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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二一直在那條山道上待到了第二日清晨晨光熹微時分。

睜開眼,身周元氣劍意漸漸斂沒而去。

小少年看著膝頭那些沾了一些露水的劍,抬起頭來,看向前方那條通往幽林之中的山道。

也不知道師叔現在到哪裡了。

應該已經快到嶺南了吧。

陸小二嘆息著,將膝頭的劍取了下來,背在了身後,而後將自己的溪午劍握在手裡,沿著那條山道向前而去。

二月的南方青山,總是帶著許多的露水,小少年才始走了沒有多久,便被那些林間晨露打溼了衣裳。

走在人間自然是極為安全的事。

哪怕當下人間,正處於兩族之亂之中。

然而在這雲絕鎮的後方之中,想要遇見一個妖族,大概也是極難之事。

所以昨晚南島將鸚鵡洲留下的時候,陸小二其實很是不解,只是很可惜,沒有等到他問出這個問題來,南島便已經匆匆而去了。

地上落了一些葉子,大約便是昨晚南島離開的時候,那些劍光穿林而去帶落的葉子。

陸小二低頭看了一陣,也沒有繼續看下去,抱著劍,加快了速度,向著嶺南山月的大概方向而去。

所以小少年並沒有發現,在那些林間小道的一地新鮮落葉裡,有著一個頗為鮮明的轉折點。

彷彿曾有某道劍光在這裡突然折向而去一般。

程露與西門猜測的是對的。

南島回嶺南,自然什麼也做不了。

只是陸小二就算看見了,大概也不會想到別的。

師叔當然是很高的。

身高比他高,境界比他高,飛得也比他高。

所以自然就會穿林之後,像是一隻飛鳥一樣,去向毫無阻礙的天穹之中。

陸小二有些走神的藉著劍風元氣,在林間快速的走著。

他想到了陸小三,想到了陸小小伍大龍,甚至還有楚腰。

人間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他們還在嶺南嗎?

陸小三他們大概還會在的。

就像當初南衣城戰事一樣。

小少年們留在了山裡,作為了嶺南留下的種子。

而陸小小便一直在城頭與諸多劍修一同防守著那樣一座古城。

陸小二有些嘆息。

哪怕在嶺南之中,他的天賦都是屬於上等之姿。

然而終究他的年紀太小。

就像愛情一樣。

不是適合他年紀的故事。

於是許多東西便只能遠望著。

大概就像當初南衣城的南島一樣。

陸小二一直走了很久,中間走走停停,一直到了傍晚時分,才終於決定長久地休息一下。

小少年在山邊找了一處溪流,在那裡洗了臉,又把兩柄劍一同洗了一下。

自己的溪午劍乾乾淨淨,自然不需要洗什麼。

只是拔出了南島的鸚鵡洲的時候,那種長久地縈留在上面的血氣,還是讓陸小二皺了皺眉頭,劍柄劍鞘之中都帶著許多南島在雲絕鎮時沒有洗乾淨的血漬。

陸小二蹲在了溪邊,仔仔細細地將鸚鵡洲洗了一遍,又覺得有些餓了,於是將目光落向了那些溪流水下的一些游魚。

見山境的小少年如此打量的消耗神海的元氣,自然會有極為強烈的飢餓感。

這也是為什麼南島與苑三舟分明都已經是成道境的修行者了,在參與了大戰之後,在第二日清晨依舊狼吞虎嚥地啃著包子。

哪有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修行者呢?

