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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島自然是已經醒了過來,但是神思依舊停留在神海之中。

樂朝天的那一句師兄我要吃魚傳進來的時候。

站於一側的桃花雖然依舊看不見表情。

但是大概也能從臉上桃花的漾動裡,看見一些古怪的情緒。

大概也是在笑話南島吧。

確實是一個會讓自己在朋友面前丟盡臉面的師弟。

南島只好站在湖畔看著湖中璀璨的神海,假裝什麼都沒有聽見。

是的,璀璨的神海。

曾經如同人跡盡去之後膏盲夜色一般的神海天穹之上,有著無數璀璨的星芒,高懸著無比壯闊的糾纏的光沫。

燦如星河,華如落日。

那是自萬千穀神碎片、那些開始湧動的元氣孤島之中牽引向神海天穹的光芒,如同日暮之流一般,照落在整個神海間。

或許是神海天穹過於燦爛,南島與桃花站在那片元氣溪流匯聚的大湖邊,卻是如同踩在大片的落日之中。

萬般輝煌,人間爛漫。

這樣的景色自然是人間不可見的風光。

然而無論是南島,還是桃花,都是顯然缺少一些欣賞的情緒。

是的,雖然唯黃昏華美而無上。

但是二人心底都是有些沉重之意。

那些璀璨的光芒,來自急劇燃燒的神海。

是青牛五千言點燃了這片神海。

在昨日的那個風雪黃昏裡。

在那一刻。

那抹一直靜懸於那株遮天蔽日的桃樹之上的孤冷劍意,驀然傳出一聲劍鳴,而後開始向整片神海擴散著無盡風雪。

南島在那一刻,自然無暇再顧及人間。

於是自一片風雪中,踏入了另一片風雪中。

“我也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桃花平靜地說道。

或者說曾經的南島,也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

那些風雪雖然在那本道卷引導的神海燃燒之下,被壓了下去。

但是當二人的目光落向那抹天穹之上,依舊散發著無盡冷意的劍意之時,心情依舊無比沉重。

神海元氣自然是有限的。

南島的目光落在大湖之中。

湖岸有些溼漉漉的。

那些元氣之流正在緩緩的減少著。

渺遠之處,正在緩慢形成的道海,同樣正在緩緩消退著。

“我去一趟天上鎮。”

南島輕聲說道。

萬事不決草為螢。

桃花點了點頭。

而後那個撐著傘的少年身影消失在神海大湖邊。

桃花靜靜地獨立於湖畔,抬頭看著那些星沫流轉的天穹,臉上桃花在風中微微翻動著。

......

南島睜開眼的時候,樂朝天正打算安安心心繼續睡一覺,驀然看見南島醒來,倒是有些訝異地說道:“師兄真打算給我弄魚來吃了?”

南島嘆息了一聲,說道:“下次一定,我現在有些麻煩。”

樂朝天挑眉說道:“什麼麻煩?”

南島沒有說話,只是抬手從身後拔出了那柄桃花劍。

劍出的瞬間,整個小樓的溫度都是降了下去。

頗有些溼意的空氣裡,卻是開始緩緩飄著一些雪屑。

樂朝天看見這一幕,卻是拔出了自己的蝶戀花,而後在南島手中那柄青黑色的劍上輕輕敲了敲。

那些雪屑簌簌地落了一地。

“細雪之劍?”

樂朝天古怪地看著南島說道。

南島輕聲說道:“也許是小雪,也許是大雪,或許是暴雪,我不知道,如果這場雪不停下來.......”

傘下的少年沒有再說下去,轉頭靜靜地看向門外的大雪。

那場雪似乎已經被風吹進樓來,又似乎沒有,只是他的眼眸之中,有著無數的細雪紛飛著。

南島也分不清楚。

所以他將手裡的劍重新送回了劍鞘之中,而後轉身向著樓下而去。

“我去外面一趟。”

“好的,師兄。”

樂朝天此時倒是沒有嚷嚷著要吃魚了。

只是站了起來,靜靜地看著少年撐著黑傘,在風雪裡匆匆而去。

南島離去之後沒有多久,陸小小伍大龍與五小隻卻是齊齊而來。

一日之間,一個師弟吐血,一個師弟暈厥,總讓人覺得有些古怪。

這樣的事情自然是瞞不住二人的。

“師弟呢?”

