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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島沉迷於道理之中,連秋溪兒什麼時候離開了都不知道。

抬頭便見白玉蘭林外一片暮色深沉,手裡的劍上穿著十朵桃花。

南島覺得自己的劍又快了幾分,但是具體是幾分,他也說不清楚。

就像人吃飯一樣,開始成長之後,便會多吃幾碗,但什麼時候開始必須要多吃幾碗,南島也不記得了。

他最近吃得很多。

雖然說入道見山,但該吃飯還得吃飯。

像張小魚那樣通宵達旦打牌飯都不吃,南島確實是做不到。

南島想到這裡,才想起自己還沒吃飯,於是甩去一劍白花,收入鞘中,轉身便離開了靜思湖。

趁著暮色點完了燈,或許是入了見山的原因,又或許是唯手熟爾,南島現在點燈越來越快。

跑去文華院食堂啃了兩碗飯,南島便向門房走去,走到門口,推開門,便看見陳鶴在裡面抱著本傳記小說,看得入迷。南島這才想起來今日上午說要和他換個地方睡覺。於是輕手輕腳地帶上門退了出去。

又沿路走回去,路過巫鬼院的時候,南島卻是突然想起了昨日喝得一塌糊塗的北大少爺,於是便走進去看了一眼。

巫鬼院後便是南衣河,沿河有許多半截橋,橋上零零散散地坐著一些人,像是在靜思感悟的樣子,但是南島總覺得他們像是在睡大覺,因為北臺公子便坐在一座橋上打著瞌睡。

南島看了一陣,真要轉身離去,回頭便撞見了一位看起來很是嚴肅的先生,身上的衣服與南島平日所見大為不同,黑底之上有著許多怪奇的紋飾,袖袍很大,雙手往裡面一縮便看不見了。

“南島?”那先生看著南島沉思了一會,卻是叫出了南島的名字來。

不過也並不奇怪,畢竟那日先生們都知道卿相院長親自拒收了這個少年。

“是的,先生。”

南島向這位巫鬼院的先生行了一禮。

先生的表情很嚴肅深沉,但是說起話來卻是溫溫和和的。

“我見你腰間帶了劍,想來是跟著青牛院的哪位先生學了劍。”

“是的。”

“有沒有興趣來巫鬼院?”

先生突然的一句話讓南島有些驚錯,猶豫了少許,說道:“先生便不怕卿相院長的責怪?”

先生淡淡地說道:“院長雖然是黃粱人,但是他是修道而成大妖,本質上而言,他其實算是槐安這邊的人,修道的人神神叨叨,總覺得有許多不可言的命運,但是我們黃粱人不信。”

南島好奇地問道:“先生信什麼?”

“信鬼神。”先生向一旁的院落裡走去,院子裡有許多青綠的植株,蔥蔥郁郁的,開了小紅花。

南島猶豫了少許,跟了上去,先生在院子花叢前站定,繼續說道:“所以我們也修巫鬼神。”

“我聽說巫鬼神教已經在人間消失了兩千年了。”

“函谷觀也消失了一千年了,槐安不還是在修道?”

南島默然無語。

“你覺得巫鬼院人太少?”先生回頭看著南島。

南島慌忙搖搖頭,說道:“不是的,先生。”

先生倒是很誠懇,低頭看著眼前小紅花,連日春雨春雪,地上落了不少殘紅。

“巫鬼院人確實很少,哪怕在黃粱那邊的懸薜院,修道的人也快要比修巫鬼的人要多了。只有在最南端,南楚三城,那裡的南楚巫自詡有著巫鬼神教的傳承,在那裡巫鬼是最興盛的。”

“先生想要光復巫鬼神教的榮光?”

南島沉思少許,說道。

先生聽到這話,卻是笑了起來,說道:“這確實是極大的宏願,但是放在現而今的人間,卻是不可能的事。”而後轉過身,看著南島,說道,“我只是對你很感興趣。”

南島帶著歉意行了一禮,說道:“多謝先生厚愛,只是我已經學了劍了。”

“學劍有什麼好的?”

南島想起來秋溪兒先前說的話,輕聲說道:“劍上的道理大。”

先生沉默少許,嘆息一聲,說道:“劍上的道理確實大。”

二人交談至此,似乎已經無話可說。

於是先生轉身向著院外南衣河而去。

“如果哪一日,你想學巫鬼之道了,可以來院裡找我,我叫明裕。”

“好的,明先生。”

南島離開了巫鬼院,去往了藏書館,雲胡不知正在一樓看著書,還在一旁用筆寫寫畫畫,南島走過去,看了一會,發現看不懂,想來應該是數理院的東西。

雲胡不知卻是驀然抬起頭來,看著南島,有些驚訝,說道:“你怎麼今日現在還來藏書館?”

南島將自己個陳鶴換房間睡的事情說了一下,雲胡不知點點頭,只是顯得有些遺憾,說道:“可惜。”

“先生可惜什麼?”

南島有些奇怪,再度看了一眼雲胡不知身前的書卷還有那些許多寫滿了東西的紙張。

確認過眼神,是看不懂的東西。

“我用數理院的模型算出了成道的一個解。”雲胡不知嘗試給南島解釋。“但是這個解不屬於目前人間修道體系中的境界劃分,我覺得這裡應當還有一個小境界,但是道門典籍從未記載過,大概便是在成道果之後,天地元氣在體內的一個極限值。我給它取名叫金丹,但是想著這個名字或許太俗了,想著讓陳鶴來取個好聽點的名字。”

南島目瞪口呆。

“大道可以算的嗎?”