那是天上的仙人才會這樣吧。

食物大概與天地元氣一樣的,都是為世人提供力量的東西。

陸小二一面想著,一面將南島的鸚鵡洲放在了一旁,那柄劍上的劍意太強,他擔心自己有些掌控不住,到時候魚沒有逮到,便已經變成了一些碎末。

只是手中之劍才始換成了溪午劍,陸小二便聽見了一些窸窣的聲音從溪流上游傳了過來。

陸小二警惕地握住了劍柄,而後向著那裡看了過去。

只是這一眼看過去,小少年便愣在了那裡。

清溪上游,有個青衣女子正在那裡緩緩走來。

陸小二看見了她握在手中的那柄劍劍鐔上的三個字。

兩相歡。

名花傾國兩相歡。

這是當初陸小三從天涯鎮劍湖之中揹回來的一些劍名中的某一句。

陸小二雖然沒有見過這柄劍,但是看著那個名字,便知道這柄劍來自哪裡。

所以他看著那個曾經在天塹鎮與自家師叔打了一架,最後上山去的女子楚腰,露出了一些驚色。

只不過神色很快便有些怪異。

所以自己是該叫師妹,還是叫師姐?

雖然說同門之中,理應以入門先後而分。

陸小二也曾經懟過這個女子,然而當他看見她真的便入了天涯劍宗的時候,還是陷入了一種糾結的境地。

小少年很是糾結。

但是清溪邊執劍走來的楚腰倒是很果斷,看著那個溪邊洗劍的小少年,很是平淡地說了一句。

“二師兄。”

陸小二深深地震撼於這一句二師兄中。

一時間倒有些口吃了起來。

“楚.....楚....楚師妹?”

楚腰看著小少年的這種神色,唇邊倒是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只是如同曇花一現一般,很快便消失了。

一度讓陸小二以為自己看錯了。

不過既然是自家師兄妹,陸小二也沒有再擔心什麼,放鬆了警惕,轉身繼續瞄著溪中脊背黝黑的魚兒。

楚腰亦是一面看著溪水,一面向著陸小二走去。

過了一陣,二人大概都是想到了什麼東西,一齊看向了對方。

“師叔呢?”

楚腰皺了皺眉。

“他不是與你在一起嗎?我正打算去找你們,不然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陸小二向這個小道境的青衣師妹解釋著。

“昨晚我與師叔便離開了白鹿雲絕鎮,打算回嶺南或是山月那邊。”

“你們回嶺南做什麼?”

陸小二神色凝重地說道:“因為四破劍程師叔與那個西門查探到了一些訊息,妖族很有可能不會從雲絕鎮往南,而是打算先佔據山月城,守住那座山中之城,再靜觀其變,所以師叔決定先回嶺南。嶺南那邊沒有得到這個訊息嗎?”

楚腰沉聲說道:“我並未與別人同行,在山月那邊的事情差不多結束的時候,我便已經按照師父他們的囑託,前來尋找你們。妖族佔據白鹿,山月那邊沒有聽說過你們的訊息,大機率你們便是被攔在了雲絕鎮這邊。”

陸小二神色裡有些驚意,看向楚腰無比認真地說道:“因為我只有一些微末劍風,走得太慢,所以師叔昨晚便已經提前向著西面去了。”

楚腰沉默了少許,回頭看著那一片青山起伏,而後緩緩說道:“我沒有見到。”

陸小二看著一旁南島留給他的鸚鵡洲,怔怔地說道:“會不會是你與師叔錯了過去?”

楚腰站在暮色裡看著人間許久,輕聲說道:“倘若師叔方向沒有弄錯的話,這種機率很小。”

楚腰說著,抬手拔出了手中的兩相歡,劍光閃爍間,劍意橫流,向著陸小二而去。

陸小二雖然下意識地想要拔劍,但是一切太快,他只能怔怔地看著。

好在那一劍並沒有真的落向小少年,而是與他擦肩而去,一路向著人間青山之中倏然而去。

暮色天空之中,一道白色的劍痕尤為顯眼。

一直過了許久,那柄兩相歡才重新回到了清溪邊。

陸小二大概意識到了為什麼楚腰會突然拔劍了。

因為她要告訴這個小少年一些東西。

“化劍光而行,雖然不能像單純御劍那樣極為迅速,然而同樣的,那種劍意劍風,會在人間微流之中留下痕跡。自然之力雖然宏偉,但卻也極為緩慢。”

楚腰抬手接劍送入鞘中,神色凝重地說道:“假如他真的往嶺南或是山月方向而去,哪怕我與他相距甚遠錯過,亦是可以察覺到一些痕跡。”

這個青衣女子聲音低沉下來。

“除非他沒有往那個方向而去。”

陸小二愣在了那裡,喃喃自語道:“如果師叔沒有去嶺南,那他去了哪裡?”