陸小小看著樂朝天問道。

樂朝天無辜地說道:“我不是在這裡嗎?”

樂朝天自然也是師弟。

陸小小沉默了少許,而後看著樂朝天說道:“你昨日發生了什麼?”

樂朝天看向躲在陸小小身後的陸小三,故作兇狠地瞪了他一眼。

好一個喜歡告密的大耳朵小狗。

不過樂朝天倒也沒有真的和陸小三計較,陸小小他們總會知道的,所以瞪了一眼陸小三之後,也只是輕聲笑著說道:“沒什麼,只是有些心力交瘁而已。”

今日樂朝天的臉色倒是比昨日好多了。

只是一旁那張琴上的血跡還在,樂朝天嫌麻煩,便一直沒有去擦。

陸小小狐疑地看著樂朝天,又看向身後的陸小三,說道:“那你昨天說的什麼下崖之類的東西,是什麼意思?”

樂朝天回頭趴在護欄上,看著這場風雪,輕聲說道:“就是碰巧有人下來了。”

陸小小挑眉看著這個一下雪就懶洋洋的師弟。

樂朝天趴了一陣,轉回頭來,輕笑著說道:“師姐確實不用擔心,人間嘛,總是會發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就像樓下那株桃花一樣,誰知道它會開得這麼繁盛呢?”

陸小小看了樂朝天許久。

一旁的伍大龍笑著說道:“師弟還能夠笑得出來,看來確實不是什麼大事。”

樂朝天笑眯眯地說道:“知我者,師兄也。”

然後二人各捱了陸小小一下。

“所以南島去哪裡了?”

樂朝天想了想,說道:“他的劍上沾了一些風雪,大概想辦法洗雪去了。”

陸小二此時大概也從樂朝天的忽悠裡醒悟過來。

“所以昨晚師叔並沒有好?”

樂朝天輕聲笑了笑,說道:“他又沒有壞,為什麼要好?”

陸小小他們自然知道樂朝天這是在想辦法轉移他們的注意,只是看著樂朝天那一副趴在護欄邊耍賴皮的模樣,總不能直接把他揪過來揍一頓吧。

陸小小確實這樣想了,而後伸出手去,一把揪住了樂朝天的衣領。

只是還沒動手,樂朝天便捂著嘴咳了起來,鬆開手的時候,掌心卻是有些血色。

陸小小最開始見樂朝天開始咳嗽的時候,還有些懷疑,等到她也看見樂朝天掌心的那抹鮮紅的時候,也嚇了一跳。

身後的陸小一連忙拉住了陸小小,生怕她真的給樂朝天揍一頓,然後從這護欄上翻了下去。

“師弟你沒事吧。”陸小小看著樂朝天的似乎又有些蒼白的臉色,有些不安起來。

樂朝天笑了笑,說道:“自然沒什麼事,只不過需要靜養幾日,師姐還是讓我好好休息一會吧。”

陸小小几人至此也是沒了辦法,嘆息了一聲,說道:“行吧,但是你要好好的在樓裡待著,不要一直出來吹雪風......”

陸小了很,又交待了如果南島回來了,一定要告訴自己,得到了樂朝天肯定的回答之後,才帶著一眾小少年緩緩離開。

樂朝天便病懨懨也笑眯眯地模樣,趴在欄上目送著一眾人離開。

青椒一襲紅衣,便在風雪小屋外靜靜地看著。

而後抱著劍走到了小紅樓下,抬頭看著樂朝天說道:“你看起來不想讓他們摻和進來?”

樂朝天輕聲笑著,說道:“摻不摻和進來,都是不重要的,微風吹不走山,細雨淋不透石。很多東西,對於世人而言,知道了,也只是徒增憂慮——憂心使人短壽。”

青椒站在樓下風雪裡沉默了少許。

樂朝天挑眉看著她說道:“你在想什麼?”

來自東海的紅衣女子輕聲說道:“你昨日說的,是真的?”