雲胡不知真誠地說道:“大道當然不能算,但是修行可以算,你看這裡,我們先建立一個模型,再引用人間修道歷史上那些修行者留存的典籍,便可以轉換為確切的資料,而後求解,便可以知道人間目前處於什麼樣的修道趨勢......”

“先生。”南島打斷了雲胡不知的話,雲胡不知疑惑地看著南島,南島頗為尷尬地說,“我書讀得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

雲胡不知反應過來,尷尬地說道:“不好意思,我忘了。”

南島狼狽地向樓上走去,聽見雲胡不知在後面問道:“你覺得這個境界應該叫什麼名字?”

南島停在樓上想了一會,說道:“先生覺得結石怎麼樣?”

雲胡不知眼前一亮,提筆在頁首上寫下了結石二字。

“多謝多謝,這本書我給你加個第二作者吧。”

雲胡不知把手中的紙張整理了一下,提了起來,給南島展示著——論‘結石’境在成道時的存在可能性及其趨勢。

南島捂臉而去。

“先生不必如此客氣。”

“必須的必須的。”

雲胡不知在樓下連聲說著。

南島在三樓聽風臺坐了下來,春夜的風帶著不少的寒意,倒也讓南島方才尷尬的燥熱消去了不少。

雲胡不知正抱著一大堆書籍紙張走出藏書館向著小竹園而去,走到小道上的時候,卻是回頭看向樓上,看見南島在臺邊坐著,頗為開心地揮了揮手。

先生還,真是純粹啊。

南島坐在臺上,一面回味著雲胡不知那個笑容,一面卻是驀地想起了那日雲胡不知和他說的,懸薜院的創立者青懸薜的故事。

是的,純粹的人,高尚的人,脫離了低階趣味的人。

南島喟嘆許久,覺得自己大概做不成這樣的人了。

於是有些遺憾。

“你呀你呀。”

南島搖著頭站起身來,向著房間裡走去。

然後推開門便看見了高崖平湖。

南島揉了揉眼睛,回頭看了眼身後,那裡依舊是聽風臺。南島向後退出來,站在夜色深沉的臺上,門後依舊是高崖流水,一片春日。

南島猶豫了少許,抬腿向裡面走去。

走入崖中,身後的門便消失了。

高崖依舊未曾有什麼變化,南島像前兩次一樣,繼續向著那條小道走去。

走到盡頭,平湖依舊,湖上石道仍在。

南島一面沿著石道走著,一面看著湖水中的自己。

眉心與心口的花苞依舊好端端的在那裡,沒有要開放的跡象,這讓南島心裡輕鬆了不少。

走過石道來到那個小鎮前。

南島卻是驚訝地看著那塊石碑。

石碑好端端的,但是最上方的字已經變了。

不是不敢高聲語。

而是請勿高聲語。

有人用筆隨意地劃去了‘不敢’二字,改成了‘請勿’。

這是誰改的,鎮上的人,還是?

南島怔怔地看了一會,抬起頭來。

剎那間,便已是人聲鼎沸。

南島沿著鎮上小道,擠進了人流之中。

好像只是一個尋常的人間小鎮。

不遠處有攤販,有叫賣聲,有人討價還價,有人爭執不下便開始罵街,街旁孩童捏著一文錢,墊著腳去取草垛上的糖葫蘆;街角有條狗被踩了尾巴,哀嚎著從南島身旁竄了過去;豐滿的婦人抱著嬰兒走走停停地看著街市,有瘦小的孩子一面擠著一面扒著一個書生的錢袋。

南島怔怔地站在那裡,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看了好一會,有人在拉著南島的衣角,南島回頭一看,是一個小女孩,手裡提著一筐新鮮的草莓。

“要買幾個嗎,大哥哥?”

南島很是委婉地拒絕了,小女孩失望地提著籃子繼續在人流裡走著。

南島依舊有些茫然,隨著人流向著前方走去。

走了好一陣,卻是再度看見了那個小女孩,有個青裳少年蹲在她身前,正在翻看著那些草莓,然後全部買了下來。

小女孩歡喜地拿著錢,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青裳少年笑眯眯地提著一籃草莓,站在那裡看著小女孩離去的身影,好像很是高興的模樣。然後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南島,南島正想開口問什麼,便見那個少年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請勿高聲語。

南島卻是想起來鎮子外那塊石碑上的字。

還在想著,青裳少年已經提著草莓,邊吃邊走了。

南島匆匆跟了上去,想要追上少年,卻發現無論自己跑得有多快,永遠都離那個少年有著三丈的距離。

少年只是吃著草莓悠閒地走著,然後在一處酒肆窗前停了下來,有人掀開簾子和他說這話。

“今日不忙嗎?”

少年微微笑著搖搖頭,說道:“不忙。”

“那什麼時候才會忙起來?”

“很快了。”

......

二人還在交談著,南島終於追了上去,停在少年面前,正要問他這裡是哪裡。

“胡了!”

一聲興奮的叫喊聲從遠處傳來。

南島驚醒過來,依舊站在聽風臺房間門口。

已經夜深了。

一樓的麻將聲嘩啦啦的響著。

南島站在那裡好一陣才緩過來,嘆息一聲,走下樓去,停在一樓樓梯上看著下面。

牌桌上坐了四個少女,正打牌打得熱火朝天。

正對著南島方向坐的那個少女身前擺了一推錢,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似乎察覺到南島下來了,那個少女抬頭看向樓梯邊,‘咦’了一聲。

另外三人看著她的動作,奇怪的問道:“怎麼了?”

少女低下頭來,搖搖頭說道:“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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