如果妖族沒有去雲絕鎮,那他們去了哪裡?

這是一個類似的問題。

楚腰低頭看向陸小二,神色亦是有些凝重,緩緩說道:“我先去雲絕鎮看看。”

陸小二有些欲言又止。

楚腰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想,說道:“可以帶一段距離,但是需要用更多的元氣與劍意帶護住你。”

高速出劍是會點燃劍體的。

高速穿行亦然。

雖然楚腰是小道青蓮境的劍修,小道意味著元氣更為充沛,青蓮意味著速度更快。

但是在那種速度下,想要帶著小少年,自然也不是簡單的事。

陸小二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去看著溪中的那些游魚發著呆。

“如果有訊息了,不用來找我,先去找到師叔吧。”

溪邊小少年輕聲說道。

當今妖族之戰在即,楚腰這樣的人,自然是戰爭裡的高層戰力。

陸小二也不想讓她的精力消耗在帶著自己跑來跑去這樣的事情上。

楚腰看了少年許久,而後點了點頭,大概也是打算留下一些劍意給小少年防身,只是看著那柄南島留下的鸚鵡洲上那些隱隱約約的劍意的時候,也沒有再這樣做。

在戰線後方,小少年自然很難遇見什麼危險的事。

楚腰身周有劍意元氣湧動,劍鳴一聲,化作流光倏然而去。

陸小二留在了溪邊。

抱著劍站了許久,小少年抬頭看向那一道向著雲絕鎮方向正在緩緩淡去的劍痕,而後低下頭來。

至此陸小二終於明白了一路而來的疑惑。

南島大概從沒有想過要回嶺南去。

所以才會形色匆匆,不給陸小二思考的機會。

亦是藉著陸小二行路太慢,離開了他的視線。

只是。

陸小二低頭沉默地看著一溪霞雲。

師叔你會去哪裡呢?

小少年沉默了許久,嘆息了一聲,而後重新拔出了手中的溪午劍。

看準了溪中的一條魚,一劍穿了過去,而後提劍而出,在溪邊點了火,一言不發地烤著魚。

這種情況之下,陸小二自然也沒有精心處理魚的想法,只是將那尾魚簡單地弄了一下,烤熟了之後,便囫圇地吃著。

成為拖後腿的存在,自然也不是陸小二的本意。

一如當初他與南島所說那樣。

他學了很好很好的一劍。

雖然至今還不知道那一劍應該怎樣去使用,但是陸小二覺得自己總應該能給自家師叔一些幫助。

只是很顯然,除了當初帶劍上山送雪,失手將劍掉了下去,誤打誤撞造就一劍天上來之外。

陸小二大概也確實沒有幫上什麼忙。

小少年吃完了魚,拔了把草葉擦了擦嘴,雖然有些不知何去何從,但是總歸不能在這裡等著。

去山月那邊看看,說不定師叔真的回去了呢?