樂朝天看向風雪人間,大概也是有些嘆惋地說道:“自然是真的。”

青椒長久地看著樂朝天,說道:“我很好奇,為什麼那個傘下的少年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身份。”

樂朝天笑眯眯地說道:“你不是他,你怎麼知道他沒有懷疑過?他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會看不出許多的東西來?”

“所以是故意裝傻的意思?”

樂朝天搖搖頭說道:“你從嶺南,看得到嶺北嗎?”

青椒點了點頭。

樂朝天倒是愣了一愣,說道:“你的目光會拐彎?”

青椒沉默了少許,說道:“那自然看不到,我以為你說的是另一個意思。”

樂朝天輕聲笑著說道:“我說的自然只是看的意思,嶺南自然看不到嶺北,但是嶺北又何安安靜靜地待在嶺南的你有什麼關係呢?”

所以自然樂朝天只是師弟便夠了。

青椒看著這個趴在欄杆上懶懶看風雪的年輕人許久,而後輕聲說道:“是的。”

只是這個風雪裡的紅衣女子依舊沒有離去。

“但是我還是很好奇,嶺北是什麼?”

嶺北當然就是嶺北。

樂朝天輕聲笑著,說道:“你也好奇了猜測了這麼久了,你覺得嶺北能是什麼呢?”

青椒沉默下來,沒有再問下去,在風雪裡向著自己的小木屋而去。

不過為什麼總感覺這個笑眯眯的年輕人在罵人?

.....

草為螢的花海春光明媚。

所以當那個一身風雪的人踩在了那些春日落花之上的時候,鎮子裡的那條老狗卻是遠遠地叫了起來。

草為螢在花海里坐了起來,喝了一口酒,一面看著撐著傘帶著揮散不去的風雪之意走來的少年,一面看向遠處鎮子口趴著的那條老狗。

“難道你日後真的會變成這片人間的鎮守?”

草為螢深吸了一口氣,縱使自誇劍仙的青裳少年,也不覺有些荒謬,連忙又喝了幾口酒壓著驚。

而後這才看向一路走來,一身風雪之意使得沿途花草都萎了許多的南島。

看著少年那一身的風雪之意,草為螢挑了挑眉,說道:“你這是犯什麼天條了?”

南島皺眉說道:“什麼意思?”

草為螢說道:“你看你自己頭頂。”

南島心想我怎麼看頭頂?

不過還是從身後拔出了鸚鵡洲,桃花劍是黑色的,自然不好當做鏡子來看。

只是平日裡寒光如水的鸚鵡洲,今日卻也是有些寒意凝結,如同蒙了一層霧氣一般,看不大真切。

不過終究還是能夠看到一些。

便在南島的頭頂,一瀑風雪正在簌簌地落著,南島走到哪裡,那瀑風雪便落到哪裡,傘上早已是純白一片。

南島確實看不到傘頂之上的東西。

只不過那些風雪,似乎也只是尋常的風雪而已,並沒有什麼劍意,只是寒意而已。

直到南島用著手中的劍挑了一些風雪,風雪之中才隱隱有著一些稀疏的劍意流轉,只不過很快又消失在了其中。

南島收回了劍,傘下傘上,如同兩種人間一般。

也許頗為有趣。

但是少年並不是那麼開心。

“我的神海里面正在燃燒著。”南島看著坐在花海里曬著春日,偶爾伸手抓著從自己身旁飛過去的一些雪屑的草為螢,緩緩說道,“昨日神海里的應當是動了。”

草為螢輕聲笑著說道:“看得出來,你現在已經快要跌境了。”

以神海元氣為燃料,來點燃那片神海星河鎮壓劍意,自然不可能不跌境。

最重要的是,最後跌無可跌了,會是什麼情況?

草為螢繼續說道:“至於神海劍動,大概是因為人間有人動劍了。”

“什麼劍?”

“一柄磨了很多年的劍,大概是你們人間有人要死了,在臨死前,逛逛人間?”

草為螢不確定的說道。

他可以很清楚的說出很多東西,但是卻說不清楚一個人會怎麼走。

南島也許明白了草為螢所說的什麼,站在傘下沉默了少許,說道:“我可以撐到那個人死去的時候嗎?”

