高牆邊走去,讓那些被遮掩的天光落在了少年身上。

“我如果想殺你,在你出現在槐都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南島。”

南島聽著這句話,自然無話可說。

這是極大的事實。

從某種角度而言,在南島知道了水在瓶的目的一直都是自己之後,才明白過來,自己能夠在槐都在那樣一個侍中大人的視線裡活下來,未嘗不是因為這個天獄之主。

少年將桃花劍背在了身後,撐著傘站了起來,走到了柳青河身旁,什麼也沒有說。

一個尋梅境的少年,在一個實力莫測的人間大妖面前,自然說什麼都是假的。

一切都只在柳青河的心思而已。

“天獄會否認一切。”

柳青河抬頭看著那些高牆之上一些疏落的日色。

南島下意識的看著那些漆黑的沉鬱的高牆。

天獄用不上抹黑。

這樣一個地方,本就是以黑為本色的。

“只要天獄不承認,他巳午妖府沒有證據,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柳青河平靜地說著,轉過頭來,靜靜地看著這個少年。

“當然,為了以防萬一,你確實不能繼續在天獄待下去。”

南島至此卻是明白了什麼。

所以說到底。

他終究還是免不了要去天工司走一趟。

柳青河轉身離去。

“我會讓天工司的人傍晚時分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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