楚腰也說了有著那樣一些可能。

儘管她說的是機率不大。

陸小二將溪午劍拿在手裡,又去一旁拿起了洗乾淨的鸚鵡洲,只是正打算背在身上的時候,陸小二卻是驀然怔在了那裡。

低頭看著那些藏在劍鞘裡,依舊有些若隱若現的,帶著風雪之意的劍意。

小少年想到了很多的東西。

譬如便在前晚,那場戰鬥結束之後,他問南島的一個問題,還有以前的許多問題。

那是一個始終離不開風雪的答案——一些世人所不能承受的劍光,就像一場雪一樣,帶著寒意,細密地落向人間,在那裡抬頭看雪的,都會死在裡面。

南衣城外十里風雪的故事,雖然陸小小他們從未提及過。

但是陸小二也隱隱聽過一些。

只是當時從未與自家師叔聯絡到一起。

然而就在此時,陸小二看著那柄鸚鵡洲上的那些無比凌厲無比冰冷的細雪劍意,終於想明白了一些東西。

在這一刻,小少年驀然抬頭向著青山以北看去。

他知道了自家師叔去哪裡了。

在嶺南山月,師叔也許不能力挽狂瀾。

然而在白鹿,他也許可以。

南方妖族諸多匯流向白鹿境內,這座南方少有的帶了一些道門意味的平原之城,早已經變成了妖族之地。

無論是陸小二還是南島,自然都不會像程露他們那樣,在兩族關係之中,想得那麼深遠。

他們只知道。

嶺南有危險。

於是少年在夜色裡,帶著劍光折向而去。

陸小二沉默了少許,背起了劍,又在溪中紮了好幾條魚,放在火堆上烤了,用草繩串在了一起,掛在了腰間,而後向北而去。

小少年見到了山,然後開始翻山。

......

西門在見到那個倏然落在了雲絕鎮的青衣女子的時候,神色下意識的一凜。

也許是白鹿深處那個名叫秦桑的女子一襲青衣給他留下來了太深的印象的原因。

短時間內,再見青衣,自然難得開心。

儘管二人的青衣是不一樣的色調,秦桑的青,是一眼春風沉醉的青。

而眼前女子的青,是一種戲曲之中青衣婉轉的青。

更何況,這個境界並不算很高的女子那身劍意,亦是一種更趨向於人間劍宗的劍意。

只是人間劍宗大概不會有這個年紀,卻境界不高的弟子。

所以西門忍住了拔刀的想法。

楚腰的境界自然算不上高。

然而能夠在小道初境便已經是劍意青蓮境,西門自然也不會小看她。

只是還沒有問清楚來意,楚腰便已經開了口,這個青衣女子在落向鎮子的時候,便已經知道了眼前的負刀之人是誰。

天獄西門。

和西門五刀一樣,是一個連帶在一起的名號。

“西門大人。”

西門挑了挑眉,靜靜地等待著這個來歷未知的女子的後話。

楚腰倒是客氣地行了一禮。

“不知道大人是否知道我師叔的去向?”

西門從挑眉變成了皺眉。

一個帶著人間劍宗劍意的女子突然跑過來問你他師叔,這自然是一件極為古怪的事。

畢竟眾所周知,人間劍宗沒有師叔。

只有一個叢刃。

所以西門看著面前的女子許久。

“你師叔是誰?”

“那個傘下的少年,南島。”

西門並不是很能看懂其間的故事。

但是他大為震撼。

“他是你師叔?”

南島是陸小二師叔,並不奇怪,畢竟那樣一個小少年,是修行界下一代之人。

然而這個小道青蓮境的女子,也叫他師叔?

楚腰很是平靜。

“既然輸給了他,叫師叔便不奇怪。”

西門沉默了許久,而後緩緩說道:“你如何會輸給他?”

楚腰自然不會解釋其中的細枝末節,只是誠懇地說道:“那是無關緊要之事。”

所以什麼是有關緊要之事?

自然便是那個少年的下落。

“你找他做什麼?”

“對於嶺南而言,有一個希望不容易。”

楚腰大概也已經適應了嶺南劍修的身份。

西門沒有再好奇楚腰與嶺南劍宗之間的關係,只是轉頭看向北方,想著那個被嶺南奉為希望,卻讓自己無比頭疼的少年。

一直過了許久,西門才緩緩說道:“他去白鹿了。”

西門沒有加上應該。

原本只是猜測,但是很顯然這個應該在嶺南山月那邊的劍修都跑雲絕鎮來找人了,自然也已經說明了一些東西。

楚腰怔了一怔,看著西門問道:“他去白鹿做什麼?”

西門平靜地說道:“他把人間的命運握在了手裡。”

楚腰並不明白這句話什麼意思。

西門轉頭頗為諷刺地看著這個青衣劍修。

“等你在白鹿北方看見了一場風雪的時候,你就能夠明白這些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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