草為螢瞥了他一眼,說道:“撐不到,大概再過三日,你的神海就會燒盡一切,陷入冷寂之中,然後你就會變成一個痴痴傻傻的人,整天樂呵呵的晃悠在人間。”

南島輕聲說道:“這樣的一件事情,可以說得這麼輕鬆嗎?”

草為螢微微一笑,說道:“當然。”

“你有辦法?”

“那倒不是,只不過因為神海正在燃燒的,又不是我。”

“......”

草為螢看著默然無語的南島,輕聲笑著說道:“其實變成一個傻子也不錯,你變成傻子了,說不定就不用打傘了。”

南島平靜地說道:“我撐傘走在人間,再如何痛苦,終究是我。”

草為螢自然也是在說笑,站了起來,將手裡的酒葫蘆丟給了少年,說道:“你看起來比以前堅定多了。”

南島喝了口草為螢的酒,而後挑了挑眉,說道:“桃花釀?”

草為螢向著花海外走去,說道:“對啊,已經釀好了,你又一直不來,我便自己拿來喝了許多了。”

“這麼快的嗎?”

距離南島當時和草為螢在鎮上酒肆喝酒,也沒有過去多久。

“親愛的少年啊,這是我的人間。”草為螢笑眯眯地在花海春光裡走著,回頭看了一眼南島。

“自然想什麼時候釀好,就什麼時候釀好。”

南島默然無語,一邊喝著胡蘆裡的桃花釀,一面撐著一傘風雪,跟著草為螢走去。

二人走到了劍湖邊。

南島看著草為螢,有些不解的說道:“你有什麼辦法?”

草為螢從南島手裡拿回了酒胡蘆,湊到眼前看了看,發現短短的一段時間裡,一葫蘆酒卻是被南島喝了不少,略有些惋惜的晃了晃,而後迎著春光桃花,仰頭喝了一大口。

南島只是在一旁靜靜的看著。

青裳少年喝完了酒,而後轉頭看著南島說道:“你覺得這些風雪是什麼?”

南島沉默了少許,說道:“劍意。”

草為螢輕聲笑著,說道:“是的,風雪劍意,劍意風雪,你的劍承受不住這些劍意,自然風雪便不會止息。”

南島愣了一愣,看著草為螢說道:“你的意思是?”

草為螢平靜地說道:“就是你想的那樣。”

南島走到了劍湖的邊緣,低頭向著下方看去。

這處大半都藏在雲霧裡的大湖,依舊清澈無比,直至目光不斷墜落下去,才出現了那中頗為幽邃的色彩。

湖中少年傾身而立,撐著一傘風雪。

“我該怎麼做?”

南島回頭看了一眼草為螢。

草為螢想了想,說道:“試著弄點劍意,或者風雪進去?”

知道如何解決,與開始進行實操,自然是兩回事,草為螢大概也是第一次幫人解決這樣的麻煩,所以也有些不確定。

南島想了想,抬手拔出桃花劍,而後挑了一劍風雪,沉默地看了少許,而後送入了劍湖之中。

撐著一傘風雪的少年在方才那一劍風雪送出去的時候,境界便已經跌落至了聞風境。

不過好訊息是,他神海劍意,卻是在那些點燃的神海星穹之下,變得更加凌厲。

有生便要有死,有失自然有得。

然而什麼是生,什麼是死,哪個是失,何物是得。

這往往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南島送出去了那一劍風雪,便隱隱感受到劍湖之中,開始有著劍意流轉,似乎有些不寧靜。

南島撐傘執劍立於湖畔,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譬如請君與我飲風雪之類又尬又迷人的話。

只是少年才始說了一個請字。

劍湖之下萬千光芒驟然破湖而出。

整個天上鎮的人間劍鳴不止,而後無數寒意泠然的長劍有如游龍一般穿梭在劍湖之上,化作了漫天劍光,懸停在了少年身前。

一如當初草為螢告訴南島自己真的會劍時那樣。

南島握著劍怔怔地站在那裡。

一旁的青裳少年倚著桃樹笑眯眯地喝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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